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4年,是光武帝刘秀生命中极为关键,也最为黯淡、过山车似的风水轮回、否极泰来的一年。
这一年,在虎视眈眈、磨刀霍霍的更始政权“囚禁”下战战兢兢、度日如年的笼中虎刘秀,终于拨开云雾见青天,被更始皇帝刘玄任命为临时大司马,持节巡行河北,镇抚慰问各州郡。
结果,刚刚逃出虎口,还没来得及抹去额头上冷汗的刘秀,又闯入邯郸城占卜先生王朗以汉成帝流落民间儿子的名义占据邯郸称帝的狼窝。
面对传檄而定、在河北迅速崛起的伪政权王朗发出的追杀令下,都来不及感慨命运多舛、为啥倒霉的总是我的刘秀,又开始了马不停蹄、东逃西窜的亡命生涯。
在刘秀逃亡途中,遇到了奉父亲之命到长安向更始政权上表归降,闻讯前来投奔的上谷太守耿况的儿子、云台二十八将之一的耿弇。
耿弇告诉刘秀:现在王朗正从南边悬赏、追杀你,你不能向南走,只能一路北上;北边最有实力的是渔阳郡和上谷郡,其中渔阳郡的太守彭宠,是你南阳同乡,他们都会欢迎你。
而且,渔阳、上谷拥有世上最精锐的边骑---幽州突骑一万人。只要你能赶到这里,王朗就不能再威胁你,而且你也有反戈一击、卷土重来的资本了。
于是刘秀一路向北,逃到信都郡时,在信都太守南阳人任光、和戎太守信都人邳肜的共同拥戴下,开始奋起反击,向王朗发起反击。
当中途失散,独自逃回上谷的耿弇,告诉父亲事情的经过之后,上谷太守耿况联络渔阳太守彭宠,共同出兵支援刘秀。
他俩命令上谷长史景丹以及耿弇率领大军挥师南下。其中的将领就有上谷郡功曹寇恂、安乐县令吴汉、护军盖延、狐奴县令王梁等人。
当景丹率领大军与刘秀在广阿汇合之后,兴高采烈、手舞足蹈的刘秀当即任命景丹、寇恂、耿弇、盖延、吴汉、王梁为偏将军,让他们统领自己带来的部队。擢升耿况、彭宠为大将军。封耿况、彭宠、景丹、盖延四人列侯。
这个时候,正是穷途末路、四面楚歌的刘秀刚刚找到一处落脚点、刚开始触底反弹的最关键、也是最脆弱的时候。上谷郡和渔阳郡一下子给他增添了这么强大的精锐部队、这么多优秀将领、这个一个坚如磐石的后方兵员、粮草基地。背靠大树好乘凉,你说,他能不兴奋异常吗?
所以,即使是从没谋面,此时慷慨大方的刘秀也是给予耿况、彭宠当时最高的奖赏和荣誉---大将军、列侯。
此后的刘秀就将主要精力投入到争夺河北的一系列征战中。
先是快速平定了在河北崛起的王朗政权;接着又出奇制胜消灭了更始政权派到河北的尚书令谢躬的军队;最后又进行一系列消灭铜马等百万地方武装,用两年的时间完全占据河北。
公元25年六月,刘秀在鄗(hào)县(今河北柏乡)即皇帝位,成为光武帝。随后,刘秀又投入到四处征战、马不停蹄、开疆拓土的伟大帝国复兴运动中去。
先是定都洛阳,接着又消灭了实力最为强大的赤眉军,夺取关中,号令天下、唯我独尊。
现在的光武帝刘秀,可是说是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顺风顺水、指哪打哪、兵锋所指、所向无敌,要多风光就有多风光。
不过,让聪明透顶、智慧过人的光武帝刘秀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现在有多开心,麾下就有人有多失落。
没错,这个失意惆怅的人,就是渔阳太守彭宠。
想当初,刘秀还在征讨王朗的时候,彭宠在后方为他征调幽州突骑、转运粮草,物资供应、源源不断,可以说是刘秀的“萧何”,兢兢业业、劳苦功高。
所以,刚做出来一点成绩,彭宠就开始有些飘飘然,以老资格自居。
可是,一心向前拓展的刘秀没有想到、更没有满足彭宠不断膨胀的期望。结果彭宠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于是,愤懑、不得志的彭宠就有些心怀不满、牢骚满腹。
等到刘秀天下大定,开始论功行赏、加官进爵。结果,吴汉、王梁这些彭宠当年的部下,因战功并列为三公。特别是大司马、广平侯吴汉都享有四个县的封地,而唯独彭宠没有同时更进一步,止步不前。
于是彭宠的不满终于开始爆发了。
他认为,以前在他手底下的小县令吴汉、王梁,见到他都得立正、敬礼、毕恭毕敬,现在居然能位列三公,那自己这个老上级、也有过突出贡献的创始元老,那还不得封王啊?
可是,刘秀是严格按照汉高祖刘邦当年制定的规矩:非刘氏不得封王!
所以,被郁闷、不解、愤怒遮蔽双眼的彭宠,坚定地认为:是刘秀“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用完自己以后,把自己给遗忘、撇一边了。
有句话咋说的?
鸡不会妒忌拥有整座粮仓的主人,却难以容忍另外一只鸡比它多啄一粒米。
现在,已经被嫉妒和“耻辱”遮蔽双眼的彭宠,就像这支难以容忍被部下超越、爬到头上的“鸡”,已经准备用行动来证明自己的价值了。
所以,现在对刘秀丧失信心、自怨自艾、自暴自弃的彭宠表现得“玩忽职守”、心不在焉。他另辟蹊径,开始对别的事情感兴趣了。
王莽篡汉之后,天下大乱、烽烟四起。但是,远在边疆的渔阳却是个“世外桃源”,没有战火硝烟,百姓安居乐业,最关键的是,这里还有当时朝廷严格控制的铁官。
盐铁!这个垄断行业可是个一本万利的摇钱树啊!
于是,彭宠就运来铁矿制造铁器,跟民间换取谷物、珍宝、钱财,这种“日进斗金”的好买卖让他一天比一天的富足,“一夜暴富”的他这才多少平息了心中的嫉妒和怒火。
但是好景不长,光武帝刘秀新任命的幽州牧朱浮,年轻有为,想要在幽州做出一些事业。这就跟彭宠的想法发生冲突,彭宠依仗老资格,拒不执行年轻上司朱浮的命令。
史书记载,幽州牧朱浮一向骄矜急躁,自以为高人一等。又是文人出身,自然看不起武将身份的彭宠;而一方诸侯出身的彭宠,本来就心气不顺,加上性格倔强,不肯退让半步。这下可好,针尖对麦芒!两人之间的嫌隙怨恨越来越深。
朱浮先发制人,向刘秀秘密上奏,其中有不少是挖坑、陷害彭宠。说他集结大量军队和粮草,意图很难预料,建议刘秀早点下手。
按理说,如果彭宠认为朱浮的想法不妥,就应该直接上奏给刘秀,将问题和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最后,一切听从刘秀的安排、执行。怎么可能私自行动,对抗上级幽州牧朱浮呢?
这下可好,两人之间的矛盾现在彻底爆发、水火不容,到了必须要彻底解决的时候了。
此时,光武帝刘秀的做法就有些令人不解、耐人寻味了。
他先是将朱浮上奏的话故意泄露给彭宠,让彭宠知道朱浮正在举报他图谋不轨,想要以此来胁迫彭宠、让他担惊受怕。最后,再下诏令征召彭宠入朝。
史海孤舟认为:不论幽州牧朱浮上奏的是事实还是诬陷,光武帝刘秀此时对彭宠在渔阳背着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非常不满了。
作为东汉帝国的开国皇帝,如果自己的地方将领跟朝廷派来的文职长官搞不好关系。而且,他还手握重兵、拥兵自重、到处囤积钱粮,这更令刘秀忧心忡忡、寝食难安。
善用帝王权术的刘秀对彭宠采取的是恩威并施、先当头一棒、敲山震虎,再给胡萝卜的先压后拉的怀柔之术。而且,估计他也是想将彭宠调虎离山、征调入朝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更为稳妥。
但是让刘秀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诏令下达以后,彭宠并没有马上执行,而是上疏,请求和朱浮一起到洛阳。
这个请求遭到刘秀的断然拒绝。
《说郛》里有句话,说出了彭宠此时的心声:猜忌天下之乱源也。主疑臣则诛,臣疑主则反。
本来彭宠还想着跟朱浮一起进京,当面在光武帝刘秀面前辩论一番,他坚信自己能够得到刘秀的支持!
可是,刘秀却只让他一个人来,朱浮却留在幽州,这一下子更加重了彭宠的疑心。
对彭宠来说,这是个极为敏感、极为危险的时刻,已经钻进牛角尖、咽不下这口窝囊气的他。此时,如果有个贤内助,对他进行疏通、劝导、安慰、鼓励。或许,彭宠还有“悬崖勒马”、“浪子回头”的机会。
可惜,他没有!
此时,他那性格刚强、脾气火爆、吃不得一点亏、受不得一点气的夫人,觉得丈夫忍受这些压抑屈辱,就是个窝囊废!
她不但没有对彭宠进行开导、劝解,坚决反对彭宠去洛阳。反而,利令智昏、野心膨胀、狂妄至极的劝彭宠,趁天下还没有最后平定,让彭宠起兵背叛刘秀、割据自立。
彭宠跟自己的亲信商议,大家都怨恨朱浮、一致认为不能去洛阳。
于是,彭宠下定决心,开始秣兵历马,准备反叛。
话说光武帝刘秀一看诏书下达,彭宠迟迟不来。也反思自己的行为有些过激、不妥,就立刻派彭宠的堂弟回渔阳去劝导彭宠,希望他能理解自己的一番苦心,来到洛阳,与自己一起共商国事。
只不过,这一切补救都来得太晚了。
彭宠留下堂弟,起兵反叛。任命将帅,并亲自率领两万多人去攻打朱浮,他要先出一口恶气再说。
同时,彭宠想当然地认为上谷太守耿况和自己一样都是立过大功而被冷落的人,心里肯定也是充满怨恨。于是几次派人去联络耿况,但都被耿况严词拒绝,并将他派去的人斩杀了。
大吃一惊的耿况心里想:彭宠啊彭宠!你这是猪油蒙了心还是权欲迷了眼?现在皇上已经占据了大半个中国,统一天下指日可待。你我都是皇上举事时的元老重臣,皇上平时也待咱们不薄啊?你咋这个时候居然敢背叛皇上?你到底是咋想的?
现在放着锦绣前程的阳关道你不走,却一门心思要走自绝于朝廷的独木桥。难道你看不清现在的形势吗?怎么会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放着最好的风口不坐,非要不自量力的自寻死路?
你今天背叛了皇上,那你就是我的敌人!往日的友情今日就一刀两断!下次再见,咱们就在战场上一决生死吧!
光武帝刘秀得知彭宠已经起兵反叛,非常震怒!
他马上派出游击将军邓隆率领军队与幽州牧朱浮一起讨伐彭宠。结果,却被彭宠打得大败。很快,涿郡太守张丰起兵反叛,和彭宠的军队联合起来。
丧师失地的朱浮向光武帝刘秀求援。
但是,现在正在全力清剿赤眉军、粮草不足、鞭长莫及的刘秀,只能让朱浮先咬牙顶住、苦苦坚持。
但是,朱浮坚守的蓟城情况更糟,弹尽粮绝,已经出现人吃人的现象。好在耿况及时派兵前来救援,朱浮才得以逃生。
现在,占据渔阳、蓟城,又夺取右北平、上谷几个县的彭宠,自称燕王。
为自保,他开始不断的活动,送礼物贿赂北方的匈奴,向匈奴借兵作为援军;向南结交张步及富平、获索各路贼军,形成军事同盟,共同对抗刘秀。
光武帝刘秀对彭宠的背叛恨之入骨,准备亲自率领大军对他进行讨伐。经过手下大臣的劝阻,希望他能以全局为重,刘秀才愤愤不平地返回,派出几路人马前去讨伐彭宠。
现在的燕王彭宠,虽然因为地处边疆、光武帝刘秀正忙着一统江山的大事而无暇顾及,得以“逍遥自在”。
但是,他毕竟是背叛了刘秀,做贼心虚、惶惶不可终日。
特别是他那争强好胜、鼓动他反叛的妻子,反应更加强烈。近来总是做噩梦、看到很多奇异反常的怪现象。迷信的他们找占卜师、望气先生指点迷津,结果都说将要发生兵乱,而且,兵乱还是从内部兴起。
于是,本就疑神疑鬼、心神不安的他们就将不信任的人统统派往外地,自己躲进宫里,与外界隔离,想防止兵乱的发生。
结果,让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终结他们历史和生命的,竟然是平时他们根本瞧不起的奴仆。而且,只有三个人。
话说这一天彭宠正在便室睡觉,他的奴仆子密带领两个人悄悄摸进来,将他捆绑在床上以后,通知等候在外面的官员今天全部放假。
又假传彭宠的命令,将王府里的男女奴仆全部捆绑、分别囚禁起来。然后,再以彭宠的命令请他的夫人进来。
他的夫人进入便室以后,也可能是平时欺凌、辱骂这些人的缘故,被他们劈头盖脸、揪着头发狂扇耳光,好好发泄一通。来了个先报仇、后雪恨。
就在子密带着一个人押着彭宠的夫人到后宫去取金银珠宝的时候,彭宠还想做另一个奴仆的工作。可是这次,他真的没有时间和机会了。
等子密他们回来,他们的命运就已经被定格了。
只不过,令许多爱好者感到奇怪和不解的是:事情都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了,彭宠居然还一厢情愿的以为子密他们只是谋财、不害命。
所以,当子密以一种“戏耍”的方式让彭宠的夫人亲手缝制两个细娟做的口袋;让彭宠亲手给守卫城门的将军写放行命令,他们居然都一一照办。
最后,搞笑的是,当他们做完这些“工作”之后,子密就将彭宠和他的夫人斩杀,割下人头放入彭宠夫人亲手缝制的口袋里,拿着彭宠的亲笔命令大摇大摆地出城,直奔洛阳。
如果,彭宠的夫人知道自己亲手缝制的口袋要装自己的人头,彭宠知道自己亲笔写的出城令让割下自己人头的子密可以从容不迫地离开,他们还会乖乖照办吗?
可惜,历史不容假设。
他们就是以这种屈辱、可耻的方式给历史留下一个笑柄和闹剧。
第二天,发现情形不对的彭宠的属下翻墙进入王宫,看到两具无头的尸体,才感到惊慌恐惧、魂飞魄散。
“鸟无头不飞、蛇无头不走”,现在当家的燕王彭宠吃饭的家伙不翼而飞,眼看就要“树倒猢狲散”、大势已去的彭宠部署立刻拥立彭宠的儿子为燕王。
但是,没有彭宠的燕国就是一群散兵游勇、乌合之众,已经无法再团结在燕王周围,即使是彭宠的儿子也不行。
很快,彭宠的手下就砍下彭宠儿子的人头,向光武帝派来征讨的征虏将军祭遵投降。要斩草除根替光武帝刘秀泄愤的征虏将军祭遵把彭宠家族的成员全部杀死。
当在洛阳的光武帝刘秀看到背叛自己的彭宠和他夫人的人头时,也是触情生情、感慨万分。当然,正是因为彭宠的奴仆子密除掉彭宠,兵不血刃就完全平定彭宠的叛乱,使渔阳免于战火的摧残。
所以,即使是子密同样背叛了他的主人,光武帝刘秀还是站在政权的立场上对他给予嘉奖,封他为不义侯。
彭宠背叛自己的叛乱虽然在这种“闹剧”似的“斩首行动”中被平定了。但是,却对光武帝刘秀产生了很大的触动。因为,如果当初他能设身处地的替彭宠考虑一下、善意安抚一下,彭宠本来是不会背叛自己的。
在对待有功之臣的问题上,刘秀隐隐感到自己处理方式的不妥。现在,亡羊补牢,他必须要进行补救。
首先,他马上命令光禄大夫樊宏持符节到上谷郡迎接耿况,以边疆郡县,寒冷贫穷,不能长期居住为由,诏令耿况到达洛阳,被赐予上等住宅,而且有权参加朝会,追封他为牟平侯。
其次,就是刘秀在成为光武帝后没有杀害一个功臣宿将,彭宠的被“逼上梁山”不能不说也是其中的一个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