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半夜的，婆婆从养老院打来电话，说她快不行了，闹着要回来。

“因为隔壁昨天走了个老头，咱家老太太就半夜闹腾着不肯睡觉，您看要不接回去……”护工在电话里显然很难为情。

“跟她说，家里没法照顾她，明天把下半年费用给她转过去。”我直接拒绝了婆婆的无理取闹，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她才去一周已经闹藤了四次了，这大半夜的又要回家。

老李长长地叹了口气，担心地说：“估计又要找我三个姐姐告状去了。”

老李一语成戳。天刚亮，我家的外门被砸的噼啪响，三个姑姐来闹了。

2.

俗话说，姑姐多婆婆多，这话一点不假。

打和老李结婚那天，我和三个姑姐第一次见面，我就胆颤心惊。大姑姐撇着嘴说我个头太矮，二姑姐把我梳妆台上的一瓶雪花膏顺手塞到自己兜里，说那么黑越涂抹越显黑，三姑姐更是夸张，结婚那天晚上，就大声跟婆婆说，儿媳妇娶来了，她这做婆婆就不用下厨房了。结婚那天晚上就是我下厨房做的饭。

三个姑姐这样，想必婆婆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我只想着婆婆可能会对我不好，没想到她对老李也很一般。

结婚酒席剩的些菜，婆婆招呼三个姑姐各装各的，到最后，我看到大盆底子剩下零星菜渣，里面还有半块浸泡烂的馒头。

婆婆让老李把菜渣吃了，他从里面挑了几个花生米放到我碗里。

3.

订婚时，我就听说，老李是婆婆姐姐家的儿子，因为婆婆只生三个女儿，就将老李过继过来。

我想着，这抱养的儿子，婆婆肯定看着跟宝贝似的，爱屋及乌，她疼老李，肯定不会亏待我。直到结婚后，看到婆婆只疼三个亲生的女儿，对老李却是漠然的态度，我的幻想破灭了。

老李从小跟他亲爹学的木工，手艺好又能吃苦耐劳，整个家都是靠他挣钱养着。

老李告诉我，三个姑姐的嫁妆都是他做的，后来，公公去世，连他的棺木都是老李亲手做的。

每次逢年过节，三个大姑姐来时，婆婆就让老李杀鸡买肉，隆重招待，而我坐月子，婆婆连半斤红糖都没舍得买，孩子满月时，三个大姑姐和婆婆，她们那个眼神能让人受不了。她们叽叽歪歪说来说去，就是嫌我生了个女儿，不能给老李家传宗接代。

我气得抹眼泪，老李剥好鸡蛋递给我：“别听她们胡说，闺女是小棉袄，我喜欢。”

我和婆婆一样的命，一连生了三个女儿。三个姑姐都争着要把她们儿子过继给我，婆婆也说让我挑，想要哪个外甥就要哪个。

老李摇了摇头，坚决哪个都不要。三个姑姐生气说我们看不上她们的儿子。夜里，老李默默地说：“谁家的孩子都不要，他们还是跟着自己的亲爹妈享福。”别人可能不懂老李的意思，但是，从嫁给他后，我看到婆婆对他的种种，我理解他内心的痛苦和无奈。

4.

我们结婚那年婆婆是55岁，从那年开始，她就没下过厨房没下进过地边，她说一代人不管两代事，她养大儿子，没义务再看孙女。从那时开始，不管我们多忙，她冬天搬个凳子翘着二郎腿坐到门口晒太阳，夏天哪里凉快去哪里吹风。

就连隔壁邻居都看不下去，说她那么年轻，能帮孩子一点，孩子就少累点。可是，婆婆油盐不进，还是照着自己的喜好来。她不但不帮我们，大姑姐家建房子，她让老李过去和泥；二姑姐家刨红薯，她让老李去挖地窖；就连三姑姐家婆婆去世，她都让老李去帮忙守夜。

总之，家里最累的就是老李，他白天忙地里的农活，回来帮我带孩子洗尿布，夜里还得赶木匠活挣钱。隔三差五，不是这个姑姐找他帮忙 ，就是婆婆派遣他去出力。

他45岁时，头上的白发比婆婆的白发都多。

我坐月子给他留两个鸡蛋，他都是舍不得吃，去送给婆婆，我生气，他就会哄我：“我们对她好点，她才能少找你的茬。”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三个女儿快点长大，老李就会轻松点了。三个女儿都争气，都上了大学，虽然不是名牌，但是都还算不错。只是，小女儿刚毕业那年，老李中风瘫痪了。

5.

刚开始，我帮他翻身，抱他，累得满头大汗，老李努力想康复，一年下来，没有任何进展。婆婆不但不搭把手，还经常在一边说风凉话，说她命苦，花了一辈子心血养个儿子养老送终的，没想到，自己还没等老，儿子就不能动了。

此时，还正赶上我大女儿生孩子，我想让哪个姑姐抽空帮我去伺候女儿月子，她们孩子都早已结婚生子，没什么负担了，可是，三个姑姐推脱来推脱去，谁也没去。

老李趁我不在家，想寻短见，他哭着说不想拖累我，不想拖累女儿们。

其实，我早就知道老李不想让我太累，为了少让我换尿布，他经常不肯喝水，嘴唇都干裂了。

老李瘫痪后，婆婆在家心烦，想去大姑姐家住，可是，哪个大姑姐都不肯接她。各人有各人的理由，家里儿子、孙子、加上她们都三代人了，再加上婆婆，那么多人矛盾太多。

推来推去，她们一致说养儿防老，让她还是跟着老李。

我一边伺候老李，一边还得处处照顾婆婆的情绪，因为她稍有不开心，就在那哭，说她命不好，我怕老李听到伤心，就处处担待她。

6.

如果不是她二次骨折，不能走，我是不会送她去养老院的。

自从老李倒下后，我们家没啥收入，都是靠三个女儿给钱。三个姑姐来看婆婆，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没人肯留下照顾她。

我的三个女儿担心我一个人照料两个不能走的，身体吃不消，她们三个兑钱给我婆婆找了养老院。

刚开始，婆婆还挺愿意去的，里面吃的比我家吃的好，还有说话的。可是，几天后她就呆腻歪了，想回来，我和三个大姑姐商量接回来也行，大家轮流伺候。可是，她们三个都不同意。

她们不同意，我只能还把婆婆送到养老院去。

这次，婆婆隔壁房间的老头半夜去世了，她们那些老人都在议论说还是临终在家里比较好，所以，她闹着要回来。

我真是力不从心，我都五十多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还得伺候老李，再伺候她，我真心应付不了。

没想到，我拒绝婆婆回家的要求，三个姑姐居然闹上门来。

7.

老李口齿不清地告诉我，别和她们吵，让我去找村里管事的王叔，让他给说句公道话。

王叔坐在老李床边，他说我婆婆这些年是怎么对老李的，他们这些外人都看在眼里，心里跟明镜似的。村里人都说我们夫妻对婆婆已经仁至义尽了，只是他们不知道，婆婆住养老院的钱三个姑姐竟然都不肯出。

王叔又把村里另外几个管事的都叫了过来。三个姑姐开始还咋咋呼呼，理直气壮地向围观的乡村说我们不孝顺，不给婆婆养老。等王叔按我的意思一项项征求她们意见时，她们都不吭声了。

我说把婆婆接回家可以，那大家轮流一家半年照顾，从大姑姐家开始轮，大姑姐不愿意：“妈都那么大年龄了，从我家轮，要是轮不到你们家，我们不是吃亏了么？”她这话一说出来，连邻居都嘲笑她。

二姑姐强词夺理，说就应该儿子养老，因为家产都落给他们了。

我反问二姑姐：“你看看我们落的啥，好的树木都被妈给你们砍了做嫁妆了，你们谁家建房子，没有来这里拉木头？还有，就那配房大雨冲倒了，那砖还被她家拉去修院墙了。”二姑姐被我怼得无话可说。

三姑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她自己养老都是问题，女儿和儿子都各顾自己。

总之，没人肯答应接走婆婆。

8.

既然这样，王叔说他做主，让邻居们做见证，养老的事做儿女的都有责任，既然大家接回来都有苦难，那就让老太太还住养老院，不过费用得三家平摊，不能全让老李出了，老李已经没有生活能力。

当着那么多人，三个姑姐只能答应。

想想婆婆也够可怜的，83岁了，想回家养老都没能如愿，可是，有因才有果。

但凡当年她能伸一把手照顾下我的女儿，即使她的三个女儿不肯接走她，我的女儿也会心疼她的，只是她没有；但凡当年她能教育她的三个女儿善良做人，善待老李，她们三个也不会像如今这样对她，只是她没有；但凡当年她能对老李好点，老李也不会年纪轻轻身体透支而垮掉，有老李健在，她也不用为养老发愁，只是她没有。

人生就是一场修行，你所做的一切，无论是恶行还是善举，兜兜转转终究会回到你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