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滴,滴,滴……
我是被这个声音吵醒的,睁开眼睛,入眼都是白色。
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墙壁。窗帘不是白的,因为根本就没有窗帘。
我床旁边有一个机器,很多跟胶皮电线,一头连着花花绿绿的接口,另一头应该是连接在我身上。
疼,浑身都难受。我甚至怀疑自己被装上了假肢……
门外有个高大的男人走进来了,他穿着黑色的棉服,黑色的裤子,鞋子上还有灰……这人看着就邋遢,那那张脸却很好看,高挺的鼻子,尤其是那双眼睛,写满了故事。
他看见我醒来,有一瞬间的欣慰,还有一瞬间的失落。他默默走到我床边,双手交叠在一起,然后又松开,然后就出言指责我,“你醒了,让你不要跑你跑什么,没看见那是红灯啊!”
男人好像很生气,但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我虚弱的转过头去,索性看着外面的阳光。
金色的光打在床上,我感觉我就像一条置身海底的鱼,却被这些输液管和检测仪器牵着。
不,准确的说我更像一只风筝,只怕这些仪器一松手,我的小命就不知道飘到哪里了。
我只觉得我很虚弱,浑身都难受,我伸出没有扎输液管的手揉着脑袋,我只碰到厚厚的纱布,“啊!”我忍不住尖叫,那叫声把护士引来了,她朝着我吼道,“你在干什么!”
见我不听她的话,护士跟一旁的男人说,“快拦住她,不能让她扯绷带,她大脑才做过手术!”
那男人好像很听护士的话,过来就按住我乱动的手,他力气很大,大手按住了我的手,我疼的直掉眼泪。
“哭什么?”他没好气的问我。
我更委屈了,“你是谁,你们,你们为什么要欺负我?”
他的神情猛的一愣,按着我的手也松了力道,“你说什么?”
我的眼泪还是顺着脸颊滑落,“你们好凶啊,为什么要欺负我?我要回家……”
他摇头,目光紧紧盯着我,满眼都是怜悯,像是很可怜我,“不是这句,你上一句说的什么?”
我转过脸,“你是谁?”
他忽然松开我的手,抓着我的下巴,将我的脸掰过来正对着他,“你再说一遍?”
我被吓到了,他看着那么高大的人弯着腰捏着我的下巴,我被吓哭了,“我,我害怕……”
旁边的护士过来问我,“还记得你为什么闯红灯么?”
我回想了一下,脑子里空空荡荡的,我哽咽道,“不是我,我从来不闯红灯,我不可能闯红灯的。”
护士犹豫了一下又问,“你还记得你的家人么?”
我又回想了一下,“我,我好像没有家人……”
那男人拿过来一只黑色的手机,“记得密码么?”
我盯着手机看了很久,摇摇头。
护士无奈的出去了,走到门口的时候说,“情况很不好,下午医生来查房的时候再说吧。”
我见男人还愣在原地,便问他,“你是谁?”
他把那只黑色的手机揣进口袋,神情木讷,整个人像是丢了魂,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句,“我是你爹。”
他说出了我的名字,我的年龄,我其实不知道他说的真假,只看他的眼睛,我知道他应该没有说谎。
我“哦”了一声,把手缩回被子里,看着窗外的好天气,我说,“爹,我想出去走走。”
听见我喊他爹,他的瞳孔震了一震,目光里满是悲伤,好像我就下一秒就要死掉一样。
我看了看输液瓶,又问他,“爹,你别难过,我是快死了么?”
他转过身去背对着我,可是我能看到他用手偷偷擦掉了眼角的眼泪。
这个姿势我有点熟悉,一般男人掉眼泪都会这样擦。他哭了,我可能是真的活不久了,他这样悲伤。
奇怪,我怎么会知道呢,我又不是男人。
他出去问了护士然后才进来,问我,“你的腿能走么?”
护士进来拔掉了输液管,留置针还在我手上,说是明天还要输液。
外面的阳光真好,我爹一直抓着我的衣服领子,还跟凶巴巴的警告我,“不准跑远。”
我说,“你这样我根本跑不远啊。”
电梯里有镜子,他站在我旁边,有一瞬间我产生了错觉,我俩站在一起不像父女,像情侣……
我爹比我高很多,我扬起脸问他,“爹,你真帅。”
我爹笑了,他笑起来更好看,伸手摸摸我的脸蛋,“走,爹带你去吃饭。”
我说,“可是我不饿。”
他却不听我的话,霸道的说,“爹说你饿了,你就是饿了。”
医院外有肯德基,还有苍蝇馆子,他带我转了一圈,最后去了一家韩式烤肉店。
我高兴的手舞足蹈,因为还穿着病号服,再加上脑袋上裹着纱布,路过的人都会多看我一眼。
我举着筷子问我爹,“爹,我不喜欢他们都看我。”
我爹思考了一下,大步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他拿着一只粉色的毛茸茸的帽子进来了,他给我轻轻的戴上,我高兴的问他,“爹,我好看嘛?”
他转眼看了一眼烤肉,凶我,“你怎么不知道翻肉,都烤焦了。”
我立马低着头不说话了,我爹太凶了, 我不喜欢。
可是我知道,爹这个东西不是自己能选择的。上天真是不喜欢我,给我安排一个这样的爹……
我安静了足足十分钟,直到我爹给我夹了一块烤好的肉哄我,还沾了烤肉酱,我高傲的转过脸去不理他。
他语气平静,“张嘴,不然我抽你。”
我乖乖的张开的嘴,一边鼓着腮帮子嚼,眼泪却不争气的流出来。
他抽了两张纸巾盒里的纸递给我,我故意不接。
他叹气,从对面站起来坐到我旁边,帮我把眼泪擦了,还说,“多吃点肉。”
远处有一对年轻的情侣看见我们这样,女孩小声嘀咕,“你看看人家男朋友多好,把女朋友宠成了女儿。”
我立马大声纠正她,“他是我爹。”
我爹立马夹起一筷子肉塞到我嘴里,还警告我,“吃饭的时候要是再说话,我就抽你。”
一顿饭吃的我委屈死了。
下辈子,我一定要选一个脾气好的人当我爹。
医生说我没事,跟我说放轻松,想到什么就用笔记录下来。
我抬头看着我爹,我爹神情悲伤,问医生,“这病能好么?”
医生纠正他,“这不是病,颅内出血导致的脑组织受伤,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奇迹了,患者的记忆能恢复多少这谁都不知道。”
那天医生说了很多,我总结一下,大概的意思是,我以后可能就是个傻子了。
回去的路上我问我爹,“爹,你会不要我么?”
我爹正在停车场,他推出他的摩托车,又是露出那副悲伤的神情,“傻子,爹怎么会不要你呢?”
他的摩托跟别人的不太一样,后座比前面的高出一点,我问他,“爹,你这个摩托车坐着不舒服。”
他说,“你懂什么,这是仿赛,后座就不是给人坐的。”
他让我抱着他的腰,一只手扶着前面的油箱。
这个姿势很不舒服,我委屈的说,“爹,我下次不想坐你的摩托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等你爹有钱了就换一个新的。”
我指着旁边路过的一辆摩托说,“爹,你看这个车,后面还有靠背,坐着应该舒服。我想坐那个车……”
那车上的那人好像听见了,停下车看着我。
他摘下头盔,问我爹,“她怎么了?”
“车祸。”
“怎么车祸了?”
我爹看看看我,“谁知道她啊,走路也不好好走。还能让车给创了……”
(二)
那个人一直跟着我们进了家门,家里很乱,进门就有两张小床,摆在左右两边,床上乱糟糟的。
木地板裂开了好几个口子,有的地方还露出了下面的水泥地。这环境能住人么?我嫌弃的站在门口不进去。
我爹双手放在我肩膀上,推着我进了旁边的一间小房间。
小房间里更拥挤,两张小床,一张上堆的全是东西,另一张上有被子,可是被子看着像一堆垃圾。
我嫌弃的说,“爹,我想睡医院的病床,这里太脏了。”
他有些生气了,“让你睡这里了么?”
我说,“那我睡哪里?”
门口站着那个人,他问我,“你有想吃的东西么,我给你做。”
我看着他手里拿着锅铲,我故意说,“我想吃佛跳墙。”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出这个菜,我脑子不受控制了一样。
他明显不想做这个菜,他说,“别闹,佛跳墙要弄好几个小时呢。”
我爹看不下去了,说,“煮个饺子算了。”
那人转身去了厨房给我们煮饺子。
“爹,他是谁啊?”我问。
爹正在拿着黑色的双肩包,他在往双肩包里丢东西,“他是老六,我三姐的对象。”
“排行老六么?”
“他姓陆,多音字。以前有个傻子取笑他,就喊他老六。”
我“哈哈哈”起来说,“真傻,比我还傻。”
我爹听完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又转过去收拾东西。
饺子煮好了,我就吃了几个。
我爹带着我骑上摩托去了另一个小区。路边种植数,笔直笔直的。
“爹,那是什么数呀?”
“水杉。”
“它为什么长那么高呀?”
“因为它不说话。”
我又问,“爹,那我不说话的话,也会长那么高么?”
“你要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