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笑笑生笔下《金瓶梅》里活色生香的世界里,有一群特殊的边缘人物——妓院粉头。
她们既活跃在当时的“红灯区”——勾栏瓦肆的妓院舞台上,又经常出入像西门庆这样的豪门大户,她们中的大多数人既卖身,也卖艺。
吴银儿就是这群妓院粉头中的一个非典型代表。说她是非典型代表,那是因为还有比她更具有典型代表的人物,比如书中西门庆的旧爱李桂姐和他的新欢郑爱月儿。
好吧,就让我们言归正传,今天就来说说这个非典型代表的妓院粉头——吴银儿。
吴银儿最开始出场的时候,是在小说的第十一回“潘金莲激打孙雪娥,西门庆梳笼李桂姐”。书中交代,西门庆在小说开始的时候,就结了个成员有十人之多的兄弟会,西门庆因为有钱多金,虽然年纪不是最大,但理所当然地被众人推为大哥。
每个月这帮兄弟会的成员都会轮流做东,组一个饭局,这一次就轮到住在西门庆家隔壁的花子虚做东。
花子虚请了三个妓女粉头来席前弹唱助兴,看到西门庆对眼前这几个花枝招展的粉头还不太熟悉,席上应伯爵便给他做了详细的介绍。
特别提到三人当中,其中那个弹筝的是“花二哥(即花子虚)的令翠,勾栏后巷的吴银儿”。令翠,在此是对别人包占的妓女的尊称。
本文的主角吴银儿就以这样的方式登场,走进了这个活色生香的金瓶梅的大千世界。
不久,花子虚因为摊上了一件官司,因气丧身。吴银儿见势不妙,很快就改弦易辙,改换了门庭,成了西门庆家里的常客。
吴银儿和另一个妓院粉头李桂姐,此人早就被西门庆用巨资给梳笼了。这两个粉头为了争夺西门庆这位大金主,互相明争暗斗,但吴银儿每每处在下风。
后来,西门庆双喜临门,生子加官,李桂姐干脆又认吴月娘为干娘。眼见得西门庆的势力越来越大,吴银儿得到西门庆的狐朋狗友应伯爵这位高人指点,认了其实年龄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六娘李瓶儿为干娘。这才在跟李桂姐的明争暗斗中,不至于太落下风。
作家塑造人物最方便的、最有效的写作方式其实就是对比。在书中,李桂姐和吴银儿大抵在西门庆家双进双出,作者有意识地通过对比来表现二人不同的性格特征。
吴银儿平日在为人处世、待人接物方面,似乎比她的竞争对手李桂姐要表现得更加灵活,所以深得大娘吴月娘和干娘李瓶儿的赏识喜欢。
书中有一个例子很能具体说明这个情况。那是在小说的第四十五回“桂姐央留夏花儿,月娘含怒骂玳安”。
就在这一年的元宵,李桂姐和吴银儿这两个粉头都在西门庆家里做客。说是做客,当然免不了还要唱曲献艺,负责陪着吴月娘她们吃好玩好。
这时李桂姐家的保儿,吴银儿家的丫头腊梅,都叫了轿子来接她们家去。李桂姐完全不顾自己的这位干娘吴月娘的再三挽留,连夜就回家去了,惹得吴月娘好不生气。
吴月娘对吴银儿说道:“你家腊梅接你来了,李家桂儿家去了,你莫不也往家去了吧?”
而善于察言观色的吴银儿见状,知道吴月娘对李桂姐的执意回去已经非常不爽,便道:“娘既留我,我又家去了,显得不识敬重了!”
等到后来,吴银儿回去的时候,吴月娘尚给了她不少东西,也算是对她“识敬重”的一种补偿吧。
吴银儿自从认了李瓶儿为干娘之后,李瓶儿自然不会亏待她,每每都会拿出些衣物送给她。李瓶儿可是地道的富婆,出手又是出了名的慷慨大方,家里的小厮上上下下就没有一个不说她好的。她送给吴银儿的这些衣物,也都是上等的货色自不必多说了。
李瓶儿也打心里把自己的这个干女儿吴银儿不当外人,愿意跟她敞开心扉,一诉衷肠。在小说的第四十四回“吴月娘留宿李桂姐,西门庆最拶夏花儿”,作者兰陵笑笑生出人意料地写到了这样一个细节。
吴银儿这一日因故留宿在李瓶儿那里,这一对年龄相仿的“母女”,便在灯下放上炕桌儿,摆下黑白棋子(即围棋)对弈。当然李瓶儿并没有妄自托大,她日常都是称呼吴银儿为“银姐”。
李瓶儿吩咐丫鬟迎春摆下两盏茶,筛上一壶金华好酒,拿些吃食来,她要和银姐下棋,饮茶赌酒为乐。
就在这天晚上,李瓶儿借着酒精的刺激,难得地和吴银儿促膝长谈,把她在西门庆这个大家庭,表面上看起来风光无限,其实却另有苦衷的另一面,跟她的这个干女儿交了个底。“银姐,你不知,俺这家人多舌头多!”
吴银儿只得宽慰李瓶儿道:“娘,也罢!你看爹(指西门庆)的面上,你守着官哥儿,慢慢过到哪里是哪里。”
不过话又说回来,李瓶儿的这些话,不跟吴银儿说,她又能跟谁去说呢?总不可能去跟西门庆、吴月娘说吧?更不可能去跟潘金莲她们去说吧?
这大概就是李瓶儿最大的悲哀吧!在偌大的宅子里,连个能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只能把吴银儿这个所谓的干女儿当作自己的倾诉对象了。
吴银儿在李瓶儿病重之后,几乎就很少到她这个干娘这里来了。因为势利的吴银儿很清楚,自己傍的这棵大树马上就要倒了,对她来说垂死的李瓶儿,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她必须另找一个干娘,不能在李瓶儿这棵树上吊死。
不过打脸来得很快。吴银儿弃李瓶儿于不顾,而临终前的李瓶儿却还惦记着自己的这个干女儿。这在小说的第六十三回,“亲朋祭奠开筵宴,西门庆观戏感李瓶”,作者兰陵笑笑生对此有精彩的描写。
当李瓶儿死后,吴银儿前来吊孝,在李瓶儿的灵前,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六娘(指李瓶儿)没了,我通一字不知。就没个人和我说声儿。”
吴银儿的这番惺惺作态,就连一向宅心仁厚的三娘孟玉楼都看不下去,直接就毫不留情地点破了她:“你是她干女儿,她不好了这些时,你就不来看她看儿?”
吴月娘在一旁又补上一刀,说道:“你不来看你娘,她还挂牵着你,留了件东西儿与你做一个念儿。”便让丫鬟小玉取过包裹,打开了一看,里面是一套缎子衣服、两根金头簪儿、一件金花儿。
作者兰陵笑笑生巧妙地通过这种“春秋笔法”的方式,补叙了之前李瓶儿临终时和吴月娘对话的其他内容,避免了行文的啰嗦重复。
将心比心,吴银儿这才哭得泪人也似,不过这眼泪恐怕更多的不是伤心难过,而是羞愧难当。兰陵笑笑生交代的这一笔,端的厉害,说明吴银儿刚才祭奠李瓶儿的时候,可是一滴眼泪都没掉。这可真是莫大的讽刺!
等到这个势利的粉头妓女吴银儿再次出场,已经是在小说的第六十八回“郑月儿卖俏透密意,玳安殷勤寻文嫂”了。这一日,西门庆正在她的新欢粉头郑爱月儿那里饮酒,寻欢作乐好不快活,没想到这个吴银儿却是不请自到。
作者兰陵笑笑生专门对吴银儿的打扮做了一番详细的描述交代:“头上戴着白绉纱䯼髻、珠子箍儿、云翠钿儿,周围撇一溜小簪儿,耳边戴着金丁香儿;上穿白绫对襟袄儿,妆花眉子;下着纱绿潞绸裙,羊皮金滚边;脚上墨青素缎云头鞋儿。”
这身打扮,不用说分明是在给谁戴着孝呢?惹来西门庆的好奇与询问:“你戴的谁人孝?”吴银儿道:“爹故意又问,今儿与娘(指李瓶儿)戴孝了一向了。”
接下来作者兰陵笑笑生写道:西门庆一闻与李瓶儿戴孝,不觉满心欢喜,与她侧席而坐,两个说话。
粉头吴银儿的心机由此可见一斑。直到这个时候,她还在拿自己死去的干娘李瓶儿打感情牌,以便为自己在西门庆这里捞取一些好处。
吴银儿最后一次出现在小说当中,是在《金瓶梅》的第八十回“陈经济窃玉偷香,李娇儿盗财归院”。
西门庆终日沉湎酒色,纵欲而亡之后,他昔日的姘头王六儿念在他们往日的情分上,好心好意地备了张祭桌,买了些祭品,一身素衣来到西门庆家吊孝,不料不但吃了个大大的闭门羹,还惹得吴月娘在房里破口大骂。
作者兰陵笑笑生写道:“那李桂卿、桂姐、吴银儿都在上房坐着,见月娘骂韩道国老婆淫妇长、淫妇短,砍一株损百枝,两个(应该是三个)就有些坐不住,未到日落,就要家去。”
从此,这个吴银儿就彻底销声匿迹,像“黄鹤一去不复返”了,再也没有在金瓶梅的世界出现了。
本文部分图片来自网络,侵权必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