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念书的书堂设在前院一个小院落里,有独立的围墙,院内种着桂树,寓意蟾宫折桂之意。
可儿目光开始频频望向前院儿,离放晚学还有点早,可儿就忍不住了。
“小姐,还是别去吧,万一……”小红怯生生的小声嘟囔,脑海里回响起老爷的斥责:“一天天尽着小姐乱跑,一点规矩都没有!”
“父亲今儿不在家。”
恰才说完,秦业匆匆从外面进来,正碰到往前院奔跑的可儿:“你又去打扰哥哥读书!”
可儿很委曲,她只是在院外等待,才不会影响哥哥。
但可儿不敢辩,只敢低头应是,听父亲的教诲:“哥哥肩挑重担,将来是要考状元的,好雪为父一生未考取功名之耻……”
说到“耻”字,父亲加重了语气,深吸一口气,重重地吐出来,好像这口气就是哥哥中了状元,他扬眉吐的气一样。
这些话,不满四岁的可儿会背,家里的丫环仆人也都会背。
但这种近乎疯魔的絮叨,秦业从不自知,并且每一次都郑重其事,好像第一次说一样。
“老爷,张老爷来拜。”仆人刘生的启禀打断了秦业,望着父亲匆匆离去的背影,可儿舒了口气。
但到底不敢再去前院,想了想,便转回身,穿过回廊,回后院上房找娘亲张氏。
张氏正坐在坑上,和丫头珠儿在看鞋子的花样。
可儿行了礼,闷闷道:“娘亲,可儿要听梦梦的故事!”
看到可儿,张氏眉眼早弯成好看的弓,放下手中鞋样,一把把可儿抱在怀里,绘声绘色讲那个神奇的梦:
但见朱栏白石,绿树清溪,奇花异卉,应有尽有。张氏心中恍恍惚惚,也不知自己是怎生到得此处,也无心细究,只顺着彩色石子铺的甬道信步走去。
迎面忽有小溪潺潺,从高高的假山上流下,水雾腾腾中有一股清香扑面而来,闻之欲醉。
张氏不禁挽了挽袖子,接了那水,清凉扑鼻,闻之欲醉。
忽听得身后环珮叮咚,张氏回过身来,只见十步开外有一十七八岁的女子,形容袅娜,态度风流,唇红齿白,鲜艳妩媚,顾盼之间神采飞扬,望着张氏微笑。
忽然,那女子身段矮小下去,渐缩成一个三、五岁的幼儿,头上用红头绳扎两个小髻,像两个小小的羊角,透着活泼俏皮。
张氏正惊异间,小女孩忽然迈开两条小腿奔跑过来,抱住她的腿,奶声奶气,却极其分明地唤道:“娘亲!”
张氏心花怒放,恍惚间觉得这女孩儿本是自己的女儿,忙把湿手往衣裙上拍了两下,才蹲下身来把小女孩搂在怀里。
“可卿,可卿!”远处有女子唤声,声音宛转悠扬,说不出的悦耳。
张氏抬头,看到远处有一石牌坊,上面隐隐有四个大字,看不真切。
从那牌坊下便闪出一身姿蹁跹袅娜的女子,分花拂柳向张氏而来,分明要寻的“可卿”便是自己怀中的小女孩。
张氏此时心中十分清明:怀中原来并非自己孩儿,马上便得还给人家!
张氏心中着实舍不得,但却无法可施,只得惶然抱着小女孩站起。意料之外的轻,张氏低头一看,怀中的小女孩竟只有5个月大的模样。
“秦家娘子勿怕,可儿与汝本有母女情份!”张氏抬首,女子荷衣飘飘,珠翠辉煌,樱唇微绽,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与可儿有几分 相似,妆扮却是未出嫁的姑娘。
张氏惊疑不定,不知如何对答。
那女子复又笑叹道:“吾是此间主人警幻仙姑,可儿是吾妹,乳名兼美,表字可卿,久居幻境,因欲往人间一游,今后可儿即是秦娘子女儿了!”
女子的话张氏并没甚懂,但听明白了一点,女孩给自己做女儿了!
张氏喜极而泣,低头去亲女儿那娇嫩的小脸,怎么都亲不够。
讲至此处,张氏低头去亲可儿娇嫩的小脸:“可儿是仙姑赐给娘亲的仙子啊!”
可儿心满意足,父亲带来的不快一扫而空。
“娘亲,那哥哥呢?哥哥也是仙姑赐给娘亲的吗?”
“哥哥不是仙姑赐给娘亲的,是老天爷赐给娘亲的。哥哥是人中龙凤,将来是要为官做宰,造福百姓的。”
“那李芷哥哥呢?将来要为官做宰,造福百姓吗?”
“那自然是的。”
可儿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认真地说:“娘亲,我也要读书,将来也要为官做宰,造福百姓!”
一旁的丫环珠儿噗嗤一声笑了:“咱可儿小姐不是一般的女孩儿,是仙儿,为官做宰使得滴!”
“好啊!”张氏摸摸可儿粉嫩的,还未褪去婴儿肥的小脸,笑道:“晚两天请先生一顿酒,让他收下你这女学生如何。”
可儿从娘亲怀里跃下,拍着手转圈:“太好了太好了,可以和哥哥还有李芷哥哥一起读书了!”
张氏肃容叮嘱道:“和哥哥们一起读书,自然是极好的。可别贪玩,更不能影响了哥哥们念书。”
“是!”可儿严肃了面容,恭敬地行礼:“谢谢娘亲!”
思考了一瞬,可儿忽又歪着头问道:“娘亲,要是可儿好好念书,将来状元及弟,为爹爹雪耻,爹爹会喜欢可儿吗?”
张氏一怔,忙道:“可儿不敢怎样,爹爹都喜欢可儿的呀!”
“真的吗?爹爹他,真的喜欢可儿吗?”
望着可儿小小眼神中的忧伤,张氏的心都要碎了,忙抱住可儿安慰:“自然是真的,爹爹最疼可儿了,你看你身上这丝绸的红背心,是过年时爹爹特意给你挑的料子,让娘亲自裁剪的,哥哥过年,就只有白绸做长衫呢!”
“是!”可儿破涕为笑。
“快该放晚学了,小红带可儿去找哥哥吧。”望着可儿蹦蹦跳跳的背影,张氏以手抚额,陷入沉思。
“夫人!”珠儿奉上茶,小心翼翼问道:“夫人,您说的那个梦,是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张氏打开茶盖子,缓缓吹了两口,吹出来的气息倒像极了叹气。
珠儿站在一边,小心地问道:“我以为,夫人是不想小姐知道自己的身世。”
“可儿天性敏感多思,老爷又一心扑在弟儿身上。梦,确实是在去养生堂前夜做的,只是。”
张氏盯着褐色的茶水里一片沉浮不定的茶叶,出起神来。
珠儿见张氏满脸悲凄忧思,小心翼翼地问:“夫人……您好像……有些……”
张氏复又长叹一声:“那个梦,不像梦,倒像是一段往事,亦真亦幻。”
“那”
“后面还有,珠儿,你是个仔细孩子,又是从小在府中长大的,告诉你无妨。”
忽听得一片声儿响起来。
“娘亲!”
“娘亲,哥哥回来喽!”一句话未完,一白袍的翩翩小公子已经进来向张氏拜下:“请娘亲大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