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谈花朝节，与早唐奇诗《春江花月夜》的关系

农历二月十五，是古代传统的花朝节。

花朝节是民间的节日，起源不晚于南北朝。

整个二月都是春花最绚烂的蓬勃期，何以花朝节，多定在二月十五呢？

这是因为，这天，有最美的春天的圆月。

为什么说，这天的春月最美呢？不能不说古人的观察的结果，合乎现代科学。

因为春分就在二月中，春分是太阳直射赤道的时间，此时昼夜平分，太阳从正东面升起。

而春分左右的二月十五，又是月亮最圆的时期。此时昼夜等长，阳光温煦，月色清润皎洁，又在季节的春天的一半期间。太阳主光照，月亮主春潮，共同作用之下，催生着二月的繁花万物。

所以二月十五，是春天最美的花好月圆之日。

目前所能见到的最早的花朝古诗，都指向向了这天的明月。

“昆明夜月光如练，上林朝花色如霰。

花朝月夜动春心，谁忍相思不相见。”其一 南梁 · 萧绎《春别应令诗四首》

比如这首南北朝时代的诗歌，是梁元帝在任太子时期的作品。

昆明池的月亮，皎洁如白练，昆明池边的皇家园林，早上的花开，绚烂如雪霰，边开边落。

这样的花朝还有春月，动着人的心情，谁能够在这么美的景色里，只是思念着所爱的人，而不是愿望和她一起分享体会这良辰美景？

那么至少在南北朝时期，江南一带，将二月十五的花好月圆，就当做良辰美景。

白天赏花游春，晚上水边赏月。当然，最美的就是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那么江南地区的这种二月十五的看花赏月传统，又来自哪里呢？因为现代人，不会特意在月圆之夜，去野外踏青，因为有很多安全上的顾忌，另外就是现代化的灯光璀璨，很容易让人忽视月亮。

看花赏月的传统，来源于最早的月亮崇拜，春天崇拜。

在无法探知月球真实面目的古代，月亮作为天然的光源存在，圆缺准时，而近海地区的人，可以观察到月亮和潮水的关系，以及感知月亮对于生物等等微妙的关系。月亮是和母性，生育，生长以及情绪相关联的。所以，在古代，尤其是女性，有着拜月亲水的民俗。尤其是春天的水和月亮。

比如立春到三月，都有在水边洗浣祈福的风俗。

那么月圆之夜，春水温滑，春花绚烂，人们白天踏青，晚上也会集结在有月亮的水边。

女性被儒家的思想禁锢，是在宋朝和明清两代达到高峰。在之前，女性的外出，是没有太多的限制的。尤其是南北朝时代，政权割据，时有战争，在江南一带富庶之地，反而人员聚集和流动多，对于未来的不确定和眼前的繁荣，反而强化了某些风俗，用以祈愿和表达。

所以南北朝时期，在江南地区，二月十五看花赏月，应该是全民风潮。

至少这天晚上，女性们结伴走在月光下，结伴在水边，是最正常的事。

隋朝时候，江南地区延续了这种花朝，白天看花，晚上赏月的风俗。

隋炀帝酷爱扬州，21岁，他就镇守扬州，政绩突出，登帝位前在扬州九年，做皇帝后，三下扬州巡游。那么这里的花朝节，有他的保护，也有因他的热爱扬州而更蓬勃。

“暮江平不动，春花满正开。

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⑴。

夜露含花气，春潭瀁月晖。

汉水逢游女，湘川值两妃。” 隋 · 杨广《春江花月夜二首 其一》

那么从这首诗可以看到，当地人们花朝节最重要的项目，集中在黄昏和晚上，就是要看春江月亮升起，享受春江花月夜的美好。

黄昏的时候，江水是平静的，两岸的春林花木盛开。

但是最美的，是在月亮升起之后，平静的江水灵动起来，因为随着圆月升起，带动了潮水汹涌，那涌动的潮水，将水中的月亮打碎，仿佛要将它流走，而潮水在月光下翻滚，光芒闪耀。

这潮水是有声音的，所以看潮赏花，一定有着立体的贯穿视听的热闹。

在这样的情景之中，每个人都放松欢快，女孩子们更加天然，那种和自然和人的相伴互动之美好，如同仙境。所以杨广用了两个仙女典故，这水边的姑娘，都是仙女啊，自然率真灵动。

“张帆渡柳浦，结缆隐梅洲。

月色含江树，花影覆船楼。 ”隋 · 诸葛颖《春江花月夜》

我相信，隋炀帝时期，一定是扬州花朝节最火爆的时期。

毕竟隋炀帝夜亲自参与。

巨大的船楼，张着帆，度过了柳树渡口，前往长江的中间的沙洲上停船。

月光洒在了江边的树上，而船就系在沙洲上的花树下，巨大开满鲜花的树，垂着枝条，覆盖在船上。隋炀帝是在这里，领略着春潮，看着江岸边上，观潮看月的活动。

想必潮水来时，那阵阵的欢呼隔岸听闻，当然夜少不了水边各样的灯笼，笙歌，华美的月夜啊。

所以春江花月夜，指的就是江南地区的二月十五，指的就是花朝节。

那么还有一首诗，就是大家耳熟能详的唐朝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

实际这首诗也很奇特，因为流传下来的唐朝诗集里，都没有这首诗。这首诗出现在宋朝人郭茂倩编的《乐府诗集》里。而郭茂倩本人的资料也不算详细。因为他没有朝廷掌管历史资料的履历。也就是说，他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这一首署名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

当然现在无从考证。只能从他编录这些乐府的精确度来猜想，他必定是找到了一些罕见的包括唐朝的一些乐府诗歌的资料。

而张若虚，只在流传下来的旧唐书里，有寥寥几个字，说他是贺知章的扬州朋友。张若虚曾经做到衮州军曹。

那么这首署名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最有可能是贺知章的朋友圈所收录，小范围流传和保存，也应该是被唐朝的音乐机构所保留。但是这首诗，郭茂倩是如何得到，也是一个巨大的谜。

但是有幸，在宋朝之后，这首诗以其壮美深邃，深情婉转，气韵流荡，写出了春江花月夜的绝美而流传。

那么在唐朝，政治中心在长安洛阳，因为隋炀帝的关系，在唐朝时扬州在政治上已经没落。

这里的花朝节，已经流传到北方地区，成为二月踏青赏花的一个节日。

但是唐朝扬州的花朝节，比起隋朝以及南北朝来讲，已经变得相对冷清了。虽然扬州的人们也在过花朝节，依然有人在江边海边望月，但是那种人间的繁华渐退，倒是分外显出了自然的华美。

张若虚家乡扬州，他不会不知道花朝节。

所以，这花朝节浩瀚的春潮，皎洁的月光，如海的花林，都仿佛为他一人而设。

是独对江水春浪，在春潮声里，悠然怀古思今。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当然对于张若虚是在扬州还是在浙江看到的江海相连，春潮澎湃的场景，历代都有所争论。

因为扬州在先唐时期，确在入海口，有著名的广陵潮。

如果张若虚想看江海，在他那个时期，应该不是太远。

当然如此壮丽的春潮之美，是要亲临其境才能领略。

因为最圆最美的春月已经升起来了，而伴随着月亮的，就是平静的江水起潮，快速上涨，才有了海上明月共潮生。

那明月的光照在波浪上，又被流动的波浪推动，更显出月色的存在和皎洁。到处都是月光，有潮水的地方，更加分明。

江流流动，绕过了满是花树的江洲，月亮照在花林上，就像铺上了雪霰，银白一片。

来，让我们回忆隋炀帝时期，他就是将船停在了有花树的江洲下。他和隋炀帝看到的是同一地点吧。在如霜的月光下，沙洲只感觉花树之白，已经分不清楚哪里是花，哪里是沙滩。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江天笼罩在银色的月光里，纤尘不染，天上就只剩下一轮月亮。

那江边是何人最先见到这么美的月亮，那月亮照到的第一个人是谁？

人生世世代代传承，这月亮年年十五都这样的美好。

我不知道这江上的月亮是在等待何人，我只看见长江流水，送走了无数的岁月和行船。

我可以想到这长江边上的花朝月夜，没有了往昔的热闹。

至少隋炀帝时期的灯火璀璨完全让位了自然景观。或者有，也不复那种笙歌热闹，游女如云。张若虚生在扬州，他不会不从父辈的旧闻里，听到过往昔盛事。

人间的繁华潮落，但自然的景观是这样的绝美而永恒。

月亮照着的人，一个个流逝了，而月亮还在，春潮和春花依旧，此时更美得肆无忌惮无所遮拦震撼人心。

然而我还是感到了他清旷中的落寞。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他在这里呆了一个晚上，从月亮升，到月亮落，从潮起，到潮落。

花朝节，春天一半的节日，又叫落花朝。

因为韶华胜极，会伴随飘落的花雨。是春天最鼎盛的花美，也是走向凋谢的开始。

他说自己梦见家乡的潭水里，飘满了落花，这么美的春半，为什么不回家和妻子守着，却在这里看着春江花月？当然他没有说原因。但是自有一种柔婉的凄楚感。大丈夫人生受困，或者不愿意面对妻子，张若虚最大的官职是衮州军曹，可见清贫。在这没有多少游人的春江边，他徘徊了一晚上，大约还是没有钱。

他看见月亮沉下了海雾里，起身转去，背后是落花一片。

我想了很久，这首诗为什么没有在唐朝流传，但是一些文学大家的诗作里，都可以看到收益于这首诗的影子，比如张九龄的“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又比如，李白的“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都分明着这些诗人都一定见过张若虚《春江花月夜》。

那么还有一个可能，就是，这首诗，因为贺知章的缘故，留存在宫廷里，但是因为涉及《春江花月夜》最早的谱曲是亡国之君陈后主，以及隋炀帝在扬州的安逸享乐，连带这首仅仅只是描写花朝扬州月夜的景色诗也一并留存加封存，不被主动传播，而张九龄李白等人自然可以看到而借鉴，但是张若虚和《春江花月夜》的命运，也就注定了。也许张若虚的这首《春江花月夜》，也是他仕途平淡的原因，因为唐玄宗不喜欢。因为扬州的花朝和春江花月夜，是隋炀帝的。

实际上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写的就是扬州或者江南地区的花朝节。

花朝节也应该起源江南，以花月人为互动，逐渐流传开来，后来成为一个仲春赏花祈福的重要节日。

感谢郭茂倩，不管他通过什么方式获得了这首诗，都使得一颗璀璨的最有分量的明珠重新现世。

因为春江花月夜不是隋炀帝的，是中国的，是文化的。

初衣胜雪为你解读诗词中的爱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