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剧里,人们享用食物前总会恭敬说一句:我开动了。
因为他们是真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据说普通一碗米饭上藏着88位神明——在日本,神道教和佛教并盛,单单京都就密布着上千个寺庙和神社,我们酒店对面小巷里几乎每户人家都拥有一座精巧的庙宇庭院,当地人在此生活,虽不对外开放,但也默许旅人经过时留下窥探和赞叹。
神明庇护着凡人,同时它们也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善待,当地人在维护修缮上愿意大费周章,比如世上保存最好的唐式建筑唐招提寺,经堂的大梁柱已分为三段拼接而成,最上面一段是公元759年初建时原物,中间一段是明治时代的补修柱,最下面一段是2000年时拼接上去的——一根柱子上流淌着慎重的千年时光。
无论朝代更替,古寺们决定置身度外,它们站立原地,不动声色,等待着千百年之后的一场场邂逅,等你踏入它的门廊,就像踏入一条时光隧道。
在京都走路时不能走神,因为你会突然瞟到转角路上立着幢素净舒朗的古建筑,一看门楣,正是地图上曾标注过的佛光寺。殿前古松高耸入云,殿堂内空灵幽深,菩萨慈眉善目,我们在长椅上落座休息,抬头见到居中一片竖匾,上书两字:见真。
那瞬间,心被击中。
来记录下这次京都旅行中探访过的寺庙吧,其实谈不上什么必打卡之地,所有的抵达与遇见都早已注定。
如果恰好游客少,就享受当下清净,或者尝试忘却身边人潮,因为无论你望向哪里,那里都是宁静,仿佛古代的寻常一日。
京都三千院,图1那幅悬挂的字作在当时手机拍摄时并没有作为主体,事后翻阅照片时如感受到心流,“天真独朗”——是三千院、也是世间所有美好的最精准描绘。
三千院距离市区很远,院内古树参天,青苔从石壁漫到庭院,葱郁温美,苔园中还藏有千姿百态的小地藏菩萨,厚实而通明的秋日阳光洒下来,光阴就此封印——三千院符合旅人对京都寺庙的所有想象。
游客坐在室内地板上喝一碗抹茶,面向院子里正在修整青苔的人,他已经修整了一整天,或者半辈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来处,望着他望久了,就像望向自己。
离开时起风了,片片黄叶落在身上,似乎我也成为了黄叶。星云大师说:草木有智慧,在等待春天的日子里,只有保持谦卑,方能来日枝繁叶茂。
从三千院离开时天色已晚,坐著名的叡山电车至京都“贵船口”车站,一辆银灰色跑车算好时间在出站口恰好停下,司机是位老年男士,坐上车的也是一位老爷爷——我想起最近几天在京都街上看到打开敞篷高调开跑车的几乎都是上了年纪的人,衣着光鲜,不急不慢。
那天我们竟然坐上了一辆无人的接驳巴士前往贵船神社,沿途森林茂密,风景顺溪延展,人贴着窗玻璃,眼睛被美冲击出微光,心中默念:没事没事,下次再来慢慢逛。
由那道同样著名的红色献灯山道拾级而上,仿佛通往神的领地。这里还有“水占卜”,自助投币200日元后随意取一张空白卜纸,放入水中后会渐显笔触,还可以扫描上面的二维码看到中文解读。
我抽到一张“末吉”,末吉也是吉,离开前将它扎在木架上,期待神明会来眷顾。
虽然还未到出租车标记目的地,已忍不住想喊司机停下,因为我在二年坂的屋檐林立之间看到了那幢著名的塔。
沿途而上,处处都精致得像一副深思熟虑的画,去得早,店还没开门,几株禅意的树稍从庭院里探出身来,也算是一种优雅的营业。
清水寺当然是大美。入口处少年们正围着一个铁杖,比赛谁能拔动,笑声如风铃。
沿低矮长墙往前走,隔壁是一座社区幼儿园,与寺院庭院相通,笑声与钟声交织。步道边几株桂花正在盛开,枫叶葱绿的头顶开始渐渐变红,在枝叶虚掩之后,是精巧又盛大的永观堂。
需脱鞋入内参观(内部不能拍照),收好手机后专注感受到赤足落在地板上的安定感。这里的回廊亭院布置更像一座望族家宅,木造的房子依旧扎实,室内墙面绘制大幅漆金壁画,移门门楣上保留着古老华丽的雕刻。三位装扮隆重的僧人从走廊尽头缓慢走来,领头的老僧每走一步就将手中拄杖敲落在地板上,回荡起声声空间共鸣。
永观堂的精髓在于释迦堂里供奉了一尊回头阿弥陀佛像,它正由左肩回头与注视者相遇,眼神温柔慈悲。相传僧人永观坐早课时,佛打破教义规律回过头引导他修行,佛说:永观,你太迟了——普度众生才是佛的本意。游客在佛前的榻榻米位置上落座,冥想这份深意,一位还不会走路的小婴儿从走廊爬进来,兀自往庙堂深处爬去。
永观堂的庭院精巧绝美,尤其每一颗松树都拥有着自己的旷世风姿,一位穿蓝色工衣的大叔正站在高架上修理松树,他用手一点一点仔细摘掉枯叶——树和人一样,感觉被厚待了,自然会慢慢长成自己想要的样子,与永观寺彼此相迎与照耀。
花间小路的尽头,是京都最古老的禅宗寺院建仁寺。
脱鞋踏上木地板,从足底升起一股烈日里的阴郁感。庭院与回廊盘错,气质如同一首唐诗,宁静中透出不动声色的凛冽。
父母坐在过道上歇息时,工作人员特地端来2小杯茶汤邀请品尝,我在三千院的休息亭也尝过这种淡绯红色的茶,入口淡淡海盐气息,需小口品尝,方觉回甘清甜。
建仁寺的枯山水庭院面积相对来说显得恢弘,一池白沙意味海洋,石头意味岛屿,仿佛令人置身于浩瀚的大海,渐渐心生宽阔。
坐落在城中鼓山之巅的泉涌寺,也是杨贵妃真容的密藏之地,据说当地人会来祈愿美貌与良缘。
因为不设公交车站,阳光下的泉涌寺在一片森林围绕之中显得格外清净自在。从大门口缓坡往下走抵达主殿,那段长长的下坡令参观者一点点放下敬畏,终以平常之心靠近佛。
绕道后院有个休息屋,张贴着绫濑遥和木村拓哉的电影海报,室内一尘不染,就连椅子摆放也像是对直过线条。
京都所有寺庙可求御朱印,一般都在出入口游客方便之地,只有泉涌寺深藏在别院,一位戴眼镜的僧人大概已等待我们良久,慎重地用毛笔一笔一划书写下祝语。
从泉涌寺漫步下山,道路2侧密布大大小小的寺院,一座幼儿园也紧贴着寺庙,午后,年轻的女教师正带领小孩子鱼贯穿越庭院,溪中锦鲤听见动静开始游动起来,把水面染成古典的红金色。
走到山门口的既成院时突然落雨了,雨纷纷而下,密得像尖针,争先恐后,却一片寂静,天地瞬间暗下来,刚刚绯红的树梢叶子正在发光,
这是我们在京都唯一经历的雨。十分钟后,雨停了,出租车也恰好开到面前停下,就像那些动人的时刻没有发生过。
神奇动物住在电影里,也可以在神社和寺庙里——京都有不少与生肖有关的寺社,每到新年当地人会排队祈祷参拜。
去南禅寺时可顺道冈崎神社,这里供奉着兔子,据说祈求怀孕安产非常灵验呢。
从三千院下来时我们特意去了猫猫寺,为我们家八戒祈福了嘻嘻。
从建仁寺出来时我们几次三番经过一家禅居庵,它在三个方向有入口——最终我们走进去了,原来是一家供奉着野猪的寺庙哟,还别说,属猪的人必须来祈福一下。
奈良距离京都一小时左右车程,是日本平安时代之前的首都,规模最大的唐式建筑就在东大寺。
初秋,刚褪去鹿角的小鹿穿梭在奈良街头、林间和人群中,看起来好温柔。因为小鹿,气势滂沱的东大寺也不由自主收敛些气势。
但如你买完鹿仙贝而没及时喂食,小鹿们就会迫不及待得蹭你、撞你、顶你、甚至轻咬你——快乐的惊叫声此起彼伏。
奈良若草山上的小鹿更加天真无邪一些,它们不再成群结队,从绿荫中独自走向你,频频温顺鞠躬。
公元735年,中国唐朝扬州大明寺高僧鉴真和尚6次东渡后终成功前往日本奈良主持修建唐招提寺,这座佛教神殿于是也成为当今保存最完整的唐代建筑群。
与其他寺庙的慎重幽深不同,唐招提寺矗立在车流热闹的奈良五条町道之侧,下车后只需几节坡度舒缓的台阶即可抵达,透出1000多年前的那份寂静与恬淡。
这就是我的旅行,在京都,探访寺庙神社,如探访盛世唐朝,见恢弘,也体味精微,它陪伴我们重返时光远处,仿佛身体内在的某个开关被打开了——还记得三千院见过的那副字吗,愿你我,也成为天真独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