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3年十月,东晋权臣桓玄终于准备篡位了。他首先安排了一堆祥瑞为自己篡晋造势。
十一月十八日,桓玄终于忍不住了,让谋主卞范之持禅让诏书入宫,逼晋安帝照抄一遍,然后发布天下。
十一月二十一日,新任太保、领司徒王谧入宫,对晋安帝连哄带吓,终于从他身上取下了传国玉玺。
十一月二十三日,晋安帝搬出皇宫,给桓玄腾位子。
十一月二十四日,晋朝历代皇帝的牌位也被迁出太庙,王谧则带着文武百官,捧着玉玺乘船至姑孰,向桓玄劝进。
十二月三日,35岁的桓玄正式受禅登基称帝,国号“大楚”,改元为“永始”。这个年号的本意,大概是希望这个新政权保持朝气,永远欣欣向荣,但一查史书你就会发现它其实很不吉利——西汉末年王莽刚执政时的汉年号也是“永始”。
另外,桓玄的国号也很不吉利。除了春秋的楚国外,中国历史上凡以“楚”为国号的政权都十分短祚,此前有陈胜的张楚、项羽的西楚,此后还有隋唐军阀朱粲楚(4个月)、林士弘楚(5年),安史之乱后的李希烈楚(2年),五代十国时马殷建立的南楚(44年,但领土只有一省之地),两宋之际张邦昌的伪楚(一个月),南宋时钟相、杨么起义建立的楚(5年),总之都是一些叛贼、草寇,没有一个是正经王朝。
然而桓玄却似乎没有在意到这丝不祥的气息,而开始大封桓氏诸王,并将自己的开国功臣王谧加封为武昌县开国公,加班剑二十人;同时任命会稽内史王愉为尚书仆射,王愉之子王绥为中书令,完成了对东晋两大高门琅琊王氏与太原王氏的收买与笼络。而在桓玄篡晋过程中一路为其出谋划策的两位心腹卞范之与殷仲文也得到了封赏,卞范之为临汝公,殷仲文为东兴公。
随后,桓玄带着百官到建康,正式入居宫城。因他体重太大,第一次坐上朝堂的龙床时,居然把床给坐塌了。群臣都不禁失色,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啊,好在侍中殷仲文随机应变,当下口吐莲花:“将由圣德深厚,地不能载。”桓玄这才转惊为喜,从此对殷仲文更为宠信。
不久,晋安帝司马德宗被贬为平固王,送往寻阳囚禁。直到最后,桓玄都没有杀掉这位智力低下的小皇帝,一则这是魏晋以来的篡位传统,二则也是桓玄在为自己留一个筹码,留一条退路。而正是桓玄这种畏畏缩缩的不自信,最终将彻底摧毁他的沙筑王朝。
404年正月,刚建立的桓楚王朝就爆发了一次藩镇危机,益州刺史毛璩宣布不承认桓玄,起兵反抗桓楚的统治。桓玄并不拿它当回事儿,但还是将他的堂弟抚军大将军、徐兖二州刺史、安成郡王桓修召入朝中议事,刘裕作为桓修的参军也跟随其来到了建康,并多次参加了桓玄及其皇后所召集的宴会。
这是桓玄第一次见到刘裕,虽然他仍然瞧不起刘裕的出身,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北府将军气度不凡,有一种在门阀身上看不到的粗犷与威严,原来这就是百战沙场的军人哪,未免也有点令人神往。只可惜,桓玄体重太大不能骑马,就连出门游猎都得坐上大辇或大车,军旅生活对他来讲可是一件苦差事,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据说,桓玄见过刘裕后,向刘裕的旧交王谧表示:“昨见刘裕,风骨不恒,盖人杰也。”而且每次款待刘裕都是“引接殷勤,赠赐甚厚”,看来是真心想拉拢刘裕。桓玄这是想通过刘裕向北府将士释放宽容、和解的信息。另外桓楚建立后,其建康内外军权大多在桓玄的堂兄弟桓修、桓谦、桓弘几人(皆桓冲子)手里,而桓玄的亲哥哥荆州刺史桓伟又在去年年末病逝,桓玄已经没有完全信得过的自己人(注1),有刘裕军中牵制桓修兄弟,可能也不是一件坏事。
桓玄的皇后刘氏出身高门南阳刘氏,冰雪聪明且有鉴人之术,她也看出了刘裕的不凡,但她看的比桓玄更深远:“刘裕龙行虎步,视瞻不凡,恐终不为人下,不如早除之。”桓玄却不以为然,以刘裕的出身,就算他不肯为人下,又能如何?再说我迟早还是北伐中原补齐自己军功短板的,到时候还需要刘裕给自己卖命呐,于是道:“我方欲平荡中原,非刘裕莫可付以大事。关陇平定,然后当别议之耳。”桓玄还发诏书表彰刘裕平天师道的战功,承诺要为伤亡将士记功颁奖。
在桓玄考察刘裕的同时,刘裕也在仔细观察着桓玄的能力水平与朝廷的风吹草动,他知道桓家在荆州很有势力,但在扬州在建康,桓家的根基还不够。高门甲族中虽不乏与其合作者,但也有多人在冷眼旁观。而桓玄本人的威势也都是伪装出来的,真正的英雄很容易察觉他内心隐藏的虚弱。就在二月初二龙抬头这天夜里,海潮突然倒灌入长江,冲入秦淮河,江涛激入石头城,将城内很多居民冲走淹死,甚至还打坏了秦淮河上一百多米长、十余米宽的朱雀桁大浮桥以及系在这里的上万只舟船(注2),一时间,破碎的木板与尸骸布满水面,场景相当恐怖。除了巨浪还有狂风,大风席卷朱雀门楼,竟将整个二楼都吹翻坠地。呼号声惨叫声一时响彻建康夜空,惊醒了桓玄,他还不知道是水灾,惊恐地叫起来:“奴辈作(造反)矣!”
第二天,当时也在建康活动的何无忌便找到刘裕,告诉了他这个并不好笑的笑话,并且说,自己在建康已经联络到了四个在桓楚朝廷不得志的北来流民军官,分别是太原王元德、王仲德兄弟以及振威将军东莞童厚之、河内太守陇西辛扈兴,他们都愿意在建康为内应,约定时间一同起事,并伺机刺杀桓玄。综合以上情况,刘裕认为反楚时机已经成熟。当桓修起身返回京口徐兖州府时,刘裕便称自己旧伤发作,不能骑马,要单独乘船返回,他密约何无忌同船,两人一路上商量起兵计划。
此时正值404年早春,寒冷的长江江面上水汽氤氲、白雾茫茫,那小船却如离弦箭般冲出浓雾,驶向一个新的时代……
注1:《晋书·桓玄传》:“(桓)玄所亲仗唯(桓)伟,(桓)伟既死,玄乃孤危。”
注2:秦淮河上二十四桥,此为最大,《建康实录》注云其长“九十步,广六丈”,约合今140米长、14.7米宽,几乎可达如今双向两车道的宽度。冈崎文夫认为“桁”不仅是浮桥,而且也是为了系留舟船而设于津渡的工事。参阅冈崎文夫:《魏晋南北朝通史》,中西书局,2020年,第279页。《晋书·五行志》上亦云,当时建康“江水直逼石头城下,万船停泊,舳舻蔽江,帆樯如林”,其规模不可小视。
楚楚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