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死了一只羊》:藏语电影习惯打哑谜
万玛才旦编剧、导演的藏语电影《撞死了一只羊》,继续延续近年来大多数藏语电影的普遍特点,那就是在民族故事的叙述之外,更通过光影的运动和观众进行打哑谜的集体活动,甚至可以说这已经是一种路径依赖。《撞死了一只羊》根据两部短篇小说嫁接式改编,分别是次仁罗布的《杀手》和万玛才旦本人的《撞死了一只羊》,通过有意识的梦境链接,形成共情的对倒关系、有着现代诗电影的意境,这与本片监制王家卫在《东邪西毒》《花样年华》的创作范式异曲同工。
金巴饰演的司机金巴,在路上撞死了一只羊,遇到了更登彭措饰演的杀手金巴。喜欢听和唱《我的太阳》的司机,说女儿就是他的太阳。司机找到云游僧人为撞死的死羊超度,为乞丐布施。丧偶的司机离开情人之后,司机的卡车爆胎,费尽力气换好备胎,司机在梦中干净利索的杀死了“杀手的杀父仇人”。杀手搭乘司机的顺风车,如同乞丐一样的杀手,终于找到了杀父仇人,这个康巴汉子却哭着走了,不知所踪。醒来后的司机,很欣慰的回家。《我的太阳》随风飘进杀人的梦中,而归家的路上则伴随着片尾曲《转经道上的屠夫》。“金巴”在藏语中的含义是“施舍”,可以说是藏传佛教的核心概念之一。有慈悲之心,才能有施舍的心肠。
这是从卞之琳、戴望舒、施蛰存到刘以鬯的现代艺术创作方向的延续,故事中的角色充满了多重的含混、美感和时空的扰动。两个重名的人,究竟是怎样的关系?电影是不准备告诉观众,这就需要观众进行无所谓正确与否的脑补。两个金巴在“事实层面”,难以厘清,但是从佛教精神来看,他们是合一的。他们同时出现,镜头切割了他们的一半面容,似乎暗示是人格分裂或者前生今世,总之他们具有一些共同的经历,在一致的社会环境中做出了不同的反应。在梦里,司机替代杀手解决了仇人。在他人的回忆里,杀手放下了仇恨。并置在一起,便是换一种活法的觉醒,唯有放下才能渡过这一生。
《撞死了一只羊》与张杨导演的《皮绳上的魂》形成叙事圈套的呼应,这部改编自扎西达娃的《西藏,系在皮绳扣上的魂》和《去拉萨的路上》的电影,张杨用叠印的简单方法重构了繁复的时空,康巴汉子也是在复仇。电影里的作家,甚至被小哑巴夺去了“笔”,唯有跟踪才能追上自己笔下的“故事”,这与《撞死了一只羊》的梦、《东邪西毒》里无处不在的精神分裂和喃喃自语的执念、《花样年华》里纵然是你与我化为他与她的游戏,梦里梦外成全了另外的可能,于是香港/上海的繁花里,与藏区的粗粝风沙,也并无本质的区别。
从万玛才旦导演的《静静的嘛呢石》开始,藏语电影时隐时现成为中国电影创作的闪烁亮点,刘杰导演的《德兰》从接触到观察,而张杨则以带入的情感表达,《皮绳上的魂》与《冈波仁齐》已然是从灵魂深处的感动,相较而言,松太加导演的《阿拉姜色》则是罕见的民族语言的通俗情节剧,万玛才旦的《塔洛》则以“逃离”为前进的方向,塔洛从桃花源进入花花世界,牧羊人的辫子剪去之后,即便再回到空荡的荒原,肉身和灵魂也应该都有了新体验。梦醒之后的司机,看天空,有秃鹫,有飞机,这个哑谜,是说时代改变还是庄周梦蝶,但凭观众的思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