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大荔朝最尊贵的贵妃。
世人皆说,皇帝与我鹣鲽情深。
可在立后当天,我亲手杀了他。
哪怕婚服被血沁湿,他仍在说爱我。
我释然一笑,身着丧服,从城楼跳下。
死前的昏沉中,我好像又看到了一个人影。
一如当年,骑在马上的他,笑着等我赴约。
我笑着闭上了眼睛。
怀瑾,我来了。
1
赵睿将我带回宫时,正值隆冬时节。
春喜殿外的梅花开得正好,火红一片。
一路上浑浑噩噩的我,看到这一幕却发了疯。
那刺目的红在多日前也曾有过一次。
漫天的火光中,不知从何来的黑衣刺客闯入婚宴,将新郎当场射杀。
那么多人,只有我侥幸活了下来。
无论我怎么用手去捂,怀瑾胸口的血仍不住地往外冒。
那血的颜色鲜艳极了,就和这梅花一样。
我冲上去,不顾枝头的积雪,将梅花一一拽落。
寒冷浸入骨髓,我的手开始发红发痒。
我发疯般地撕扯,将头往雪地里不住地磕着。
觉得这样,就能缓解胸口的疼痛。
旁边的宫人想上前阻拦,却又不敢。
“你们都是死人不成!”
一道威严至极的声音传来。
我顺着来源一望,只见那人长身玉立,眉眼如画。
我的心又开始密密麻麻地发疼。
“怀瑾,是你吗?”
没等来回答,我便扑上去,将头埋进对方温热的胸膛,一滴泪隐没在宫装之中。
“怀瑾,你怎么才回来……”
赵睿的身体一僵,好一会儿才将手放在我的背上。
他的声音沙哑而颤抖:“阿菀,是我……我是怀瑾。”
自那天起,春喜殿内的梅花一夜之间尽数被铲除,取而代之的是繁茂的梨花。
而皇上从江南带回来的有夫之妇,堂而皇之地住进了春喜殿。
没有封号,却无人敢招惹。
2
我进春喜殿的第一晚,就发起了高热。
昏沉之间,似看到一个人影站在塌前发着怒,下面乌鸦鸦跪满一地。
我想说,怀瑾,我没事的,你别担心。
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随后,整个人便陷入沉沉黑暗之中。
等我再醒来时,已是不知是第几日的清晨。
醒来见到的第一幕便是一枝梨花探入窗内,上面堆积着白雪,颤巍巍伸着枝头。
我好奇地伸手,被雪冻得一个激灵。
“阿菀,你醒了?”
门外跑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我的怀瑾。
我看到他时眼睛一亮。
他却在离塌前半尺的距离停下脚步,偏头对着身后的大夫吩咐着什么。
大夫上前号脉,双眉紧锁。
“姑娘可还记得自己是谁?家住何处?父母亲人健在?”
我努力回想着,过往却如同一张白纸,未显分毫。
大夫见我神色,微微后退半步,怀瑾便露了出来。
“那姑娘可还记得他是谁?”
我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自然是我的怀瑾!”
但怀瑾脸上的神色复杂极了,我歪着头疑惑地看他。
“大夫,你说,她这是怎么了?”
“悲恸至极,封锁自己过往记忆……有可能会好,也可能永远保持这样。”
这些话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这样也好。”
当怀瑾终于如愿地坐在身边,我空落落的心才有了归处。
“怀瑾,你怎么才来,我实在想你。”
我的记忆里一直有一个人的背影,他的面容看不见,但整个人萦绕着一股清冷的松木香,和怀瑾身上一模一样。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伸手一遍遍摸着我额头上早已结痂的疤。
“阿菀,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吗?”
“当然。”
阿菀和怀瑾会一直在一起。
这不是我们小时就说好的吗?
3
大病初愈后,我带着贴身侍女青梅去花园散步。
一路上,青梅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吵得我头疼。
“姑娘,您看,那只鸟长得多肥。”
我看着她鼓囊囊的脸,忍不住笑了。
远处传来人声,我好奇地张望。
在宫内住了许久,还从未见过其他人。
青梅却一把拉住我的手。
“姑娘,咱们还是回去吧,皇……公子等会就会来看您了。”
让怀瑾等等罢,反正小时他也等过许多回了。
我摆了摆手,挣脱青梅的束缚。
转过假山,是一口枯塘。
亭内坐着两个着绯色宫装的女子,簇拥着另一个眉眼俱是愁苦的女子。
“皇后娘娘,您就该拿出正宫的气势,好好管管那等不知廉耻的女子。”
“已是有夫之妇,还敢不知死活地勾引皇上,这么多天了,皇上除了她的春喜殿,就没再往别处去,奉儿都说想父皇了。”
“要我说,皇上也没多喜爱她,不过是玩玩罢了。要不,怎么这么久,也没见下令给她个位份。”
“进宫这么些天了,也没见来拜见您,可见,是不把您放在眼里。”
皇后闻言面色一沉,一张稚嫩的脸上显出怒容,她们便再也不敢开口。
一片寂静中,不知是谁先看见了我。
“娘娘,您看,那人……”
“看她额头上碗大的疤,又着如此服饰,定是那人没错。”
“看这样,顶多算的上清丽,皇上南巡一场,带回的是个妇人也就罢了,竟长的如此模样,额头上碗大的疤。”
“谁知道呢,指不准,是……”
她们上下打量,目光轻蔑地看着我。
刚刚话里话外,也是在谈论我。
但我只听到,皇上?
为什么呢,我的怀瑾不该是这样。
他……怎么可能是皇上呢?
而我,为何又会是有夫之妇。
我紧攥住胸口,为什么,我的心口会这么痛。
眼前的景象天旋地转。
“阿菀,这支钗给你。你放心,等日后,我一定给你挣凤冠霞帔回来。”
一个英姿少年手里拿着一只造型奇巧的狐狸发钗,言笑晏晏地看着自己心仪的姑娘。
转瞬,他又变了个模样。
身上全是血,胸口一个碗大的窟窿,目眦欲裂地看着我。
他大张着双臂,手竭力往前伸着,似是想要抓住眼前之人。
“阿菀……我是怀瑾啊,阿菀!
“你怎么能认错我呢!
“阿菀,我们说好的,要一直在一起,你忘了吗?”
无数的疑惑纷至沓来。
我的头开始刺痛,眼前天旋地转。
谁知脚下一个不稳,竟跌入了池塘。
时节虽过春分,池塘里的水仍冰凉刺骨。
我却在这刺骨的冷意里,寻回了丢失的记忆。
原来,这些时日和我耳鬓厮磨的,并不是同我青梅竹马的怀瑾。
而是大荔朝的天子,赵睿。
我被水一呛,迷蒙间听到嘈杂的人声。
“皇上落水了!快来人!”
接着我便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托起,浮出了水面。
4
我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赵睿。
他明明和怀瑾一点也不像,也不知道之前我是怎么认错的。
我的怀瑾也不知在地下如何。
恍惚间,我似是又闻到了那股松木香气,清冽极了。
“阿菀,你醒了。”
赵睿的面上满是担忧。
“身子刚好,怎么就出门了,外面尚在倒春寒,身子康健的人都挡不住,遑论你了。”
“青梅呢?”我问。
他一怔,替我掖了下滑落的被子,转瞬无所谓地道:“青梅那丫头,自去领罚了。”
赵睿猝不及防地伸手,像之前一样,屈指轻刮了一下我的鼻子。
“倒是你,刚醒,好好休息才是正经。大夫可说了,女子最受不得寒,这下你可得在屋内将养上好一阵,这样也好,正治一治你贪玩的毛病。”
我被他的动作一激,彻底清醒了过来,不顾他的阻拦,从榻上挣扎着起身跪下。
“赵……皇上,民女早已恢复记忆。
“之前多有冒犯,还望皇上恕罪。”
他靠近的手猛地收回,站起身,光逆在他的身上,整个人晦暗不明。
“阿菀,你非要跟我如此生分吗?”
我再跪。
“民女,高攀不起。”
“好一个高攀不起。”他微微偏头,“阿菀,难道之前,你过得不欢喜吗?”
我的额头紧紧贴着地面,未好完全的疤痕刺得生疼。
是啊,当一个什么都记不起来的傻子固然快乐。
但那都是假的啊!
泪水顺着面颊滑落。
“回皇上,民女只愿在殿内了此残生。
“皇上就当,是圆爹爹最后的心愿吧。”
继失去爹娘至亲后,不到一个月,我又失去了怀瑾。
普天之下,再没我留恋的东西。
我仍记得那天,怀瑾一身婚服,手上染着血。
他竭力想伸手触碰我的脸,嘴里的血大口大口往外冒着。
“阿菀,我食言了……”
我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头上的狐狸发钗在晃动间正落在他手里。
他握着发钗,却怎么也插不进我的发间。
“阿菀,别哭,以后我就不能陪你了,但你,一定要好好过啊……”
那双手,无论我怎么撑,终究还是无力地落在了地上。
鲜衣怒马的少年,就此绝于本该无尽欢喜的新婚之夜。
赵睿再未置一词,拂袖离开了。
往日熙熙攘攘的春喜殿,只余我一人。
青梅过了许久,方一瘸一拐地进殿。
“姑娘,殿内……怎如此冷清。”
“青梅,我们可能要过苦日子了,你还愿意跟着我吗?现在还有机会。”
我本以为,我会和青梅一起,在宫内不引人注目的角落了此残生。
但上天似乎不给我安稳度日的机会。
先是一向准时的月信未来,再是身体的种种异常反应。
即便再迟钝,我也意识到。
我似乎是怀孕了。
还是赵睿的孩子。
5
我摸着肚子,现在月份还浅,并没显怀。
还没等我犹豫,赵睿很快便来了。
一进来便坐在榻上,亲昵地握着我的手。
“阿菀,我听宫人说,你有孕了。”
他看起来欣喜极了,一点没有这些日子的隔阂。
我微微偏头,看了看一旁的青梅。
她微不可见地瑟缩了一下,双眉低垂,目光闪烁。
大荔朝举国皆知,圣上已成婚五载,中宫却未诞下一儿半女,宫内妃嫔也毫无喜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