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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 儿
系列
刘一达“虫儿系列”京味小说丛书
“虫儿系列”京味儿小说丛书选取了是著名作家刘一达的三部长篇代表作品。其中《人虫儿》出版于1990年,后摄制成同名电视剧,由著名演员李丁、李成儒、刘威、于谦等主演,当年可谓家喻户晓,受到读者的热烈好评。《画虫儿》于2006年由作家出版社首次出版,《酒虫儿》于2020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均为业内口碑和市场销售双丰收的优秀作品。
本次经作者将三部经典作品重新修订,整理为:人生戏码——刘一达“虫儿系列”京味儿小说丛书集结出版。丛书由著名京城画家马海方绘制三十余幅精彩插图,设计附赠精美藏书票和书签,配以做工考究的函套包装,加之多位书法、篆刻、铜雕艺术家的通力合作,可以赏玩之处甚多,令人爱不释手,称得上艺术精品。相信图书出版后,经出版社多渠道的重点宣传,一定能掀起京味儿小说的热潮。
《人生戏码——刘一达“虫儿系列”京味小说丛书》 刘一达 著 作家出版社
新书介绍
老北京有句土话:“做人不成龙,也要成条虫儿。”这里的“虫儿”是行家里手之意,与通常所说的虫子是两回事。“虫儿”是人中翘楚,作者用地道的京味儿语言,演绎出各种“虫儿”的人生经历,讲述他们精彩纷呈的传奇故事。
《人虫儿(修订版)》 刘一达 著 作家出版社
人虫儿
画虫儿
《画虫儿(修订版)》 刘一达 著 作家出版社
《酒虫儿(修订版)》 刘一达 著 作家出版社
酒虫儿
作者介绍
文章试读
《酒虫儿》第一章
“盖板杨”是拎着两瓶“二锅头”,来医院看鲁爷的。
鲁爷是京城有名儿的“酒虫儿”,七十三了,正是“槛儿年”。几个月之前,酒进嗓子眼以后,到了胃里,他感觉有点儿不顺溜;咬咬牙,晃晃身子,把那股子辣水儿给顺下去了,但下酒菜却堵在了那儿。
疼,冒了一身汗,老牙差点儿没咬碎。儿子儿媳见状,赶紧叫车拉着他到医院。两天以后,胃镜检查,发现长了东西,再一活检化验,是癌。
老爷子不愧有“酒虫儿”的雅号,做手术前,非要喝酒,大夫怎么劝也不行,最后“破天荒”开了戒。下手术台,三分之二的胃给切下去了,但麻药的劲儿过去,鲁爷的酒瘾来了,央告儿子,把吸管插到酒瓶子里,又痛痛快快儿吸进去二两。
由打住院,鲁爷的酒没断。他给“盖板杨”打电话,要见他。
“盖板杨”问他:“能吃点儿什么?”
“大侄子,你啥也甭带,我什么也不缺。”鲁爷在电话里说,但快挂电话时,他找补一句,“方便的话,带两瓶‘二嘚子’就得活。”北京人嘴里的“二嘚子”,就是“二锅头”酒。
“得活”,这是鲁爷爱说的口头语。
鲁爷,大号鲁永祥,退休前是金属结构厂的钣金工。他迄小在黑白铁铺学徒,能做一手钣金绝活儿。
早年,京城一些高大建筑上的徽标,都出自他的手。最让鲁爷露脸的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京城的“十大建筑”之一,军事博物馆上面的五星军徽的徽标,就是他和同事的杰作。
这军徽的徽标,您在下面看没有多大,但把它卸下来,放在地面上,它却有几间房那么大。这个徽标,是当年鲁爷他们用拍子,一点一点儿拍出来的。
鲁爷不到四十岁,就是厂里的八级工了。那会儿的八级工相当于工程师,有的八级工比工程师工资还高。虽然鲁爷有五个孩子,老伴儿是家庭妇女,但他喝酒从来不差钱。
鲁爷说他三岁就学会了喝酒,从学徒期满开始,顿顿不离酒,活到七十多,他喝的酒有一游泳池。当然,这未免有吹牛之嫌。
他喝酒之所以在京城有名儿,是因为“锈钉子就酒”的事儿。
京城嗜酒的老少爷儿们都知道,早年间,北京人喝酒没下酒菜的时候,一把花生米或一个松花蛋,一头蒜或一根葱,能喝下半斤八两。更有甚者,能拿生锈的钉子当下酒菜。这个段子,或者叫传说,一直流传到现在。
鲁爷住家东城,他住的那条胡同口儿有个小酒铺,店主姓季,就是“久仁居”的小老板季三的老爸。“季家酒铺”从解放前一直开到“文革”。鲁爷是那儿的常客。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有个记者采访“季家酒铺”的老东家。聊老北京酒铺的时候,这位季爷说起了老北京的酒腻子,拿锈钉子就酒的事儿。
记者觉得新鲜,把“锈钉子就酒”写到文章里。在报上发表以后,勾起一些老北京的回忆。但有位家是南方的老记者看了,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事儿,于是写文章讥讽,说这是记者道听途说,写的假新闻。
这位记者年轻不服气,只好请季爷核实。季爷说出了鲁爷,告诉记者拿锈钉子就酒的人还在。于是记者来采访鲁爷。
鲁爷性格豪爽,听年轻记者说有人质疑把锈钉子当下酒菜,哈哈大笑,让记者出门现买了一瓶“二锅头”。
当时鲁爷还住平房,正值北京雨季,房子返潮。他从老门上,起出来一个锈迹斑斑的铁钉子,在嘴里嗍了一下,吧唧吧唧,喝一口酒,接着再嗍一下,再喝一口酒。如此这般,一枚锈钉子,不到半个小时,让他把那瓶“二锅头”给喝干了。
记者有照片为证,又写了一篇文章在报上发表,把那个老记者的嘴给堵上了,也让鲁爷出了名儿。
“盖板杨”到医院,见到鲁爷,感到吃惊。不知是精神的力量,还是他的癌症属于早期,他气血充盈,面色红润,思维敏捷,眼里有神。他心说,这哪像一个癌症病人?简直像是跑到这儿疗养,蹭吃蹭喝的。
“真不想到这儿来。大侄子,这是咱们能待着的地方吗?”鲁爷的嗓门洪亮,说话底气十足。
“您到底做没做手术呀?”“盖板杨”将信将疑地问道。
病房里散发着浓浓的酒味儿,“盖板杨”感觉这儿的酒气,倒有点儿像“久仁居”,那是他和鲁爷常去腻酒的小饭馆。
他看了一眼鲁爷,感觉他的五脏六腑,甚至身上的每根骨头,都让酒浸泡过,血管里流动的不是血,而是酒。所以他身上的每个汗毛孔、每根头发散发出来的都是酒气。
“手术?哈哈哈,做没做,回头你问问大夫去。”鲁爷笑道。
“瞧您身上插的这些管子,还用问谁呀?”
“可说呢,喝到这把年纪,想不到躺在这儿,不让动窝儿,还这么多管子伺候着,你说这是什么待遇吧?”
“‘高干’待遇。”“盖板杨”逗了他一句。
“临动手术才有意思呢。”
“怎么啦?”
“大夫不让喝酒。”
“马上就手术了,您还喝呢?”“盖板杨”扑哧笑了。
“不喝酒,怎么手术呀?”
“喝醉了,还能手术呀?”
“我跟大夫说,醉了好呀,省得你们打麻药了。”
“那是一码事儿吗?”
“结果僵在这儿了,我是不喝酒,不上手术台。大夫是喝了酒,坚决不做手术。”
“那怎么办?”
“人家大夫一天做几个手术都排着队呢,排到我这儿不容易,最后,我儿子出了个馊主意。手术那天,在酒瓶子里灌上水,上面滴了两滴酒来蒙我。您想,酒这东西,你蒙得了别人,蒙得了我吗?我可是酒精考验了大半辈子的主儿。哈哈,一口,我就瞪起眼睛来了。大夫护士都候着呢,怎么办?我跟儿子说,麻利儿的,‘二锅头’!大夫给拦住了,我说,这是上手术台,还是上断头台?”
“瞧您说的!”
鲁爷亮着高音大嗓:“老北京,囚犯到菜市口开刀问斩,还让喝两碗‘烧刀子’呢,别说一个小小的手术了!大夫说,酒后手术风险可大,如果有什么意外,后果自负。我说都活到七十三了,我还在乎死吗?秦始皇的时候,六十不死就活埋。照这么说,我还赚着十多年呢!我跟大夫说,踏踏实实做您的手术,活着出门,我给您作揖。死在手术台上,我给您磕头。”
“盖板杨”笑了,说道:“死了,您怎么磕头呀?”
“大夫写了一堆医院和患者的协议,我儿子签完了字,我签。这才网开一面,让我把这手术给做喽。”鲁爷说得非常轻松,好像那个癌细胞是长在别人身上,他在聊别人的手术。
跟鲁爷住一个病房的老头,对“盖板杨”说:“喝酒上手术台,也就是这位爷!给他做手术的是有名的老大夫,一般大夫谁敢开这个口子?”
鲁爷把“盖板杨”叫到身边,压低声音说:“您猜怎么着,敢情这老大夫跟咱们一路。”
“也喝?”
“不喝,他能对我特殊照顾?酒友!”
“盖板杨”笑道:“人家喝,也是象征性的吧?有几个像咱们似的拿酒当饭?”
鲁爷笑了笑道:“那倒是。不过,只要是喝酒,就知道喝酒不是要命,是惜命!”
跟他住同病房的老头撇了撇嘴,哂笑道:“看您喝酒,您那不是惜命,是玩命吧?”
老头儿有六十多岁,是个退休的中学教师,得的是跟鲁爷一样的病。手术后一直在做放疗,吃不下饭,瘦得剩下一把骨头了。说话嘿儿喽带喘,跟鲁爷的精气神相比,简直是一个春初,一个秋后。
“我们俩都被大夫判了‘死缓’,跟他说三个月,跟我说半年。”他对“盖板杨”说。
“别听大夫的,您瞧这老爷子不是活得也挺欢实吗?”“盖板杨”指了指鲁爷对他说。
“他是仗着酒呢!”
“您喝吗?”
“我?不瞒您说,长这么大,一根烟没抽过,一口酒也没喝过。”
鲁爷在一旁搭腔:“您说您这辈子冤不冤呀?”
“盖板杨”笑道:“也许跟您的职业有关。”
“可我不抽烟,前几年查出了肺癌;不喝酒,现在又发现了胃癌。这可倒好,肺切了一半,胃,这不又没了多一半儿。”老头苦笑了一下说。
“现在想抽想喝,来不及了吧?”“盖板杨”看着这位瘦骨嶙峋的老人,嘿然一笑说。
“嗐,哪儿还喝得动酒呀?”
“盖板杨”看了他一眼,心说,保不齐明儿就见不着这老头了。
“大侄子!”鲁爷让“盖板杨”找了把椅子,坐到他床前,笑道,“电话里忘了跟你说,让你给我带两样东西来。”
“带什么呀?”
“带俩酒杯来。”
“酒杯?”
“你瞧,他们限制我喝酒,不给我备酒杯。平时,我喝酒就用这个。”鲁爷从枕头下面摸出一个玻璃药瓶。
“还带什么?”“盖板杨”问道。
“我想让你帮我找个锈钉子带来。”
“锈钉子?”
“做完手术后,我一直吃流食,小米粥大夫都不让喝。喝酒得有下酒菜呀!”鲁爷咯咯笑起来。
“盖板杨”猛然想起鲁爷拿锈钉子当下酒菜的茬儿,忍不住笑了:“您呀,可真是爷!”
“什么爷,到了我现在的这个时候,也是孙子了!大侄子,说归说笑归笑,大半个胃没了,癌细胞还扩散了。大夫已经给我宣判死刑了,满打满算,半年。你说我还能喝几天?”
“这……这可不好说。”鲁爷的这几句话让“盖板杨”心里发凉,一种莫名其妙的酸楚油然而生。
“所以,我一天也落不下,得见天喝,不喝酒,不如让我‘咔嚓’一下,痛快喽 ①!”
“酒是您的命嘛。”“盖板杨”笑道。
“那倒是。大侄子,你信不信命运轮回这一说?”
“怎么个轮回法?”
“小时候,我们在学走路之前,整天在床上躺着;老了,我们在大限临近‘走’之前,是不是也是整天在床上躺着?小时候,我们在懂事之前,一直混沌懵懂着;老了,我们在‘走’之前,是不是也糊涂车子了?”
“盖板杨”点了点头说:“这就是您说的轮回?”
“所以嘛,年轻那会儿,我喝酒没下酒菜,只好嗍嘞锈钉子;现在我躺在这儿,想喝酒了,还是得拿锈钉子当下酒菜,这是不是命运的轮回呀?”鲁爷径自笑起来。
“您说得是。我记着您说的,回头就给您踅摸锈钉子去!”
“我们这个酒友没白交呀!”鲁爷说着欠了欠身,举着那个小药瓶,让“盖板杨”把带来的酒打开,“大侄子,给我满上!”
“干吗?这就开喝?”“盖板杨”诧异道,“我可没带下酒菜。”
“白嘴就不能喝吗?”鲁爷笑道。
“留神护士跟您急。”“盖板杨”不想打开这瓶酒,尽管鲁爷一个劲儿说他离不开酒,但到这会儿了,“盖板杨”知道酒对人身体的伤害。
“护士?哈哈,护士才管不了我呢!那几个孩子跟我没的说。麻利儿把酒打开,不能让你白拿呀!”
“盖板杨’不情愿地出门,看了看楼道,楼道空无一人。他回来把酒打开,给鲁爷拿着的药瓶倒满。
“你不陪我喝一口吗?”鲁爷笑道。
“就一口!”“盖板杨”把鲁爷手里的药瓶拿过来,一仰脖,都把它喝了下去。
“嗯,这才是你,‘盖板杨’!”鲁爷拍了拍巴掌。
“盖板杨”又给那小药瓶倒满酒,递给鲁爷。鲁爷接过来喝了一口,眯细了眼睛,看了一眼“盖板杨”,笑道:“这口酒喝出什么味道来了吗?”
“嗯,有点儿苦不唧儿的,可我没咂摸出这里的味儿呀!”“盖板杨”意味深长地看着鲁爷,咂了咂嘴。
说老实话,由打接到鲁爷电话,“盖板杨”心里就开始琢磨,鲁爷找他肯定有事儿。及至见到他,虽然他一直兴致勃勃地聊喝酒,但“盖板杨”心里明白,老爷子的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在谢幕之前找他,是不是要交代什么后事?
“你哪儿有这灵性?你的心思都在盖板儿上呢。”鲁爷拿起药瓶,啜了一口酒,笑道。
“鲁爷,不过哈哈儿,您叫我过来,绝不是为了这两瓶酒。” “盖板杨”直视着鲁爷说。
“嗯,前天詹爷到我这儿来了。”鲁爷瞥了“盖板杨”一眼,换了一种语气说,“他说有个露脸的活儿,得你出山,怕你不接,特意借我的面子,跟你张这个嘴。”
“这詹爷,有什么活儿,直接跟我张嘴不结了,还用着劳您大驾吗?”
“不是那么回事儿,大侄子,如今你也是腕儿了。不差嘛的人找你做活儿,你应吗?”鲁爷笑道。
“盖板杨”看了他一眼,不言声了。
“什么活儿呢?”沉了一下,“盖板杨”问道。
“具体什么活儿,詹爷没跟我说,但是他说,这活儿跟东单的那个小白楼有关。”
“什么?小白楼?”“盖板杨”顿时吃了一惊。
“嗯,小白楼!”鲁爷又重复了一句。
这句话像拿针扎了“盖板杨”一下,他诧异地盯着鲁爷问道:“小白楼?小白楼什么活儿?它早已经拆了!”
“庙拆了,神还在,楼没了,魂儿还在呀!你怎么糊涂了呢?”鲁爷把药瓶里的酒干掉,又让“盖板杨”给他倒满一瓶子。
“这……这……”“盖板杨”不知说什么好了。
鲁爷笑了笑说:“你别这这这了,答应他怎么样?给你师叔一个面子。哈哈,我不是拿病说事儿,也许你做完这活儿,我能不能见到都不好说了。”
这话让“盖板杨”听了鼻子发酸:“还有什么可说的?您都说出这话了。”
“那咱们可就君子一言了!”鲁爷伸出手来,让“盖板杨”拍了一下。
好久不見了[点赞][点赞][点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