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说起小年的日子,外地人总是对我们投以疑惑的眼神。
都是腊月二十三过小年,你们那地方怎么搞特殊。后来见识多了,知道小年的讲究可复杂了。
首先,并不是所有地方人都有过小年一说。其次,过小年分成很多天,什么官三民四舟五丐六娼七之类的。最后,过小年的讲究是完全不一样的。
在我们家乡,过小年是个非常重要的节日。小年从腊月二十四的子时就开始了,这个时间跟北方的腊月二十三过小年交接上了,子时要做的活动是,家里的男主人拿着一沓黄表纸跪在灶前烧掉,目的是为了送灶王爷上天言好事。
这跟北方的糖瓜祭灶的习俗有点差不多,都是祈求灶王爷说好话。灶王爷在家里住了一年,对家里的大事小情了如指掌,为了让灶王爷说好话,临行之前,款待一下也是人之常情。
天亮后,一家老小都要忙乎开了。父亲母亲继续忙着他们的年货,男孩子要负责打扫房子,一年之中必须在这天把房子打扫干净。为此先要将家里的大小物件都得搬到外面。女人正好将蚊帐、被子、床单撤下来浆洗,被子和褥子要拿到外面晾晒。
农村的房子比较高,到屋顶都有一丈多,将扫把绑在长长的竹竿上,确保能够得上屋脊。这是一年中几乎唯一的一次将家里的灰尘系统打扫的机会。
墙上的是浮灰,也许是万有引力作用,空气中的灰尘不知不觉间就被墙吸引住了,一年下来,也有厚厚的一层。最脏的还是那些挂在椽子上的蛛网,上面都挂了一串的灰,我们老家叫它“洋子灰”,因此二十四清扫也叫“打洋子灰”。
以前的房子都是土砖的,外面又抹了一层泥,扫把打扫的时候,必须得小心翼翼,不然,一扫把下去,灰土便纷纷扬扬。讲究的人家,会在墙面上再刷一层石灰水,以保持墙面的白色。时间长了,白色的石灰也斑驳了,看看附近有没有盖房子的人家,要是有的话,就从他们的石灰坑里挖上一桶灰浆,这样就能保证家里在过年时亮白如新。
有一年打完“洋子灰”,哥哥和我一直嫌家里黑乎乎的,那是因为墙上的白石灰都掉得差不多了,可村里很长时间没有人家放石灰水了。我们俩很是发愁了几天,有次到码头去玩,我们意外地发现,港务站的一个工程结束后,还留了一个石灰坑,瞬间,我们仿佛发现了地下宝藏一样。由于是公家的东西,白天不敢去弄,我们俩心急火燎地等到天黑,一人拎着一只小桶,挖满了就往回跑,到家后,心还在扑腾跳,这是第一次“拿”公家东西。
这件事还有个小插曲,当我们拎着桶走出一段距离后,突然发现,脚下有白色的印记,那是我太粗心了,将鞋底沾上了白灰,印记可以将灰坑跟我们家建立联系,我只好脱下鞋子往回跑。后来父亲知道我们的行为后,他自己去了港务站,父亲准备替我们买单,经确认后,那是废弃的灰坑,我们才得以释怀,过年看到家里的墙壁是亮堂堂的,心里真的感觉异常兴奋。
女孩子大多要协助母亲做浆洗,这是一年中最彻底的一次大洗。天不亮的时候,池塘边就能听到棒槌捶在石板上的捣衣声。稍微晚点,池塘边就没有下脚的地方,女人们围着池塘一圈,弯腰匍匐着身体,像是在做佛事活动一样。
为了提高效率,女人分成几拨,有人在家里用大盆浸泡,进行去污搓揉,有人拎到池塘里过水漂洗,还有人在门口搭架子晾晒。早晨抽下来的床单蚊帐,晚上还要重新铺挂在床上。
家里人少的,在家清洗后,直接挑到长江边上,那里的空间足够广阔,在江水里漂洗,随后直接晾晒在大坝的草坪上,这是非常省事省力的做法。晾晒的也比较彻底。
假如真的遇到了雨天,母亲有一个高招,她将洗好的床单叠好后,用一块破布包裹严实,随后将包裹放到草木灰中,当水洇透草木灰的时候,里面的东西也干得差不多了,再将它们蒙在火桶上面,不到半天功夫,差不多也干透了。当然,这是万不得已的办法,这跟自然晾晒干的还是有很大区别。
当太阳落山的时候,女人们就开始准备晚饭了,今天的晚餐是非常隆重的,那是小年饭。
仪式在小年饭之前,家家户户要开始烧香接祖,即将老祖宗接回家过春节。这是一个非常有传统的仪式。
母亲在厨房做完三个“福字碗”,我理解有点像皇家祭祀的“三牲”,不同的是,我们不是整头的猪牛羊。三口碗里分别摆放整只公鸡、整条鲤鱼、一大块红烧肉,碗后面还会摆上三碗米饭、三杯酒。
父亲带着兄弟们准备香纸,在门口摆上香案,烧纸放鞭炮,大家轮流跪拜后,再将香案搬回家里,再祭拜一次,这就算是把祖宗接回家了。从次日早晨开始,一日三餐之前,都要在堂心的条案上摆上米饭、酒和茶,并点上香,我们家乡叫给祖先上斋饭。这个仪式一直持续到正月十五。
小年饭的等级仅次于年夜饭,毕竟这时候还有很多美食没有准备出来,即便准备出来了,也舍不得都拿出来,因为,过年才是来人客往最繁密的时候,好东西等着到那时候才能招待客人呢。
大学毕业之后,就再也没在家过小年。可小年的印记已经刻在骨子里,足以慰藉一辈子在外漂泊的游子心。
不在家乡过小年,家乡的往事依然历历在目,家乡的情已经成了我的身体的一部分,随时都能触摸和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