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垂下的冰锥在晨光里渐渐酥软，像一串融化中的麦芽糖稀。风从南面来，带着潮润的苔藓气息，把冰面吹出细密的裂纹。我听见河面迸裂的脆响，恍若谁在弹拨沉睡一冬的七弦琴。

园圃中的泥土渐渐苏醒，变得松软而富有生机。俯身细察，只见枯叶堆中羞涩地探出几点鹅黄的新芽，犹如初涉尘世的婴孩，蹒跚学步，带着几分胆怯与好奇。

邻家的阿婆正忙着晾晒那被冬日湿气浸润的棉被，阳光如同细流，自棉絮的经纬缝隙间悄然渗漏，不仅温暖了棉被，还唤醒了沉睡中的桂花香，那香气仿佛穿越了时光的长河，悠悠然蒸腾而起。

阿婆的话语如同春风拂面，絮絮叨叨地讲述着旧年立春时节的习俗——“咬青”，那是一种对春天最质朴的迎接与敬畏。她那双布满岁月痕迹的手，轻柔地择着荠菜的嫩叶，仿佛是在挑选着春天的精华。指尖不经意间沾染上了荠菜的汁液，一抹青玉般的色泽悄然绽放，恰似春日里最温柔的点缀。

最妙是立春当日的暮色。夕阳将坠未坠时，西天泛起海棠红，冻云化作万千游鱼，鳞片闪着金箔的光。忽然有群灰雀掠过天际，翅膀剪开薄暮，把最后几片残雪抖落在瓦楞间。巷口传来卖饴糖的铜铃声，叮叮当当敲碎了暮色，孩子们的笑声便从各家庭院里涌出来，在初融的雪水里打着旋儿。

老城墙根下，早有人摆出了风筝摊。竹骨绢面的蝴蝶、燕子、蜈蚣，在料峭的风里轻轻颤动，仿佛随时要挣脱丝线飞向云端。戴毡帽的老者眯眼望着天际线："正月节，东风解冻，蛰虫始振——这是《月令》里写定的章程。"

母亲在厨房揉着面团。春饼要擀得能透光，裹住豆芽、韭黄、酱肉，卷起整个春天的鲜嫩。蒸汽氤氲中，她的白发沾了水雾，倒像是沾着露水的蒲公英。案板上的面团愈发莹润，像块温润的羊脂玉，在暮色里泛着微光。

夜幕低垂，万籁俱寂之时，我耳畔隐约捕捉到地底传来的窸窣声响。那仿佛是蚯蚓在泥土的怀抱中悠然转身，又似是草根贪婪地吮吸着地下水珠的低吟。这些细微而顽强的脉动，沿着大地的血脉悄然蔓延，犹如温柔的呼唤，唤醒了冻土之下无数沉睡已久、跃跃欲试的心跳。

就在那一刻，整个城池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化身为一件宏大的乐器，静置在夜的舞台上。春风，是位无形的乐师，以其轻盈的手指，缓缓掠过这庞然大物的弦索与键钮，于是，一曲关于生命的序章，在这幽邃而广阔的天地间悠扬响起。每一个音符都蕴含着勃勃生机，每一串旋律都讲述着复苏与希望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