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里对王熙凤怀有恨意的人,绝不在少数,由于凤姐的管家身份,在分析王熙凤的尴尬处境时,我们总会将根源归结为“当家三年狗都嫌”,无论任何人坐在管家的位置上,都难免会和底下人产生距离感,进而招致怨恨。
变生不测凤姐泼醋
贾母贴身秘书鸳鸯就曾评价说:她(王熙凤)这几年虽然没有在老太太、太太跟前有个错缝儿,暗里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第71回)
王熙凤自己也清楚现状,第五十五回探春接手管家权,王熙凤暂交权力的同时,也释放了另一种心理压力,所以她对平儿说:她(探春)出头一料理,众人就把往日恨咱们的恨心暂可解了。
王熙凤自认为,自己遭到众人记恨,并不是自己本身的问题,而是权力效应,一旦探春坐上这个位置,众人就会嫉恨探春,反而可以帮助自己解围,但事实并非如此,王熙凤的设想太过理想化了。
喜出望外平儿理妆
从《红楼梦》原著的情节信息来看,贾府下人记恨王熙凤,其根源仍不脱利益二字,王熙凤所犯的根本性错误,人家探春基本就没有犯过。
自红楼开篇以来,贾家的经济状况就持续下滑,曹雪芹设计了许多情节来验证这一点。
比如第七十五回,宁府尤氏来荣府看望贾母,贾母留她吃饭,结果端上来的饭不是主子们吃的红稻米饭,而是普通下人们吃的白粳米。
贾母询问之下,才知道如今这红稻米产量稀缺,只能紧着贾母先吃,每日的量都是固定的,尤氏用饭并未提前说知,于是只能吃下人们的饭。
但我们读者都知道,米饭定量只是借口,红稻米即便不够吃,亦可花钱向外购买,其根源还是经济拮据了,能不花的钱尽量就不花了。
众婆子奉承平儿
再有第七十七回,王熙凤再次生病,王夫人寻遍宁荣两府,也找不到一根完整的人参,王夫人一时怔怔作想,再想不到如今家中生计,竟到了如此地步,于是只能委托薛宝钗帮忙去外面买。
经济上的凋敝,必然带来财务政策上的调节,王熙凤作为管家,她是如何调节的呢?
对于荣府的主子们,王熙凤不敢轻易得罪,更不敢提出缩减月例,两害相权取其轻,凤姐最终还是把刀砍向了贾府的下人们。
虽然《红楼梦》里并没有从正面描写王熙凤的经济调节,但还是有一些侧面例子,足以验证不红君上述的猜测。
辱亲女愚妾争闲气
第三十六回,王熙凤向王夫人汇报工作,结果王夫人提出了一个问题,原著记:
王夫人问道:“正要问你,如今赵姨娘、周姨娘的月例多少?”凤姐道:“那是定例,每人二两。赵姨娘有环兄弟的二两,共是四两,另外四串钱。”王夫人道:“可都按数给他们?”凤姐见问的奇怪,忙道:“怎么不按数给!”王夫人道:“前儿我恍惚听见有人抱怨,说短了一吊钱,是什么原故?”凤姐忙笑道:“姨娘的丫头,月例原是人各一吊。从旧年他们外头商议的,姨娘每位的丫头分例减半,人各五百钱,每位两个丫头,所以短了一吊钱。”——第三十六回
赵姨娘手下的丫鬟,原本工资是一吊钱,后来被拦腰砍了一半,变成了五百钱。想必这两个丫鬟心中不爽,向赵姨娘埋怨了几句,赵姨娘又最恨嫌凤姐,就把这件事告诉了王夫人,这才有了上述的对话。
这里有一个很重要的细节,诸君要格外注意。
众金钗搬进大观园
一吊钱的月例,是荣国府内二等丫鬟的待遇,赵姨娘的两个丫头被克扣了工资,那也就意味着,荣府内所有二等仆人的工资,都应该被腰斩了才对,可事实并不是这样。
原著里,王夫人问完赵姨娘的事,又询问宝玉屋里的情况,王熙凤清清楚楚地说道:就是晴雯、麝月等七个大丫头,每月人各月钱一吊,佳蕙等八个小丫头,每月人各月钱五百,还是老太太的话,别人如何恼得气得呢。
由此足可见,王熙凤削减下人们的月例,居然也采用了双重标准。
赵姨娘、周姨娘这些半奴半主的姨娘,她们的丫头可以随便欺负,而贾宝玉身边的二等丫鬟,还是照旧拿一个月一吊钱的月例,分文未变。
兴儿介绍荣府详情
这也就解释了第六十五回,小厮兴儿向尤二姐介绍府内详情,提到王熙凤的省俭之计,兴儿就抱怨说:
如今合家大小除了老太太、太太两个人,没有不恨他的,只不过面子情儿怕他。皆因他一时看的人都不及他,只一味哄着老太太、太太两个人喜欢。他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没人敢拦他。又恨不得把银子钱省下来堆成山,好叫老太太、太太说他会过日子,殊不知苦了下人,他讨好儿。——第六十五回
兴儿明显也是“减薪”计划的受害者之一,这才有这些抱怨。
不患寡而患不均,王熙凤遭到抱怨,一方面是她采用了上述的双重标准,另一方面是她用利益广收羽翼,让原本就不公平的现状变得更不公平。
醉金刚轻财尚义侠
就以第二十四回“贾芸谋职”为例,贾芸借钱购买香料,给王熙凤送礼,轻松谋得给大观园种绿植的差事,曹雪芹通过具体的数字,让我等读者了解到这其中的贪腐空间有多大:
打听凤姐回来,贾芸便写个领票来领对牌。至院外,命人通报了,彩明走了出来,单要了领票进去,批了银数年月,一并连对牌交与了贾芸。贾芸接了,看那批上银数批了二百两,心中喜不自禁,翻身走到银库上,交与收牌票的,领了银子。回家告诉母亲,自是母子俱各欢喜。次日一个五鼓,贾芸先找了倪二,将前银按数还他......又拿了五十两,出西门找到花儿匠方椿家里去买树,不在话下。——第二十四回
王熙凤给贾芸批了二百两银子,这数目远远超出了这个项目实际的花费。
按照我们今天的标准,这二百两应该包括很多中间环节,比如买树的成本、运输成本、种树的成本,以及贾芸个人的工资,但放在荣国府里,这中间很多环节的花费都可以省去。
无论是运输,还是种树,都可以动用贾府自家小厮,真正需要花钱的地方,只有买树这一项——而这一项只花了五十两,剩下的一百五十两全部进入了贾芸的兜里!
贾芸正是清楚地看到这一层,才会刚拿到钱,就直接去找醉金刚倪二,将之前借的十五两银子,如数奉还,如果贾芸不清楚其中的花费,他断然不敢提前使用这笔钱。
王熙凤协理宁国府
王熙凤作为荣府管家,她能不知道这些吗?从曹雪芹对王熙凤的具体刻画来看,她显然是知道的,书中多次记载王熙凤轻轻一扫账篇子,就知道哪里有出入,拥有这种能力的人,怎么可能不清楚种树的成本。
只有一种解释,王熙凤是故意的,她之前收了贾芸的礼,所以用这二百两银子还礼,顺便给贾芸一个甜头,令其自愿成为她的羽翼。
王熙凤弄权铁槛寺
这样的事,王熙凤干了不止一次,贾芸之前,还有贾芹,他被王熙凤委任去管理铁槛寺的小和尚。
王熙凤向王夫人汇报时,说的是:依我的主意,不如将他们竟送到咱们家庙里铁槛寺去,月间不过派一个人拿几两银子去买柴米就完了。(第23回)
可当贾芹去领钱的时候,原著写的是:银库上按数发出三个月的供给来,白花花二三百两,贾芹随手拈一块,撂与掌平的人,让他们吃茶。
王熙凤向王夫人汇报的钱数,和贾芹实际领取的钱,差距实在过大——原本的几两银子,骤然变成了几百两,即便是三个月的供给,单独换算成个月,差距也是巨大的。
很明显,王熙凤仍是用这种方式笼络贾芹,这就导致府内的财务分配出现了异变:兢兢业业干活的底层下人,被王熙凤借用“省俭之计”,克扣工资,而对于自家羽翼,王熙凤却大方至极。
敏探春兴利除宿弊
王熙凤自认为探春担任管家之职,便可解除下人们对她的恨意,可人家探春处处恭肃严谨,即便在大观园厨房点菜,也是自掏腰包,上任之初便以公事公办亲舅舅赵国基的丧银为例,表明自己绝不徇私。
这样的探春,即便被底下人诟病,他们也只能悻悻言之,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自己不占理,只能把不满藏在心里。
王熙凤的做法,却于理不合,违背了公平正义的道德准则,当她的公众形象跌入谷底的时候,就会撼动管理的根基,在红楼前八十回里,王熙凤呼风唤雨的鼎盛期,这种情况还不明显,一旦到了后期,王熙凤定会被反噬,连续书中都写道“王熙凤力诎失人心”,可见凤姐之败,既在天时地利,更在她自身。
本文乃不红居士独家首发,未经授权请勿转载,本文图片来自于网络,如有侵权请及时联系删除,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