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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真人升仙啦!”
一时间,这则新闻传遍了荏平县县城。
有刚回家乡的人好奇的询问:“吕真人是谁啊?”
这时一定会有人带着优越感说道:“你多久没回来了?吕真人可是咱荏平县出的大神仙!他能腾云驾雾,能呼风唤雨,还能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
旁边还会有人插口:“嘿,还有呢,吕真人就是吕洞宾的子孙!吕洞宾成仙以后,还惦记着凡间的传承,等了这许多年,总算等到了一个有成仙资质的,所以吕真人才那么年轻就做了神仙!”
过了些日子,荏平县有名的富户吕家的家主吕文,大张旗鼓的给弟弟吕武出殡。跟其他人出殡不同,吕武出殡的时候,基本上没人哭,反而是锣鼓喧天,队伍最前面还有人高举着一幅字“仙缘吕家”。
下葬后,吕文花大价钱修缮了吕家祠堂,又是热热闹闹的将弟弟的灵位摆了进去,人们都说吕家真是兄友弟恭,是荏平县的模范人物。
又过了三个多月,荏平县最大的客栈迎来了几名客商,他们声称是来收当地土产,天天早出晚归,买了不少东西。但领头的老者看起来不怎么在乎生意,要不在客栈楼下泡茶跟别人聊天,要不就出门闲逛。客栈老板很欢迎这种客户,对于老者偶尔找他聊天提出的问题,都会一五一十的解答。
这天晚上,客商中的三个人聚集在老者的房中,一边吃饭,一边谈天,只是他们聊得话题,似乎跟生意是一点儿关系没有……
“老萧啊,你们出去晃了三四天,有啥收获?”
“我们找当地人打听了一下,说吕家老二吕武,十几年前考举人没考上,就声称要出门寻仙。从那之后,他两三年回家一次,拿一些钱财再走。他父母两年前相继病逝后,这还是吕武第一次回家。”
“那吕真人这个名头是之前有的?”
“并不是。我们问了地方上一些老人,他们回忆几年前吕武还是人们口中的败家子儿,没人说他成了什么神仙。直到他这次回来,说是当众展露了一些仙人的能力,治病救人,卜算天机,变化金银什么的,大家才说他修成了正果。”
“见过他本事的人,你们有聊过没?”
“我问了一圈,治病救人这些都是口口相传。倒是他隔空取物,和一次指着远方石桥,让石桥自己坍塌又重新合拢的事情,很多人亲眼所见。”
“我这里倒是有一个见过他治病的人,说是吕武一天出门,遇到了一个浑身癞子,瘫在地上的乞丐,吕武叹息了一声,走上前去,用手里面的竹杖敲击了乞丐三下,那乞丐就自己站起来了!吕武又敲了几下,那乞丐身上的癞子立即少了好多!”
听完那两个人的说法,那老者,也就是东昌府知府刘寿的父亲,老年破案小能手刘老爹,笑着说道:“我这两天跟掌柜的也聊过,大体上知道的事情跟你们差不多,只是有一个信息,掌柜的说过去吕武回来都是直接住在家里,只有这次,他先在家里住了一天,就跑到这客栈里面住了三天,后来还是他兄长吕文来了一趟,兄弟两个不知聊了什么,吕武才搬回家住。更重要的是,据掌柜的说法,他手下有个伙计去送水,听到俩兄弟在吵架,说什么家产本来就有我一份,还有什么这些年都是我打理家产,你个吃白饭的凭什么要分一类的。”
对完了情报,刘老爹和萧华若有所思,过了会儿功夫,刘老爹说道:“明儿我去吕家的祠堂看看,老萧你跟我一块吧。”
“没问题。”
次日,刘老爹和萧华溜溜达达的往吕家祠堂走去,走着走着,刘老爹都有些惊叹,好多人啊,快赶上庙会了!
他向走在旁边的一个老头问道:“老哥啊,这都是去哪儿的人?这么多?莫非前面有什么庙会或者唱大戏的?”
老头斜了他一眼:“嘿,外地人吧?连吕真人的大名都没有听说过?前面是吕家的祠堂,大家都是去拜一拜,求吕真人保佑的!”
“哦哦,原来如此。我们昨儿也听别人说起过吕真人的大名,那我们也去拜一拜,求吕真人保佑我们此行发大财。”
旁边一个大婶高冷的哼了一声:“哼!外地人真是啥都不知道!吕真人是保佑平安健康的,他可是神仙吕洞宾的后代,你难道不知道吕洞宾视……视那个啥?”
“视金钱如粪土?”
“没错没错!就是如粪土!吕家泼天的家产,吕真人一文都不要,这么好的神仙,他怎么会保佑你发财?”
被大爷大婶怼了几句,刘老爹和萧华苦笑着拱了拱手,表示自己确实无知。
跟着人流,刘老爹远远的就看到前方有一个建筑,不能说金碧辉煌,但绝对称得上铮明瓦亮,一看就是刚刚翻修不久,阳光照在上面,映射出漫天华彩。
建筑外面人山人海,俨然形成了一个集市,刘老爹甚至还看到了一个说书的。
只听说书的打着快板说道:“瞧一瞧!看一看!山东出了个吕真人!吕真人啊了不起,离家十年得仙缘……吕真人啊了不得,提点兄长共升仙,可惜仙缘不易得,只好一人做神仙……”
听了好一会,刘老爹继续往前走,又寻了几个人打听吕武是怎么“升仙”的,这个大家伙的口径居然颇为一致,说吕武头天在大街上当众说,他已经位列仙班,既然兄长还眷恋尘世,那他就要自己先上天。不过他跟兄长的尘缘未断,还是会不时下凡,如果大家有什么极大的困难,尽管找吕文,等到吕武下凡后,就能施展仙法,为大家解决难题。
然后,到第二天中午,吕家突然爆发出一声巨响,周围的人都看到吕家有一道烟柱窜天而起,久久不散,还能闻到一股子香气。等大家伙都聚到吕家,吕文就出面说他弟弟已然升天而去云云……
祠堂外面还有卖香的,人们经过都会买上两炷香,进去烧一下,拜一拜,然后心满意足的离去。刘老爹没啥兴趣去拜,他转了一圈,感到有些奇怪,便走到看守祠堂的一个老人身边,塞给对方几文钱:“老哥啊,吕真人的墓不知道在哪儿?我学了点风水,想去沾沾仙气。”
老人掂了掂铜钱,抬手指了个方向。刘老爹跟萧华根据老人的指点,大约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就看到了一处清冷的孤坟,周边已经长出了不少杂草,明显有阵子没有人过来祭拜了,与不远处人来人往的祠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萧华叹了口气道:“不管这吕武是不是神仙,祠堂香火鼎盛,他的坟却无人打理,实在是让人感慨万千啊。不过这所谓仙人的坟头,跟正常人的没啥区别啊,无非就是高了一点。”
刘老爹定睛一看,这吕武坟头的封土,似乎确实比地面还要高出来一块。他绕着坟走了两圈,摸着下巴沉吟了一会,就跟萧华一起回去了。
回到客栈,刘老爹一个人坐在屋子里苦苦思索,萧华和另外几个亲随也聚在一起讨论,从打探来的消息看,吕武确实有很多“仙迹”,而且如果他不是神仙,那他为啥自己说要升天,然后吕家的“异像”也有很多人看到,莫非这吕武真的做了神仙?
萧华始终皱着眉头,他觉得哪里不对,却一时找不到头绪。
蓦的,刘老爹推门而入,只见他满面春风,看着众人大笑道:“诸位,来来来,且让我为大家分派些任务。”
有人好奇的问道:“老大人,您是认为吕武此事有诈?”
刘老爹笑道:“不错!你们先去做事,过几日,老夫就能揭开谜底了!”
说着,刘老爹一一吩咐下去,有的人去周边县城找棺材铺,有的人在荏平县内找军队出来的人,还有的人则去吕武施展“仙迹”的地方打转。
三日后,吕府迎来了一大堆客人,其身份都相当的高——有荏平县的县令和县尉,有荏平县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还有府城来的堂堂知府大人的老爹!
吕文不敢怠慢,亲自将众人迎进客厅,让下人端来好茶和茶点,请诸位客人坐下。
众人坐定,刘老爹悠悠然开口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吕家果然是东昌府有名的豪富人家,方才那些雕梁画栋,还有这厅里的摆设,真的是富丽堂皇啊。”
吕文打了个哆嗦,难道这些大老爷是来“募捐”的?他忙笑着说:“都是前人传下来的,小的没有祖辈的本事,这几年经营的也有些困难,厅里摆设有几个是假货充门面的,让大老爷见笑了。”
刘老爹嗤笑一声:“吕员外不必惊惶,我们不是来要钱的。只是听说令弟升仙而去,老夫有些好奇,才来探问一二。”
吁……吕文吐了口气,不要钱就好!他赶紧说道:“哎呀,舍弟修道多年,得以位列仙班,是我们吕家几代人修出来的福分啊。”
“真的是福分么?”萧华突兀的插了一句,吕文和被请来的县令几个人,哪儿还看不出来这府城来的大佬是来者不善?县令等人紧紧闭着嘴,主簿欲言又止,吕文愣怔了一下,哈哈笑道:“哎呀,确实,对舍弟是福分,但对我们这些还在尘世的人,就不知道是好是坏,我与舍弟情深意切,但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也不知道下次能见舍弟是何年何月了啊。”说着,吕文还抬起袖子抹了抹眼角。
萧华笑了笑,又说道:“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吕真人做了神仙,为什么没有带着吕先生一起呢?”
吕文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先生说的是啊。舍弟本来是在山中得了仙缘,本来可以直接上天的,可他念及我们兄弟情谊,特地拖延了些许日子,来家中提携我,他说金钱乃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若是能做神仙,又何必顾忌那点儿家产?可我实在舍不得祖业和红尘,只好与舍弟告辞……”
“哈!可老夫怎么听说令弟是来跟你分家产的?你确实是舍不得家中财产,索性将弟弟害死,一了百了。”
话音落下,好似平地一声雷,众人都惊呆了,吕文嘴唇嗫嚅了半晌都没说出话,倒是吕文的妻子蒋氏放声号哭起来:“这位老大人怎么能平白冤枉我们平民百姓啊!我们家出了个神仙,全县城没有不知道的,他怎么可能贪恋钱财?我们家老爷跟弟弟关系极好,又怎么可能为了家产,害死兄弟?县令大人呐,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见荏平县县令想说话,刘老爹抢先开口:“哎呀,那可能是老夫误会了,老夫向贤伉俪道歉!不过老夫有一事不明,为什么吕真人的坟墓,没有跟吕家的祖坟葬在一起?”
这回是荏平县主簿说话了:“此事下官略有耳闻,是有风水先生说,吕真人神仙之躯,太过显赫,反而会扰了吕家祖上的安宁,所以吕先生才忍痛让弟弟单独葬在一处,对否?”
“没错没错!”
“这就不妥了!”刘老爹正色道:“即便是神仙,又岂能脱离血脉亲情?吕真人有父亲,有祖父,有祖宗,他是神仙但也是吕家子孙,吕先生看似是为了家族着想,但反而置弟弟于不孝啊!不妥不妥!”
萧华立即接口道:“老大人言之有理!孝悌乃是人伦大义,不可违背!在下略通风水阴阳,今日正好是个好日子,不如就请老大人主持,为吕真人迁坟吧!”
“哦?这般巧么?那择日不如撞日,诸位,咱们一同去吧!”
两个人一唱一和,压根不让其他人插话,就将“迁坟”的事情敲定了。荏平县主簿还想反对,被刘老爹冷冷的看了一眼,赶紧将嘴巴闭上。
一行人大张旗鼓的到了吕武的坟前。这帮有官员有富翁,出行都有随从,声势浩大,县城里都听说了要给神仙迁坟的事情,大批的人跟着过来看热闹,将吕武的坟墓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瞥了一眼吕文夫妇的神情,刘老爹发现这俩人的表情有些奇怪——看着很委屈不敢吭声,但似乎又有一丝丝的庆幸的神色。
事不宜迟,开挖!
调来的民夫们吭哧吭哧的将高高的封土挖开,里面是一口上好的楠木棺材。
正当众人将棺材搬到地面的时候,突然有两个民夫“失手”,手中铁锹抬起,狠狠两下子插在棺材盖子的缝里面,然后两个人又“滑了脚”,一脑袋栽到铁锹上面。
只听“砰”的一声,棺材盖子被掀开,里面没有人的尸体,赫然只有一根竹杖!
“轰!”围观的百姓沸腾了。
“吕真人果然是神仙啊!这分明是他的仙术!”
“那就是吕真人施法的竹杖!我亲眼见过吕真人用它给人治病!”
见状,吕文得意洋洋的走到刘老爹面前:“老大人,您看到了,舍弟真的是升仙了!”
蒋氏也在嚷嚷着说他们夫妇冤枉,官员不公。
刘老爹却冷笑一声,喝道:“来人,给我将这两个人控制住,再继续向下挖!”
?!吕文和蒋氏脸色登时大变,当场就破口大骂。荏平县的县令和主簿也出口劝说,更别说那些相信“吕真人”的百姓们,都是你一言我一语的斥责起来。
刘老爹压根不搭理他们,见民夫不肯动手,抬手挥了挥,他带来的几名随从便抢过铁锹,跳下坑去。
这几个人效率极高,三下五除二,将坟墓又往下挖了好几尺,随着他们的挖掘,应该是泥土的地方,竟然露出了一口棺材!
这口棺材一出现,周围的声音便渐渐的平息下去,当棺材盖子打开,里面一具已然腐败的尸体展露出来,又激起了一片哗然!
刘老爹指着尸体,看向已经摊在地上的吕文夫妇:“这是谁?为何在令弟的坟墓之中?二位不妨给老夫解惑?”
吕文夫妇一声不吭,刘老爹招了招手,一个中年人跑上来,围着棺材转了两圈,便对刘老爹点头道:“老大人说的不错,这就是小的前些日子卖出去的棺材,当时是一个陌生人来买,从小的店里买了一口现成的薄棺,送到荏平县县城外面。小的还很奇怪,因为很少有人跨县城来买棺材的……”
刘老爹介绍了一句说这中年人是旁边冠县的棺材铺老板,然后又招招手,又跑出来一个中年人,这个人荏平县的人都认识,是当地一家药铺的老板。药铺老板说前些日子,吕家管家亲自来他们店里买了一包砒霜,根据官府要求,这种毒药买卖,都要说明用途并记录去向,蒋氏就说是因为家中婢女不知怀了谁的孽种,是买了用来堕胎的……
他们说话的功夫,跟来的仵作上前检验了一番,高声通报,说这人是中毒而死,而且其骨骼上还有明显的服用过丹药的痕迹,再结合其体型和死亡年龄,推测正是“升仙”的吕武本人!
拉着如同一团泥的吕文和蒋氏返回吕家,叫来吕家上下,先是棺材铺老板认出了买棺材的人是吕家的大管家,然后是吕家的仆人和婢女都否认近来有人怀孕和被堕胎。
面对确凿的证据,吕文和蒋氏只好老实交代。
虽然吕武从小就沉迷于修道,常年不在家,但吕家老太爷还是喜欢小儿子,不仅对吕武有求必应,还许诺说如果吕武肯回来经营产业,就将家产的七成分给他!
听说父亲病逝,吕武这次回家,就是为了跟吕文分家产,他要求吕文按照父亲的遗嘱,将吕家家产的七成交给他。吕文当场勃然大怒,斥责吕武对家族不闻不问,天天就知道花钱,早已将自己那份家产花光了,哪儿还有脸要钱?甚至将吕武赶出了家中。
偌大家产,吕武也不肯放手,就住进了客栈,想要去官府告状,请官府主持分家。
得知消息的吕文赶紧前往客栈劝说,兄弟二人争吵的时候,就被店小二听到了一两句。
依仗多年积攒起来的嘴皮子,吕文居然说服了弟弟,他们兄弟两个准备合起伙来,打造一个“神仙”,再用神仙的名义大肆敛财。吕文承诺,打造神仙的过程他全程出钱出力,挣到的钱也分九成给弟弟,条件则是吕家的家产,吕武只能拿到四成。
吕武修炼多年,什么仙法没学会,但还是学到了一些糊弄人的戏法,以及确实还算靠谱的医术。依靠吕家的财力和吕武的本事,“吕真人”的名头在荏平县不胫而走。
只是吕武不知道,他的兄长心里面,装着的心思却是将他干掉,一了百了!
忽悠着吕武公开说自己准备上天办事后,吕文就在吕武的饭菜中,掺入了砒霜,将吕武毒死!
杀死弟弟后,吕文心里又有些不安稳,就安排管家去邻县买了口棺材,因为吕家祖坟那里有老人巡逻,不好动手,他们就在祠堂外面的一处荒地挖了个大坑,将吕武埋了进去后,再大造声势,说吕武“升天”,将竹杖装入另一口棺材,埋进了坟地之中。
事后,吕文又拿着银票找上了跟他们家多年“合作”的荏平县主簿,请主簿帮助“吕真人”造造声势,如果有人怀疑吕武之死,也请主簿提前告知。
只可惜,来查案的并不是官方人士,而是官方人士的老爹。刘老爹听到风声,觉得有些可疑,便带人前来明察暗访,到他看到坟墓高高的封土,就猜到了吕文“一坟俩棺材”的伎俩,再派人去询问周边的棺材铺和药铺,果然查到了吕文的罪证。
真相大白,吕文和蒋氏杀害亲弟弟,被判处死罪,斩首示众。
吕家的管家明知主人犯罪,不仅不报官,还配合隐藏罪证,被判处流放两千里。
荏平县主簿勾结豪商,被罢官免职,入狱五年。
一桩“神仙升天”的闹剧,就此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