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八旬之庆发生了很多事，但有件事最耐人寻味，也最容易被忽略，就是王熙凤事后提到王夫人没钱给贾母置办寿礼。

（第七十二回）凤姐道：“……前儿老太太生日，太太急了两个月，想不出法儿来，还是我提了一句，后楼上现有些没要紧的大铜锡家伙四五箱子，拿去弄了三百银子，才把太太遮羞礼儿搪过去了。”

王熙凤为什么要提王夫人的“丑事”，曹雪芹又为什么这么写？这句贾琏听了可能都不留意的话儿，其实大有咀嚼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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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熙凤是在什么情况下说的这件事？读书人不妨捋一捋。

一，贾琏询问鸳鸯“腊油冻佛手”的去向，结果发现在自家屋里被王熙凤收了起来。

二，贾琏与鸳鸯商量，能不能运一些贾母的私房家伙典当应急。他问腊油冻佛手，就是没钱在想办法弄钱。

三，贾琏请王熙凤帮忙与鸳鸯说话，平儿替凤姐索要200两银子好处费。

四，王熙凤让来旺媳妇告诉来旺，不叫放印子钱，要将钱都收回来……

如果细看这四点，就会发现曹雪芹如此写的两个目的：

一，王熙凤话里有话。

二，王夫人没钱有原因。

先说第一点，突出了王熙凤的聪明和贪婪。

贾府没钱，贾琏想尽办法弄钱渡过难关，让她帮忙说句话竟然要二百两银子好处费，何其贪婪，不识大体。

她要不贪，也不会挪用月例银子出去放印子钱，吃人家的血泪利息。

彼时放印子钱肯定惹得民怨沸腾，已被贾琏知道，夫妻也私下商议不许再放。

她在贾琏跟前儿强调这事，便是交代。

而她提起王夫人没钱则意有所指。

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女人操持家计肯定要开源节流。

他们一家人收入不少，开销更大。她对旺儿媳妇说：

（第七十二回）“我真个的还等钱作什么，不过为的是日用出的多，进的少。这屋里有的没的，我和你姑爷一月的月钱，再连上四个丫头的月钱，通共一二十两银子，还不够三五天的使用呢。若不是我千凑万挪的，早不知道到什么破窑里去了”

这就是话里有话。拿王夫人没钱给贾母准备寿礼的事，佐证她放高利贷攒钱实在是为维持家计，反问贾琏私房钱哪里去了？这个家是谁在操持？暗指贾琏用私房钱偷娶尤二姐，旧事重提让他无话可说。

王熙凤挪用月钱放高利贷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当日林黛玉进贾府时，王夫人开口便问凤姐“这个月的月钱可发放完了”。再结合后文鸳鸯偷当给贾琏，肯定要告诉贾母同意，就能推测王熙凤不可能不给王夫人“分润”。

如今放贷的事彻底暴露，她不能让王夫人丢脸，存了心咬了牙一力承担下来，只说为家计操持才“犯错”！否则挪用月钱等同“偷盗”，触犯七出之条可了不得。

所以，不要小看王熙凤的这段话，结合当时的情况，就会发现曹雪芹借以打了很多埋伏，真正写的是彼时王熙凤在舆论上的被动。

她既要给王夫人打掩护，也要借王夫人没钱的“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为自己打掩护。

再说第二点，王夫人当家数十年，真的连三百两银子的私房钱也拿不出么？

单纯看王熙凤的意思，似乎是假借此事打掩护，不一定是真。

但从蛛丝马迹来看，王夫人当时的真实情况可能就是如此。

之前凤姐给李纨算账时提到他们母子收益是贾府上上份，每年有四五百两银子的收入。

这点钱比较贾兰失去继承资格的荣国府是九牛一毛，但于个人并不少。

王夫人当家二十多年，她和贾政的没人收入，比李纨只多不少。两倍叠加算二十多年，按说手里存个几万两银子的私产并不是难事。

题外话讲一下荣国府的收入极致。

荣国府是世袭爵产，如同运转一个大型公司。

贾政王夫人尽管是公司主人，可以调配使用公司所有资源。但公司账上的钱他们不能私自挪用。个人收益来源是“工资和分红”，也就是私产。

未来贾兰、贾宝玉和贾环三人，要平均继承贾政的私产，王夫人的私产则平均给贾兰和贾宝玉。

至于“公司”荣国府的产业，则谁是继承人给谁，其他人一分也没有。

王夫人如今手里连给贾母的寿礼钱都拿不出来，王熙凤的话肯定有点夸张，实际也不无可能。皆因王夫人要用钱的窟窿太大。

第一，贾政外放学政要用钱。

他既不是进士出身，也不是科举入仕，做学政如何服众？

在外公干的花费可以从官中出。但私下的花费，只能花他们夫妻的钱。

穷家富路，贾政三年学政下来肯定不少开销。

第二，贾元春才是无底洞。

元春晋升贤德妃根本不是因宠，省亲回去后也肯定失宠。

如今就在凤姐说话时，就有太监上门勒索。贾蓉更说每年赔出去几千两银子去，让贾琏苦恼不已。

太监勒索，由官中出钱还好。侧面也佐证元春失宠事实。

贵妃失势，在宫中的开销就需要娘家补贴。

元春同意省亲，也能看出她是非不分的虚荣和好面子。这种事肯定不会管家里要钱，只能王夫人替她填补窟窿。

比如送贾母的寿礼“金寿星一尊，沉香拐一只，伽南珠一串，福寿香一盒，金锭一对，银锭四对，彩缎十二匹，玉杯四只”，不好说是不是王夫人补贴。但她既然失宠到控制不住太监来家中勒索，又哪里来的钱置办寿礼？

所以，王夫人需要填补这两个大窟窿，势必要吃力。她拿不出钱给贾母置办寿礼，既是现实，也侧面反映出贾元春在宫中的紧张处境。

贾府的财政危机是自上而下，由内而外的全面爆发。后文王夫人要二两人参而不得，费半天劲才咬牙决定要买，也可知她确实没钱。

曹雪芹最善于在这些日常的细节中排布重大情节，读书人倒要多思考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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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观点根据《红楼梦》80回前故事线索整理、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