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得美!我凭什么给她养老?当年她是怎么对我妈的,你们都忘了吗?”我放下碗筷,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餐厅里一片寂静,我至今记得二伯前几天来家里的场景,他脸上堆着笑容,说奶奶想搬来和我一起住,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像巨石一般,打破了我平静的生活,也唤醒了15年前那段痛苦的回忆。
那一年我12岁,还扎着两个麻花辫。我们一家住在河湾村最东头,家里很穷,自从9岁那年父亲因病去世后,母亲王兰花就独自一人拉扯着我和弟弟。母亲在公社食堂帮工,晚上还要做些针线活补贴家用,虽然日子过得清贫,但我们一家三口却也温馨和睦。奶奶平时很少来我们家,这次突然说要来住几天,母亲明显有些慌乱,她咬咬牙,从辛苦攒下的针线钱里拿出五块钱,让我去供销社买肉和菜。
我至今记得那天阴沉沉的天气,风刮得院子里枯叶沙沙作响。我和弟弟放学回家,老远就看到院子里站着几个人,是奶奶、二伯和二伯一家。二伯穿着笔挺的干部服,二伯母抱着她的小儿子,身上穿着簇新的棉袄,对比之下,我们家显得更加寒酸。奶奶皱着眉头打量着我们的小院子,眼神中充满了不屑,嘴里还嘟囔着:“就这么个破地方,也敢让我来住?”
母亲陪着笑脸,把他们迎进屋里,又是倒水又是添炭,忙前忙后。晚饭时,母亲做了三个菜一个汤,这是我们家第一次如此“丰盛”。她把最好的碗筷和菜都夹给了奶奶,脸上堆满了笑容,可我分明看到了她笑容背后的疲惫和紧张。奶奶尝了一口红烧肉,突然把筷子拍在桌上:“这什么味道?咸死人了!王兰花,你是不是故意的?”
母亲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嘴唇颤抖着说:“娘,您别生气,我…我再去炒一盘……”还没等母亲起身,奶奶就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对着她又打又骂,说她故意糟蹋粮食,不会持家。母亲被打得踉踉跄跄,却不敢还手,只是护着脸,眼泪顺着指缝往下流。我紧紧地攥着弟弟的手,大气都不敢出,而二伯却坐在一旁抽着烟,一言不发。
那晚,母亲哭了很久,压抑的哭声,像怕惊扰了谁。我爬到母亲身边,轻轻地擦拭她脸上的泪水,心疼地问:“妈,咱们不要奶奶了好不好?”母亲摸着我的头,轻声说:“小凤,不管怎样,她是你爹的娘,是你的奶奶,爹不在了,我们更应该孝顺她。”
十几年过去了,我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在纺织厂工作,还认识了对象李明军。就在我们商量结婚的事情时,二伯又来了,这次他穿着崭新的西装,说是高升了,要调到县里工作,家里没人照顾奶奶,希望我们能承担起养老的责任。
送走二伯后,我心乱如麻。第二天,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李明军,他建议我们结婚后把奶奶接过来一起住。我看着善良的他,却不知如何开口讲述我内心深处的苦楚。晚上,我把二伯的来意告诉了母亲,她叹了口气,说:“小凤,人老了,总归需要人照顾。你奶奶脾气不好,可毕竟是你爷爷的老伴,你爹的亲娘。”
我忍不住问:“妈,您忘了当年她怎么对您的了吗?”母亲握着我的手,那双手早已布满了老茧,她说:“妈没忘,可是人活这一辈子,计较来计较去,到头来苦的还是自己。”
母亲的话让我更加难受,我决定回老家看看奶奶。奶奶独自一人住在二伯的老房子里,院子杂草丛生,一片荒凉。她坐在门槛上,背影瘦小而孤独。我帮她收拾了房间,做了顿热乎饭。看着她吃着我做的饭菜,我的心里五味杂陈。
临走前,我在奶奶的房间里发现了一件旧毛衣,那花样我很熟悉,是母亲年轻时织的。为什么奶奶会有母亲织的毛衣?我满腹疑问地回到了城里。后来,李明军帮我打听到了奶奶年轻时的遭遇:她在婆家受了很多委屈,因为不会做饭,被婆婆数落了一辈子,所以才会把怨气撒在母亲身上。
不久后,奶奶病倒住院了。我去医院看她,她虚弱地躺在病床上,梦里喊着母亲的名字。我打电话告诉了母亲,第二天,母亲带着亲手做的汤面来到了医院。奶奶吃着面,突然放声大哭,说自己对不起母亲,当年是因为嫉妒母亲的好厨艺才故意刁难她。
原来,那件旧毛衣是奶奶珍藏的,是她对母亲愧疚的见证。奶奶康复后,我们把她接到了母亲那里,等我和李明军结婚后,再一起生活。李明军知道后,主动把新房多隔出一间,专门给奶奶住。
三个月后,我和李明军结婚了。婚礼上,母亲和奶奶一起准备了菜肴,奶奶还给了我一个红包,说是这些年对我们亏欠太多。席间,她还主动给母亲夹菜,脸上洋溢着笑容。看着她们和睦的样子,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从15年前那顿充满怨恨的饭菜,到如今这桌温馨的团圆饭,其中的滋味,也许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奶奶的道歉,迟到了15年,但最终,我们还是迎来了亲情的回归。面对曾经的伤害,我们选择放下,选择原谅,这是否也是一种人生的智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