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麦子
《何时是读书天》，又名《牛奶女子》，豆瓣打分8.3，属于经典影片。导演绪方明，主演田中裕子、岸部一徳，推荐给大家。
我看过电影后，感觉它的片名应该为“爱己逝”更确切点。这是2014年的一部日本电影，讲了一个爱而不得、得而又失的凄美爱情故事。但因为影片女主性格中透着的平凡中的超脱、平静中的坚实，很好地冲淡了故事本身的凄美，让我感到一种难得的“人淡如菊”的特殊美感。这是一部典型的，以日本日常生活为依托的电影。女主人公大场美奈子，是位五十岁的单身女性。朴素的衣着，素净的面容上，很难看到日常琐事能够映照出的些许情绪波澜。就如她母亲年轻时的一位朋友，她的阿姨所说：“未婚，没有闲话，过着一种有规律的完美生活。没有可供外人拿来娱乐的地方”。她每天如时钟一样准时，凌晨五点多钟就赶到取奶点，取好瓶装牛奶，骑自行车送往订奶人家门口的牛奶箱里。
这是一个由崎岖小道串连起来的山居小镇，小小的住屋被窄窄的坡道和一层层石阶串连一起。每到一处送奶点，美奈子先支好单车，把牛奶从车后架取出，再装入斜挎的大帆布袋里，小跑着奔上一级级石阶。当她到达主人家门口时，或把牛奶放入主人门口的牛奶箱，或递入早己守候在家门口的老人时，常常已经是跑得气喘吁吁。下午或是傍晚，她又赶往一个小超市做收银员。她对同事们的态度，是友善而不参与他们私人生活的，只是按部就班地完成份内工作就回家。影片中有位年轻女同事，因个人情感问题，有次在收款机前情绪失控地大声哭泣。她默默地走过去，不计这位女同事此前对她的非难，什么也没说，只是快速有序地帮她完成了份内工作。
晚上，只有到了晚上，才是独属于她的阅读好时光。小小的居室，温馨雅致。餐桌上是整洁淡雅的白色蕾花图案的台布，简单而又合口的餐食。她双腿泡在浴盆里，一边吃饭，一边剪取报纸上有用的资料。电视里播放着当地新闻，卧室的墙壁，是从上到下整齐地排满了图书的大书柜。美奈子舒服地裹着棉被，趴在塌塌米上沉浸在书的世界里。有时，在翻动的书页里，她恍惚看到少女时代一闪而过的那些人与事。镜头闪回最多的是，在一家书店摆满了书的书架前，她和那个清瘦少年交相对望的灼热目光。有时，她也陷在沉思中。有一次，她放下手里的书，沉思良久，拿起笔，给当地一个名叫《今夜陪伴你》的电台节目，写下了她心里的触动。
日子如果一天天就这么过着也没什么不好吧。每天早起迎风躬身骑车的辛劳、同事间小小的莫可名状的摩擦等等，似乎都惊忧不到她平静如水的生活。只是，那位少女时代似乎只是撩拨了一下她少女心弦的高棃槐多，电影中的男主人公的身影，不时在她的眼前晃动。
如今的高棃，同样生活在这个小镇，在一个名叫“儿童事务所”的政府部门，做着让我们看起来有点庸常的事务。早晨，他被躺在身旁另一张升降床上的妻子唤醒，妻子荣常年卧床。他上班前帮她擦洗、吃饭，换上输液袋、在厨房墙上的记事栏里划掉或加上一个记号。他们不时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什么，他的神情是淡然的。他的每一天似乎只是来往于工作与家之间，按步就班地上班，照顾妻子的饮食起居。仔细地晾洗衣物，不急不缓地涮锅洗碗，一种岁月惊扰不了的笃定，写在他没有表情的五十岁男人的脸上，没有热情但也绝非厌世。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是否有着对明天的期许，更不知道他年轻时是否有过浪漫的梦想。
电影里有一句荣子躺在床上的自语：“我嫁给他二十六年零八个月，还不清楚他是个怎样的男人，好像他除了风平浪静的日子别的都不想要”。这样的男人，有一次在他上班的路上，看到一颗开花的树，忍不住流露出一丝欣喜的神色。他好像要试着掐出一、两句什么，但只是含糊地咕噜了一句就咽回去了，留下一句：“不，这不好，不是这样”，然后自嘲地摇摇头，苦笑一声继续向前。
电影里有过这样的镜头：男人枯索地站在公交车站台，挤在电车的人群里，从车窗外淡漠地看着。窗外是美奈子奋力躬身踩着单车上坡的情景，风掀起了她的衣角、脸上只有使劲蹬车的神情。窗内的这个男人，留给观众的只是一个后背。我们并不知道他是否看见了那个骑单车的女人，或者他本来就没看呢？
我想，影片如果到此，按男女主人公这样的两条线缓慢地推进，也没有什么不好。虽然有点沉闷，但也自然，因为生活本来不就是这样平淡如水的吗？
但高梨躺在床上的妻子，有一天从《今晚陪伴你》的电台节目中，听到一封观众来信，主持人用动情的语调读着：“……我有自己在乎的人。但是那种感觉，我无从知道，也很难确定有人明白。我想知道更多，我想的人是谁？但是难得是不能找出想的人是谁。如果上帝给时间让我们在一起，我愿意问一整天：没有回报的爱又有什么错？十几岁的时候，那三年里经历的事情，我想那是我生命中最快乐的事情”。这些话虽然绕，但荣子却听出了里面的什么。
有天早晨，荣子问高棃：我死了以后你打算怎么办。男人不加质疑地回应：打击我。接着，马上支开了这个话题。荣子又说：我是认真的，你应该想想。又有一次，荣子似乎不经意地问：那个美奈子，就是送牛奶的女人，你们是在同一所高中吗？高棃不置可否地回答：我不爱她。荣子：但是她总是来这里。高棃：很久以前，我决定要过一种平静的生活，我已经做到了。她不能帮我实现这个目标。荣子：你这是在折磨你自己，也让你身边的人感到难过。去找她吧，和她在一起吧。你现在唯一能为我做到的就是这个，重新开始你的新生活吧。高棃不想再说下去了，他打断荣子的话，抚着她的手问“疼吗？”荣子无可奈何地说：“是的”．
躺在床上的荣子，越来越感到自己的生命己经到了终点。一天，她拖着病弱的身躯，借助输液支架，支撑着挪到室外的牛奶箱旁，把塞了小纸条的牛奶空瓶放进牛奶箱。看着苍茫夜色里的远山她轻舒了一口气，微微地笑了。小纸条上有这样的字迹：你有时间能来看我，处理一些紧急事务。美奈子来到了荣子的家里，她看到病床上的荣子，手足无措，小心翼翼地问：“我能帮你吗？”荣子看着美奈子说：“我活不了多久，我丈夫会很孤独。他爱你，我相信你也爱他”。她继续说道：“我不想让你们这样僵着。等我死了，希望你们能在一起，求你了。”荣子虚弱地说着，并在病床上挣扎着欠起身子，向美奈子躬身致意。但美奈子坚决地回了一句：“这不公平”。面对荣子“为什么”的质询，她留下一句“我一会再回来”，坚定地转身离去。
晚上，荣子对下班回家的高棃说：“我今天见到了那个女人，我想让她跟你一起过日子。我知道，你一直都没有忘记她。”高棃回说：不要傻了。荣子：不要宽我的心，和我说真话。高棃：说什么？荣子：我马上就要死了，不要对我撒谎。
美奈子继续着每天送牛奶、做收银员的平静生活。只是她在某一天，对着镜子细细地涂上唇膏，又不满意地狠狠擦去。在上班的空隙，跟同事说话时，她对同事的问话也言不对题。高棃也一如既往地上班，处理那些琐碎的公务。在这期间，经他和同事的合力，儿童事务所从一位失去养育能力的母亲那里，救助出了一对镇上人称之为“咖喱男孩”的小哥俩。下班后的高棃，顺路也到美奈子供职的超市买生活用品，但他从不去美奈子的收银台前付费，美奈子也从不侧目看他一眼。只有他忽忽走出门外，美奈子才怅惘地望着他的背影略有所思……
他继续着每天给妻子做饭、换衣，洗洗涮涮的事情，日复一日循环往复。电影里有个镜头：早晨，他取回牛奶瓶，打开瓶盖，只轻轻抿一小口，就把牛奶倒入水池，然后若无其事地清洗奶瓶，做得是那样顺其自然、理所当然。
美奈子送牛奶的人家，还有位她母亲年少时候的朋友，美奈子叫做阿姨的。阿姨有位失智的丈夫，美奈子时常帮他们做些如陪医院做检查的事情。她也经常到阿姨家一起吃饭，喝点啤酒，说说过去的事情。
有一次，趁着喝了酒的兴头，阿姨问美奈子为什么不结婚。美奈子说：“没人跟我结婚”。阿姨劝她说可以过另一种生活。她说：“阿姨，我，没指望。我从不感到孤独……”。
他们又一起说起美奈子七岁时失去的，在铸造出意外的父亲。还有十七岁时失去母亲的情景：那天，美奈子的母亲和一位名叫高棃的艺术家，骑着一辆自行车去到镇外的小山岗，被一辆货车撞地而亡。电影旁白说：人们不知道她和这个男人发生了什么，但是日落时分共骑一辆单车，让小镇上的人们产生了无穷的想象空间。
电影中，除了疯狂地哭喊着扑向盖着白色被单的少女，旁边另一盖着白色被单的床头，木木地坐着那位曾经在书店的镜头里，跟十七岁的美奈子默默相望的少年。当阿姨说到这些时，美奈子淡淡地回了一句：我不太记得了。
后来的后来，荣子走了。在小镇外面，荣子的护工约见了美奈子。她责问美奈子为什么不再来找荣子，她说：“她想见到你，和你聊聊天”。她劝说着美奈子，交给她一封荣子临走之前写给美奈子的信。信上说：一段真挚的感情比什么都重要。虽然你们彼此不理睬，但你们吸引着对方，你可以不承认这一点。这是因为你们的过去，因为你们的父母。
槐多是个好丈夫，他让我过上了好日子。但是我不知道他真正的生活是否还没到来。你们很健康，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请你们鼓起勇气实现这个梦想。如果我这个最后的愿望能够实现，我会安心的。终于，美奈子鼓起勇气来找高棃。高棃坐在美奈子单车的后座上，他们来到了父母出车祸的地方。美奈子点上香烛，心里默念着。她对他说：我们的生活因父母而改变，但是至少他们敢做敢爱，我羡慕他们。我同意你妻子的意见。他们做的那些事情，不应该影响我们。高棃说到自己一次差点被水淹死，而美奈子却对着他大笑。他说是她在嘲笑他，美奈子坚决否认“我没有”。
他们在美奈子温馨的小屋里，相拥着依偎在高高的书架前，高棃说“这是我一直想做的”，美奈子回应着“我也是”。两颗被爱而不得，煎熬了二十多年的心终于幸福地拥抱在一起了。清晨，当高棃在晨光中睁开眼睛，身旁的美奈子已不见了。他看到一张小字条：“我上班去了——美奈子”。高棃来到春日的田野，看着山间的春色吟诵着：“一株水仙花，在春天，在大雨来临的日子”，他的心里满对新生活的热爱与喜悦。世间许多的事，正是无常是常。正当美奈子和高棃刚刚品尝到这失而复得的爱的滋味，生命里的一场大雨却又快又猛地袭来。
这天，高棃漫步在那座电影中常出现的小石桥上，他俯身在桥栏杆上，随意地看着桥下因暴雨而猛涨了的河水。他看到一个小身影正歪歪趔趔地往河边走去，这不正是他们儿童事务所救助出来的“咖喱男孩”吗？他马上从桥边的石阶上往下跑，可石阶太多，等他到了河岸上，那个穿着黄色小雨衣的身影已走进没过腰身的河水中央。高棃忘了自己曾经差点被河水淹死的尴尬情景，他一点也没犹豫地冲进翻滚的河流中，往孩子的身上扑去。送完牛奶回到取奶点的美奈子，看到远处吵吵嚷嚷的，问身边的同事发生了什么。同事漠然回道：“有人落水了”。美奈子愣了一下，突有预感似的，留下一句“我去看看”就往前跑。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河岸边，挤在人群里看到那个穿黄雨衣的小男孩被人抱上了岸，远处河中心的那只小船，还在河水里打转……
孩子得救了，在下游的水闸里人们发现了高棃，他的脸上带着微笑，这让在场的救护人员感到很迷惑。镜中头出现了几个跟汉字极似的日文：爱己逝。美奈子深爱的人走了。美奈子来到高棃家久不打扫的门口，打开覆了落叶的牛奶箱，放进一瓶鲜奶。她又来到阿姨家，放了牛奶瓶转身走时，阿姨出来了，问她：“你现在怎么打算？”她说：“回家读书”。
美奈子一如既往，在清晨陡峭弯曲的石台阶上，斜背着哐啷作响的帆布口袋，气喘吁吁地往上爬着。
电影的最后，美奈子独自登上小镇高高的山岗，向着家的方向望去。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镜头的最后，是美奈子排满了书的一层层书架。与书为伴、以书为爱。美奈子失去了的爱情，又在书里面找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