余华笔下最残忍的《现实一种》:爱已面目模糊,恨仍深入骨血

大华八扯 2023-06-20 17:47:30

1986年,26岁的余华刚刚结婚并如愿转行进入县文化馆工作,正是人生中最得意的年景之一。

虽然那时的他还没有写出《活着》这样名利双收的作品,也还没有来得及进入鲁迅文学院,结识莫言等一众后来享誉文坛的知名作家,出身医学世家、曾在太平间午睡的他却已经嗅到了“先锋文学”的风向,开始尝试如手术刀般凌厉的叙事风格。

《现实一种》这部毁誉参半的短篇小说就写在1986年,在一个几乎没有来由却彻头彻尾的家庭悲剧中,你会发现青年余华不厌其烦地展示着他对生活的观察,那时的他还没有赋予“死亡”明确的定义,只是忠实地记录下“活着”原始的样子。

冷酷与琐碎奠定“活着”的基调

如果说余华写《现实一种》,情节安排上还有些“用力过猛”的痕迹,那么小说开头的场景却是很多人家庭生活的真实写照:一家人的被冷酷与琐碎填满,我们无法断言这是“幸福的一家”,其中却藏有无可言说的苦涩。

我夜里常常听到身体里有这种筷子被折断的声音。

祖母的抱怨与响亮的嗝,两个儿媳的充耳不闻与冷漠,兄弟二人清晨的“起床气”,4岁孩童的不安与任性,婴儿嘹亮的哭声,组成了一家三代7口人的生活日常。

这是一个人口众多的家庭,生活在其中的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在家里,没有人在意老人的喜怒哀乐,“祖母常常如死去一般坐在床沿上”;孩子好奇、顽皮却孤独寂寞,“ 他反复叫着,声音越来越响亮,可大人们没有理睬他,于是他就决定哭一下”;妻子如同沉默的“工具人”,在卧室、厨房与孩子间匆忙周旋;山岗、山峰兄弟二人虽身为手足,却情同陌路,“兄弟俩人走在一起,像是互不相识一样。”

在中国的传统观念中,“爱”似乎是一个不可触碰的话题,如果说日常关系的“爱”是松散而模糊的,那么面对“死亡”的宏大课题时,“恨”就变得面目可憎、无处遁藏。

仇恨与消解贯穿“活着”的主题

《现实一种》以“现实”为名,讲述的却是一个普通家庭的“消亡史”。想来荒诞,一家人分崩离析的源头,竟是因为4岁孩子的一次“失手”:

孩子感到越来越沉重了,他感到这沉重来自手中抱着的东西,所以他就松开了手,他听到那东西掉下去时同时发出两种声音,一种沉闷一种清脆,随后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哥哥山岗4岁的儿子皮皮本想带襁褓中的堂弟看太阳,却不慎令弟弟夭折。虽然孩子无法理解“死亡”是什么,却着实让山岗与山峰两个亲兄弟之间有了“不共戴天”的仇恨:哥哥的儿子与弟弟的儿子、弟弟与哥哥的儿子,哥哥与弟弟,、弟弟的妻子与哥哥……他们的命运交织在一起,讲不清的对错是非里尽是淋漓不堪的人性。

读完整个故事,你会突然发现,故事开头年幼的孩子说出的那句“现在正下着四场雨”就像是一个寓言,暗示着这个脆弱的家庭将要遭受的四场伤害。

年轻的余华像所有普通的年轻人一样,对命运的意外打击呈现出一种无力感,他并不知道面对仇恨时,除了“复仇”人还能拥有怎样的选择。过往短暂的生活经验告诉他,生活中“逃避”是不存在的,你只能以凶狠的姿态去抵御。

当我们凶狠地对待这个世界时,这个世界突然变得温文尔雅了。——《在细雨中呼喊》

活在人间,人类终究无法忍受太多的“真实”

在《现实一种》中,主人公山岗与山峰两兄弟性格迥异,唯有睚眦必报的“残酷”基因相同。在他们的背后,是三个懦弱的女人——她们最终都成为了失去孩子的母亲。

“人间的真实”在女人身上印刻得最为清晰,也许正是因为他们的无力,才让这种真实显得越发有力。面对年幼孩子的意外离世,初为人母的山峰妻子展现出无所适从的迷茫:

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声音。她听到丈夫又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可她依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是不是孩子出事了?”丈夫此刻开始咆哮了。这时她才费力地点了点头。

而得知孩子犯错,目睹孩子的离去后,山岗的妻子则用不停的“唠叨”来表达心中的愤怒:

她开始朝卧室走去,走到门口她又站住了脚,回头对山岗说:“你起码也得揍他一拳。”

与两位年轻的儿媳不同,年迈的母亲经历过太多苦难,在孩子们冤冤相报的悲剧面前,她仍麻木而为难,只能选择“视而不见”,不断用语言强化自身的痛苦,试图消解孩子们之间的矛盾:

山峰重新转回身去问母亲:“是谁?”

这时母亲眼泪汪汪地嘟哝起来:“你把我的骨头都摇断了。”她对山岗说,“你来听听,我身体里全是骨头断的声音。”

山岗点点头,说:“我听到了。”但他坐着没动。

活在人间,有很多“恨”是无处排解、无法消解的,很多“复仇”虽名正言顺却不能理直气壮,也许这种无助与无奈就是人间的“真实”。

写在最后

26岁的余华写命运的重击与决绝的复仇,就像是堂吉诃德对着风车挥舞的利剑,奋力而苍白,它虽然有着自洽的逻辑,却尚未找到光明的出路。《现实一种》出版5年后,31岁的余华写出了那句流传甚广、振聋发聩的话:

死亡不是失去生命,而是走出了时间。

毫无疑问,余华是国内最擅长描写命运与人性纠葛的作家,也许正是基于这个角度,人们称其为“先锋文学”的旗手——因为站在人群之前看待生命是不容易的,更多时候,残酷而真实。难得的是,26岁时余华就有着这样的决心与勇气,“写作过程让我明白,人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着,而不是为活着之外的事物所活着”这句写在小说《活着》里的话,早已藏在了《现实一种》的字里行间之中。

0 阅读: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