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很简单,他几乎不在意把这些东西留给谁,只要不是留给他的妻子纳塔利娅王后。”康斯坦丁说。“她被葬在这里吗?”我问。“不,完全不是,”康斯坦丁说,他的否定口吻在这种联系中听起来很愉快,“她还没有去世,她住在巴黎,非常贫穷。不久前,政府被迫阻止一家德国公司拍一部关于奥布伦诺维奇家族的电影,她还就此事写了一封信。”“而且她永远不会被葬在这里,”修道院院长说,他是一个严肃的人,以前是个牧师,十年前爱妻去世后就成了僧侣,“是这样的,除非她死前被光明指引,因为她在大概三十年前改信了罗马天主教。她做的这件事很奇怪,因为我们的人民对她很友善,而且当她的丈夫恶劣地对待她时,我们站在了她那边。”
另一个房间里摆放着米兰国王起居室里的所有家具;闪烁着华美气息的80年代的沉闷沙龙,墙上挂着这个被毁家庭的肖像——米兰国王,像一个痛苦的丑角,像猫一样地咧嘴笑,非常美丽的纳塔利娅王后,还有他们那肥胖的儿子亚历山大,跟他父亲一样长得像猫,只是这次这只猫病愈了,还有德拉加王后,她长得平淡乏味,即使现在我们认出她的害怕表情,我们知道她害怕的是什么,她的脸看起来还是完全索然无味。“我们的辛普森夫人。”康斯坦丁指着她的画像说。“是的!是的!我们的辛普森夫人。”院长大声说,哈哈大笑起来。这里还有米兰国王的卧室,有着红木家具,还有更多这些不幸之人的画像,他们被保存在悲剧中,就像琥珀里的苍蝇。在我们离开前,我又回到了那个宝库,最后看了一眼那些刺绣,两张照片吸引了我的目光,那是一些塞尔维亚农民、士兵和牧师在雪地中前进的照片,他们神情悲怆,正将米兰的遗体送去坟墓。
“他们为什么对米兰·奥布伦诺维奇如此热情?”我问康斯坦丁,“他治理国家很糟糕,他的私人生活也很差。我注意到甚至修道院院长提到他时也说他表现恶劣。”“米兰·奥布伦诺维奇是怎样的人,这都没有关系,”康斯坦丁说,“他是自土耳其的征服后我们的第一位加冕国王。当我们自由的时候,我们的力量像火炬一样在史蒂芬·杜尚皇帝手中熊熊燃烧,但是之后它变得昏暗,在安吉丽娜女公爵那个可怜丈夫的手上,它在风中摇晃着熄灭了。那个熄灭的火炬被卡拉乔尔杰重新点燃,在他的继任者迈克·奥布伦诺维奇亲王的手上,它变得明亮,然后米兰成为国王,火炬的光亮愈发稳定,尽管他不该是拿着火炬的人,但是那是我们古老的尼曼雅王朝举起的同一个火炬。所以我们为什么要在意他做过什么事呢?这些塞尔维亚人在雪中追随的不是米兰,而是他们的国王,它是塞尔维亚力量的化身。”
暴风雨平息了,我们再次开车驶向平原,现在的空气清新透彻,一切都变得更加清晰,我们可以看到被几英里绿色锋利草叶刺破的丰饶的春天大地,村庄外的池塘里映照出清晰的蓝天白云。我们掉头回到丘陵牧区,从一座小山谷进去,马上到了一些隐蔽的苹果园和一个漂亮的峡谷,它像德文郡、诺曼底呈现的任何东西一样甜美。在苹果树和紫荆树掩映的白墙后面,我们发现了一座修道院,里面有一座惊人的教堂,它是那些移居的人穷其想象建造而成的;它是一个融合物,美丽而混乱,既有拜占庭风格,又有巴洛克风格,既有14世纪东方格调,又有18世纪西方韵味。就在我们目瞪口呆的时候,一位俄国僧侣朝我们走来,那是一个年轻人,像我们在第一家修道院见到的那些修女一样,他一定是在父母离开俄国之后出生的。
他很俊美,我只在俄国人身上见过他这种眼睛,看上去就像舞台上的明火一样危险,因为它们格外地闪烁光芒。他带着疏离的微笑告诉我们,修道院院长出去了;我们很失望,因为院长不仅是普里比切维奇家族的人,还是一位著名民主政治家的弟弟,那位政治家在亚历山大国王独裁期间死在流亡途中。“真可惜,”康斯坦丁说,“不过,我们还是可以给这些英国人看看这里有趣的东西。”“这里没有什么有趣的东西,”那个俄国僧侣说,“我们只有一位塞尔维亚国王的遗体。”他讲话不带半点傲慢,可说出的话却跟周遭环境完全格格不入,无论它们多么地热情友好,这是某种白俄罗斯移民的特征。我们说,我们觉得那就足够有趣了;然后他带着我们走进那座风格混杂的精致教堂,里面光亮美丽。
两个漂亮姑娘正站在梯凳上擦窗户,她们噔噔噔下来,跟着我们,微笑欢迎,同时虔诚地喃喃细语,那时我们正走向国王的石棺。俄国僧侣抬起它的盖子,让我们看了看被一块生锈的银质方布覆盖的国王遗体,但是他没有为我们揭开方布。他耸了耸肩,说只有在国王日才能这样做;他虽然漫不经心,但宗教狂热不仅明显在他的经验范围内,且从未远离他,要不是这样的话,他看起来更像女帽店里的店员,拒绝从橱窗里拿出一顶帽子。但是我们背后的两个姑娘非常失望地深深叹了口气。“这是乌罗什,史蒂芬·杜尚的儿子,”康斯坦丁说,“他是一个软弱的可怜人,几年内就失去了父亲所有的王国。”“然而他还很受人尊敬。”我说。“那是肯定的。”康斯坦丁说。
“但是那些尊敬他的人知道他做过什么吗?”我问,“比如这些姑娘,她们知道他毁掉了塞尔维亚帝国,导致了科索沃战争吗?”“嗯,我不能说她们能通过历史考试,”康斯坦丁说,“但是她们一定知道他的软弱和他的失败。然而,那一点儿都不重要。他属于我们古老的王朝,他属于尼曼雅王朝,尼曼雅王朝是很神圣的王朝。这个王权不仅是我们的国家力量的工具,对我们还有宗教的意义。他们当中一些人的坟墓上写着‘神圣的出身’;这位乌罗什,尽管他被来自世俗力量的篡位者杀死,他仍然成为我们教堂的殉道者。这不仅仅是出于民族主义的虔诚。这是基于一个历史事实,尼曼雅王朝将基督教和统一同时带给我们塞尔维亚人。我们之前当然是基督徒,但是我们没有自己现存的教堂。
然后这个卓越的小诸侯家族,来自亚得里亚海边的一个黑山无名村庄,他们来到了这里,在几年内做到了罗马在任何国家花了几个世纪才做到的事。第一个统治塞尔维亚的尼曼雅国王,斯特凡·尼曼雅,禅位给他的儿子斯特凡,然后成了一位僧侣,被称为圣西缅,他是一位真正的圣人——斯图德尼察修道院他的坟墓中流出的油创造了很多奇迹;他的一个儿子成了我们的圣萨瓦,他是阿索斯山上的一位僧侣,在哥哥的王位不安全时离开了修道院,他将塞尔维亚变成了教会与政府紧密结合的结构,尽管在之后的六十年里,王位继承者都很无能,却没人能够拆开它。但是萨瓦既是一位政治家、一位圣人,也是一位朝圣者,他拜访了底比斯的僧侣。他的哥哥,斯特凡二世,也是一位圣人。斯特凡二世在垂死之际,派人请圣萨瓦来接纳他成为一位僧侣,但是圣萨瓦到得太迟;但是上帝恩赐他从死亡中站起来宣誓成为僧侣,所以他的尸体站起来,就任了圣职。我告诉你,没有人会忘记圣人和国王之间的联系,这是我们的早期历史造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