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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来看贾瑞的死亡之路。贾瑞到底是怎么死的?是王熙凤害死的还是他自己作死的?

第一次,是关在弄堂里冻了一夜:
盼到晚上,果然黑地里摸入荣府,趁掩门时,钻入穿堂。果见漆黑无人,往贾母那边去的门户已锁倒,只有向东的门未关。贾瑞侧耳听着,半日不见人来,忽听咯登一声,东边的门也倒关了。贾瑞急的也不敢则声,只得悄悄的出来,将门撼了撼,关得铁桶一般。此时要求出去,亦不能够。南北皆是大房墙,要跳亦无攀援。这屋内又是过门风,空落落;现是腊月天气,夜又长,朔风凛凛,侵肌裂骨,一夜几乎不曾冻死。好容易盼到早晨,只见一个老婆子先将东门开了,进去叫西门。贾瑞瞅他背着脸,一溜烟抱着肩跑了出来,幸而天气尚早,人都未起,从后门一径跑回家去。
客观说,这仅仅就是一次教训而已,根本不可能伤及贾瑞的性命。
一般的人,遭到这样的惩罚,早就断了痴心妄想了。所以,此处批语云:
【庚辰眉批:可为偷情一戒。蒙侧批:教导之法、慈悲之心尽矣,无奈迷径不悟何!】
大金刚手法下,慧眼者看到的是王熙凤要贾瑞迷途知返的菩萨心肠。
其实,更厉害的是贾瑞的爷爷贾代儒的责罚:
原来贾瑞父母早亡,只有他祖父代儒教养。那代儒素日教训最严,不许贾瑞多走一步,生怕他在外吃酒赌钱,有误学业。今忽见他一夜不归,只料定他在外非饮即赌,嫖娼宿妓,那里想到这段公案,因此气了一夜。贾瑞也捻着一把汗,少不得回来撒慌,只说:“往舅舅家去了,天黑了,留我住了一夜。”代儒道:“自来出门,非禀我不敢擅出,如何昨日私自去了?据此亦该打,何况是撒谎!”因此,发狠到底打了三四十板,不许吃饭,令他跪在院内读文章,定要补出十天工课来方罢。贾瑞直冻了一夜,今又遭了苦打,且饿着肚子跪在风地里念文章,其苦万状。

你看贾代儒的责罚:
一是发狠到底打了三四十板。这板子当然不是衙门里打人的板子,但就算一般的板子,三四十下,也够受的了。贾代儒这个爷爷,下手丝毫不亚于贾政,够狠!
如此看来,贾府的家教确实艳丽。
二是不许吃饭。又打又饿,这体罚太严重了。
三是令他跪在院内读文章。
四是定要补出十天工课来方罢。
我们不得不说,贾代儒的管教,太过严苛。
即使王熙凤的教训不会对贾瑞造成多大伤害,贾代儒的责罚则很可能伤害到贾瑞,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
所以,此处批语说:
【庚辰双行夹批:祸福无门,唯人自招。】

第二次,其实也就是拿住贾瑞把柄,让他以后不敢再造次。
王熙凤万万没料到,贾瑞竟这样色胆包天,不知悔改,所以,这次的设计绝对比上次狠:
凤姐因见他自投罗网,少不得再寻别计令他知改,故又约他道:“今日晚上,你别在那里了。你在我这房后小过道子里那间空屋里等我,可别冒撞了。”贾瑞道:“果真?”凤姐道:“谁可哄你,你不信就别来。”贾瑞道:“来,来,来。死也要来!”凤姐道:“这会子你先去罢。”贾瑞料定晚间必妥,此时先去了。凤姐在这里便点兵派将,设下圈套。 那贾瑞只盼不到夜上,偏生家里有亲戚又来了,直等吃了晚饭才去,那天已有掌灯时候。又等他祖父安歇了,方溜进荣府,直往那夹道中屋子里来等着,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只是干转。左等不见人影,右听也没声音,心下自思:“别是又不来了,又冻我一夜不成?”正自胡猜,只见黑魆魆的来了一个人,贾瑞便意定是凤姐,不管皂白,饿虎一般,等那人刚至门前,便如猫儿捕鼠的一般,抱住叫道:“亲嫂子,等死我了。”说着,抱到屋里炕上就亲嘴扯裤子,满口里“亲娘”“亲爹”的乱叫起来。那人只不做声,贾瑞拉了自己裤子,硬帮帮的就想顶入。忽然灯光一闪,只见贾蔷举着个捻子照道:“谁在屋里?”只见炕上那人笑道:“瑞大叔要臊我呢。”贾瑞一见,却是贾蓉,真臊的无地可入,不知要怎么样才好,回身就要跑,被贾蔷一把揪住道:“别走!如今琏二婶已经告到太太跟前,说你无故调戏他。他暂用了个脱身计,哄你在这边等着,太太气死过去,因此叫我来拿你。刚才你又拦住他,没的说,跟我去见太太!” 贾瑞听了,魂不附体,只说:“好侄儿,只说没有见我,明日我重重的谢你。”贾蔷道:“你若谢我,放你不值什么,只不知你谢我多少?况且口说无凭,写一文契来。”贾瑞道:“这如何落纸呢?”贾蔷道:“这也不妨,写一个赌钱输了外人账目,借头家银若干两便罢。”贾瑞道:“这也容易。只是此时无纸笔。”贾蔷道:“这也容易。”说罢,翻身出来,纸笔现成,拿来命贾瑞写。他两作好作歹,只写了五十两银,然后画了押,贾蔷收起来。然后撕罗贾蓉。贾蓉先咬定牙不依,只说:“明日告诉族中的人评评理。”贾瑞急的至于叩头。贾蔷做好做歹的,也写了一张五十两欠契才罢。贾蔷又道:“如今要放你,我就担着不是。老太太那边的门早已关了,老爷正在厅上看南京的东西,那一条路定难过去,如今只好走后门。若这一走,倘或遇见了人,连我也完了。等我们先去哨探哨探,再来领你。这屋你还藏不得,少时就来堆东西。等我寻个地方。”说毕,拉着贾瑞,仍熄了灯,出至院外,摸着大台矶底下,说道:“这窝儿里好,你只蹲着,别哼一声,等我们来再动。”说毕,二人去了。 贾瑞此时身不由己,只得蹲在那里。心下正盘算,只听头顶上一声响,哗拉拉一净桶尿粪从上面直泼下来,可巧浇了他一头一身,贾瑞掌不住嗳哟了一声,忙又掩住口,不敢声张,满头满脸浑身皆是尿屎,冰冷打战。只见贾蔷跑来叫:“快走,快走!”贾瑞如得了命,三步两步从后门跑到家里,天已三更,只得叫门。开门人见他这般光景,问是怎的。少不得撒谎说:“黑了,失脚掉在茅厕里了。”一面到自己房中更衣洗濯,心下方想到是凤姐顽他,因此发一回恨;再想想凤姐的模样儿,又恨不得一时搂在怀,一夜竟不曾合眼。

我之所以引这段长文,是要大家自己去看,到底怎么一回事。
这段文字开首就说了,即便贾瑞不知悔改,凤姐也不要他死,而是要他改,所谓:
少不得再寻别计令他知改。
所以此处批语是:
【庚辰侧批:四字是作者明阿凤身份,勿得轻轻看过。】
【蒙侧批:这也未必不是预为埋伏者。总是慈悲设教,遇难教者,不得不现三头六臂,并吃人心、喝人血之相,以警戒之耳。】
荣国府的当家少奶奶,岂是动不动就要人性命的人?况且还是自家子弟,再狠,也是要他痛改前非,不是要他死。
但是,我们再来看贾瑞,有悔改之意否?
没有。
非但没有,反而更加露骨不堪。
你以为她见到凤姐之后,是倾诉相思?
还是柔情万端?
都不是。

而是如狼似虎,只想着占有凤姐的身子,糟蹋凤姐的身子。这是爱?
看看贾宝玉怎么爱林黛玉的。
看看柳湘莲怎么爱尤三姐的。
我们就知道了,这不是爱,这是欲。
贾蓉贾蔷说贾瑞调戏王熙凤,还说轻了,这就是想诱奸,想强奸。
贾瑞就不是个人!
所以,贾蓉贾蔷要他立下字据,诈他一百两银子,那是活该。
可究竟到死,贾蓉贾蔷也只是做做样子,并没有逼要他银子。
显然这是要给他哥教训。
所以,淋他一桶屎尿,让他切记。
这些,都不可能要他性命。
所以,所谓的凤姐毒设相思局这个“毒”,还是障眼法,一个想要调戏嫂子的人,这就算毒?
笑话。

那么,贾瑞是怎么死的呢?
是死不悔改。
这时贾瑞终于相信,王熙凤是在耍他。
那他死心了吗?
并没有。而是:
心下方想到是凤姐顽他,因此发一回恨;再想想凤姐的模样儿,又恨不得一时搂在怀,一夜竟不曾合眼。
还是没有醒悟。
贾瑞之死,就是打这儿来的:
自此满心想凤姐,只不敢往荣府去了。贾蓉两个常常的来索银子,他又怕祖父知道,正是相思尚且难禁,更又添了债务;日间工课又紧,他二十来岁之人,尚未娶亲,迩来想着凤姐,未免有那指头告了消乏等事;更兼两回冻恼奔波,因此三五下里夹攻,不觉就得了一病:心内发膨胀,口内无滋味,脚下如绵,眼中似醋,黑夜作烧,白昼常倦,下溺连精,嗽痰带血。诸如此症,不上一年,都添全了。于是不能支持,一头睡倒,合上眼还只梦魂颠倒,满口乱说胡话,惊怖异常。百般请医治疗,诸如肉桂、附子、鳖甲、麦冬、玉竹等药,吃了有几十斤下去,也不见个动静。
这是凤姐弄的?

不是。是贾瑞的心魔弄的,是作死的。
如果王熙凤的教训真的见效,贾瑞也就不会这样作死。
所以,此处批语云:
【庚辰眉批:此刻还不回头,真自寻死路矣。】
至于凤姐随便给了一点人参沫子给贾瑞治病,一来是对贾瑞此人彻底的失望,二来也知道这种病,人参根本不起作用,不过是糟蹋了好东西而已。
怪不得凤姐。
好吧。既然凤姐救不了贾瑞,一僧一道这样的仙人和风月宝镜这样的仙物该救得了了吧?
还是不行。请看:
贾瑞收了镜子,想道:“这道士倒有些意思,我何不照一照试试。”想毕,拿起“风月鉴”来,向反面一照,只见一个骷髅立在里面,唬得贾瑞连忙掩了,骂:“道士混账,如何吓我!”“我倒再照照正面是什么。”想着,又将正面一照,只见凤姐站在里面招手叫他。贾瑞心中一喜,荡悠悠的觉得进了镜子,与凤姐云雨一番,凤姐仍送他出来。到了床上,“嗳哟”了一声,一睁眼,镜子从手里掉过来,仍是反面立着一个骷髅。贾瑞自觉汗津津的,底下已遗了一滩精。心中到底不足,又翻过正面来,只见凤姐还招手叫他,他又进去。如此三四次。到了这次,刚要出镜子来,只见两个人走来,拿铁锁把他套住,拉了就走。贾瑞叫道:“让我拿了镜子再走!”——只说了这句,就再不能说话了。 旁边伏侍的贾瑞的众人,只见他先还拿着镜子照,落下来,仍睁开眼拾在手内,末后镜子落下来便不动了。众人上来看看,已没了气,身子底下冰凉渍湿一大滩精,这才忙着穿衣抬床。
所以,贾瑞之死,完全就是自己作死的,怪不得别人。怪不得凤姐,也怪不得一僧一道。
人家是来救他的,是他不醒悟,不自救,何人能救得了他!?
如果凤姐教训他的手段起作用了,那么贾瑞反而不会死了。

自作孽,不可活。这帐,算不到凤姐头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