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与我们哥俩
这是村里一位老人对母亲说的。母亲一连生了七个女儿,才生了我哥,接着有了我。母亲生我那年38周岁,过三年又生了老妹妹。
除六姐、七姐夭折外,我们姐六个哥俩,分布在祖国“六市两县”。二姐在北京,三姐在抚顺,四姐在沈阳,五姐在乌鲁木齐,大哥在唐山,我在石家庄,大姐在丰润,老妹妹在丰南,这都与父母的教育、开通、支持是分不开的。
特别是母亲,虽然是农村普通的老百姓,但不保守,思想开通,从不计较一时一事的得失,而是放眼长看。母亲也有名言:“笼子里的鸟,没多大出息,有本事自个儿到外面蹦跶蹦跶去。”这样,几个姐姐就都蹦跶出去。
轮到我体会更深。1961年夏天,我考上了我们县胥各庄中学初中,那可是我们村众多考生中唯一考上的一个男孩。正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吃不饱,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换了北山来的白薯干子吃了。我迟疑了,父母能让我上学呢?
母亲却说:“就是砸锅卖铁,也供我老儿子上学。”家里哪儿有多余的锅呀!母亲与父亲商量,就把爷爷去世前住的西厢草房拆了,拉着梁、檩子到集上卖了。这是寄托着多大希望。当我接过沉甸甸的学费时,两眼湿润了,发誓,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考上高中、大学,报效祖国,报效父母。后来,虽然“文革”终止了我的学业,但五六年的初高中学习,对我还是终身受益。
1969年是多事之秋,3月,东北珍宝岛事件,8月,西北铁列克提事件,中苏边境紧张。“七亿人民七亿兵,万里江山万里营。”正准备打仗的时候,1969年冬季征兵。我都22周岁了,是当兵的最后一个年限,母亲也60周岁了,仍毅然决然支持我参军入伍,保家卫国。
母亲与我们一家
1969年12月16日,我离开了丰南家乡,到山西介休新组建的炮十六师212团。有意思的是,我们炮212团还没有授军旗就被取消了番号,保留1853部队代号,1970年2月22日,去天津南郊区官江湖畔种水稻。
这里离我们丰南家乡胥各庄很近,从塘沽火车站坐慢车也就是一个小时。种了9个多月水稻,大丰收时,传来喜讯,11月底,部队要返回山西介休。
不知是谁,把消息透露给丰南家乡,丰南兵的父亲母亲纷纷前来看望,我母亲也来了。那是11月5日的傍晚,葛沽邮电局打来电话,叫我们部队来人去接。那时我在营部当通信员,就与营首长请假,骑着大水管自行车奔往葛沽。
葛沽离我们驻地还很远呢!黑灯瞎火,乡间土路,可不好走呢,多亏我接其他家属来过。见了母亲就埋怨,“不是写信,不让你来吗?没地方住!”母亲说:“你后刘庄那个表弟(二营的一个兵)的爸爸要来,我们老姐俩就做伴儿来了。”
这样,我就把母亲接到了部队住地。真没地方住,就在我接母亲的同时,营里首长与营部指导员,就想法找地方。实在没有地方,就在董奎成母亲住的那个路旁的女厕所(旱地厕所,土坑,平时没人用),打木桩加了一块床板,让她们老姐俩住在一起。董奎成的母亲也是我们丰南老乡,也是刚来的,母亲就与她住在了那里。
母亲见我们部队条件有限,环境非常艰苦,收秋打稻谷又特别忙,没住几天,恰好有一辆送塘沽三中学生的汽车就执意跟着走了。母亲说:“不给你们添麻烦了,首长和同志们都对你特好,看看就放心了,好好干吧,部队是锻炼人的地方。”
我牢记母亲的话,扑下身子在部队好好干,还是沾了文化的光,后来我成了我们这批兵中,提干最早的几个人之一。
母亲与我们一家
等我搞对象,又是母亲做主。当然,还有岳母,这两个老人给撮合成了。我与我对象是一个学校的学生,大串联在北京一起接受过毛主席的检阅,还是比较熟,见面就掐架,从说不一块去。
这天。在她们家又说岔了,我说:“你少来这套,不行,我走了。”“走哇!走哇!谁没让你走呢!腿长在你身上,想走就走呗!”我就真得走了。她冲着窗外母亲又喊:“妈——你看这个人,不讲理,没说两句话就走了。”
岳母就追了出来,拉住我的挎包,按住我的自行车锁,“孩子,只当是来看我了,跟她没关系,先回去”,把我劝回了屋里。岳母还是喜欢我,第二天,就叫她妹妹陪着她前往我们农村家中。母亲正在堂屋做饭,她来了也不框外,坐在蒲墩上就拉风箱添柴烧火。母亲特别喜欢,“这闺女随我,能干,将来我老儿子吃不了亏”,就给了30元钱看钱,把我们的婚事给包办了。
我从外面回来,听说了,就对我对象说:“你把钱给我妈!这儿八字还没见一撇呢!你拿钱干啥?”我对象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那是大妈给我的钱!”真是“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咯咯叽叽,我们俩的婚事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定了,全靠的是两家的母亲喜欢、做主。
1975年国庆节我们就结婚了。谁知,第二年7月28日,唐山丰南发生了大地震,岳母、小妹、外甥女罹难,岳父负伤转往安徽当涂86医院治疗,好端端的家毁之一旦。
我家属住的丰润铁路工房虽然没有倒,但也不能住人了,需要加固。到了1977年春天,我家属将要临产,我也没能请下假来,回去帮她盖简易房。幸亏她的工友与我妹妹、大姐夫帮忙,才搭了一个最矮、最破的一面坡简易房。
母亲68岁了,拽着小脚来了,她先后生了那么多孩子,有经验,考虑得周全。一到丰润铁路工房,见到处盖得是简易房,分不清哪儿是哪儿,就首先去熟悉接生医生的简易房,别等到了临产找不到接生医生就抓瞎了。等我家属临产时,母亲就直接找来了接生医生,安全地生下了女儿。
第二天上午,大姐夫来给抹墙、勾砖石缝,一见窗户门内都挂上了布帘,就说:“猫屋了?”母亲说:“老姐夫啦!进来吧!”大姐比我整整大20岁,大姐夫比我家属就更大了。他就开始抹墙、勾砖石缝,把简易房顶上压油毡的砖头固定好。当时唐山有这么一句话:“远看凤凰山,近看砖头压油毡”,描述的就是唐山及其附近简易房的现状。
在这艰难的日子里,母亲一直陪伴着我家属与刚生下来的女儿,娘俩感情可深了。我家属总说:“我母亲地震时不幸走得早,就是我婆婆妈一直伺候我、将养我,给我做好吃的,恢复身体。”
母亲与我们哥俩两家
等到了1979年南疆打起来,北疆也吃紧,新疆的五姐就回老家来看看,没过几天就到了丰润我们家。一天,女儿正在一面坡楼道玩,突然说:“奶奶来了!”我家属在屋里听见了,以为她说着玩呢,出门一看,真是母亲来了。原来新疆给五姐来了信,母亲怕有事,特意从老家坐汽车给送来了。
那年母亲70多岁了,从我们村到胥各庄二街东头汽车站有七八里路,她拽着小脚走到那里,坐上汽车到唐山汽车站,又转汽车来到丰润汽车站,再走到丰润铁路工房,我们住的那个地方。我五姐和我家属都佩服的五体投地,这就是没有文化、不识字的母亲。她说:“鼻子底下有嘴,哪儿还去不了哇!”这就是能干的母亲,从没有什么事能难住过她。
就说盖房吧!土木之工不可善动。母亲一辈子却盖过三次房子。爷爷分家时,分得了东大院西侧的两间庄户,放大车、拴牲口的车棚,母亲把它改建成二间正房。爷爷住的西厢草房就坐落于东西两院之间。到了解放初国民经济恢复时期,父亲在胥各庄开猪鬃洋行,挣了些钱,准备在小园(买的房基地)盖三间正房。爷爷不同意,“我这么大岁数了,孙子还小,谁去住?”没有办法,1954年,父母只好在我们那两间庄户的南院盖了三间西厢房,屋里可窄了,我与我家属结婚时就住在那西厢房的南屋。
1976年7月28日,唐山丰南大地震,老家的房倒屋塌夷为平地。母亲脱险后,“你不是给我震倒了吗?我非盖起来不行”。倔强的母亲起早贪黑,捯扒房子梁檩、压面石------历经三年,1979年10月,母亲70周岁这年,终于盖成了三间正房。这也是在新疆五姐回老家之前。
母亲与孙子孙女
母亲在村里人缘非常好,也很有威望,辈分还高。母亲活了88岁,驾鹤西归,村里隆重进行了发送。大操一起早,就把分工名单张榜公布了,谁去下通知,谁去请吹鼓手,谁去买纸扎,谁去搭灵棚,谁去垒灶做饭,谁去打墓坑------赶到中午就一切就绪。吹鼓手就请来两家,门口左右两边对着吹,因为老太太闺女多,吹鼓手是由闺女花钱。
赶来吊孝的更是络绎不绝,多是献得帐子。有“举目敬仰”、“低头叩首”、“勤俭持家”、“德高望重”。吹鼓手两侧上方也有帐子:“芦鸣琴歌頌有德之人,洞笛竹萧称勤俭之家。”灵棚上左右更有长帐:“似孟母,如岳母,教子有方;育人才,出栋才,世人称颂。”多是称赞之语,也有言过其词的,但这些都是大操书写的,我们也不好多说。
等送行时,爷爷兄弟五个,孙男嫡女,大人小孩都带孝,都跟着,二百多人满街筒子,浩浩荡荡。每过一个门口,都有摆路祭的。“司号——”摆路祭的人,上前作揖、磕头。“谢——”我们刚跪下又站起来,没走几步,“司号——”“谢——”跪跪起起,起起跪跪,后来,几个老哥哥实在跪不下去了,就像大清朝似的垂手屈膝打千。围观的人更多,“这是三姑爷”、“这是四闺女”、“这是二儿子媳妇”,因为,我们姐弟八个没有一个在本村的,倒成了大家的观赏对象。
母亲与我们两口
村里之所以这么隆重地发送,有母亲德高望重的一面,也有我们姐弟八个“六市两县”过得都不错的一面。真是应了村里那位老人说的,“不怕得儿晚,就怕受命短”。母亲活了88岁,我们做儿女的都给母亲添了彩,母亲也算是得了我们做儿女的济,风光地走了。
母亲在,家在,母亲走了,家在何方?那年,我50岁,特意写了一篇文章:“我哭、我哭,我八十八岁的老母”!
九口 2024、3、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