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张秀兰,今年六十五岁,初中文化,丧偶五年了。
我原本在小县城的棉纺厂做了三十年的普工,十年前厂子改制,我拿了一笔不多的补偿金,提前退休了。
我有一个女儿,叫小云,今年四十岁,大学毕业后在市里的银行工作,已经结婚生子,有个十岁的孙女。
自从老伴因病去世后,我一直独居在县城的老房子里。
那是一套七十年代的老式两居室,位置虽然偏了点,但胜在宽敞明亮,还有个小院子,我种了些蔬菜和花,日子过得清闲自在。
小区里都是些老住户,彼此熟识,经常一起打打麻将,跳跳广场舞,倒也不觉得寂寞。
女儿小云每个月都会回来看我一次,总是念叨着让我搬去市里和她一家住在一起。
她说:“妈,你一个人住在这里,我们不放心,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怎么办?”
我总是笑着拒绝:“我在这儿住习惯了,认识的人多,有事也有人照应,你们工作忙,我去了反而添麻烦。”
就这样推推拉拉了几年。
直到去年,小云告诉我她家旁边的小区有套二手房出售,面积不大但采光好,最重要的是离她家只隔一条马路,走路不到五分钟。
“妈,你把老房子卖了,搬过来住吧,我们可以每天见面,孙女也能常来看你。”听了这话,我心动了。
老房子虽然住了几十年,有很多回忆,但的确年久失修,电线老化,管道时常堵塞。
更重要的是, 我开始感觉到年纪大了,一个人生活确实有诸多不便 。
想到能和女儿一家住得近,每天能见到外孙女,我决定卖掉老房子,搬去市里。
当我兴高采烈地告诉女儿这个决定时,她却突然变得犹豫起来。
“妈,你再考虑考虑吧。其实住得太近也有不方便的地方,你习惯了自己的生活方式,我们家也有我们的节奏...”
我打断了她的话:“有什么不方便的?我自己有钱,不会伸手向你们要,就是想住得近点,能多见见你们。”
女婿王刚在电话那头插嘴:“妈,您想搬过来我们很高兴,但您要有心理准备,城里的生活和县城不一样,邻居之间都很陌生,您的老朋友都在县城,搬过来可能会不习惯。”
我有些不高兴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不欢迎我吗?我又不是住你们家,我自己买房子,怎么还要你们同意?”
小云连忙解释:“妈,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就是担心你不习惯。”
“我都六十多了,还能有几年好活?就想离你们近点,有什么不好?”我说完这话,电话那头沉默了。
最终,小云和王刚还是同意了。在他们的帮助下,我以四十五万的价格卖掉了老房子,又贴了十几万,在市里买了一套五十平米的小两居。 搬家那天,我满怀憧憬,以为自己的晚年生活即将开启新的篇章。
现实很快给了我当头一棒。
搬进新家的第一周,我就发现生活并不如想象中那么美好。
小云和王刚白天都要上班,外孙女上学,他们早出晚归。
我本以为能每天见面,但实际上,整整一周过去,我只见到他们两次,一次是搬家那天,一次是周末他们匆匆过来看我,待了不到一小时就走了。
我不想打扰他们的生活,但又感到莫名的失落。县城的老朋友们现在联系不上了,新小区的邻居虽然点头问好,却没有深交的可能。我开始怀念县城那个热闹的广场,那些一起跳舞、聊天的老姐妹们。
一天晚上,我忍不住给小云打电话:“闺女,周末要不要来妈这吃顿饭?我做你爱吃的红烧肉。”
小云支支吾吾地说:“妈,这周末恐怕不行,我们约了同事去郊游...”
我强忍着失望:“那下周呢?”
“下周...下周我看看吧,到时候再告诉你。”
挂了电话,我站在窗前,望着对面小区亮着灯的窗户,心里酸涩难言。我知道那是小云家,却感觉那么遥远。
两个月过去了,我总共去小云家吃过三次饭,她来我家的次数更少。每次我提议多聚聚,她总有各种理由推脱:“工作太忙”、“孩子要补课”、“约了朋友”...
有一次,我无意中听到王刚在电话里对小云说:“你妈又来了?她就不能提前打个招呼吗?我今天约了朋友来家里。”小云压低声音回应:“我知道,我会处理的,你别说了。”
那天,我借口突然想起有事,匆匆离开了。走在回家的路上,我的心如同被刀割一般疼痛。我明明买房子住在他们对面,却好像比在县城时更远了。
更让我难过的是,我开始明白女儿和女婿当初的犹豫是什么意思了。 他们似乎并不真的希望我搬过来,那些劝我留在县城的话不是担心我不习惯,而是担心我打扰他们的生活。
时间一天天过去,我的生活越来越孤独。
我试着参加社区的活动,但城里人都很冷漠,很难融入。
我尝试着去公园散步,却发现没有熟人一起,连走路都索然无味。
我甚至想过要不要回县城租房子住,但老房子已经卖掉了,熟悉的邻居也各奔东西,回去又能怎样呢?
有一天,外孙女放学后来我家,是小云让她来的,因为她和王刚都要加班。我高兴极了,准备了外孙女爱吃的点心。可小丫头一进门就抱着平板电脑玩游戏,对我爱答不理。
“囡囡,来尝尝奶奶做的蛋挞。”我满怀期待地端到她面前。
她头也不抬:“不要,我不饿。”
“那要不要奶奶给你讲故事?”
“不要,你讲的故事太老土了,一点都不好玩。”
我讪讪地笑了笑,悄悄退到一边,看着她专注地盯着屏幕,不时发出欢快的笑声。这一刻,我突然感到如此多余,仿佛是个闯入者。
晚上八点多,小云来接外孙女回家。她匆匆进门,连坐都没坐:“妈,谢谢你照看囡囡,我们得赶紧回去了,她还有作业没写完。”
我想留她多聊几句:“你们吃饭了吗?我做了不少菜...”
“吃过了,公司订了外卖。”小云不由分说地拉着外孙女就要走。
“那...下次什么时候再来?”
“有时间我会通知你的。”小云说完,匆匆带着外孙女离开了。
关上门,我望着桌上准备好的一桌菜,所有的期待都化为了失落。我一个人默默地收拾着,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事情在三个月后达到了顶点。那天是周末,我见小云一家都在家,就买了些水果过去看看。敲了门,却半天没人应。我知道他们在家,因为能听到电视声音。又敲了几下,王刚终于来开门,脸上明显带着不耐烦。
“妈,您来了啊,怎么不提前打招呼?”
“我就随便过来看看你们,带了点水果。”我笑着递过水果袋。
王刚接过袋子:“谢谢,不过我们正准备出门呢,有朋友约我们去吃饭。”
我往里看了看,小云正在帮外孙女整理衣服,看到我,勉强笑了笑:“妈,今天真不凑巧,我们要出门了。”
“去吃饭啊?那...我能一起去吗?”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客厅里一片尴尬的沉默 。王刚咳嗽了一声:“妈,是同事聚会,就我们这个年龄段的...”
小云打圆场:“妈,下次吧,下次我们专门约时间一家人好好聚聚。”
我强颜欢笑:“好,好,你们去吧,我不打扰了。”
走回自己家的路上,我突然意识到一个残酷的现实: 我在他们的生活中是个局外人 。搬来市里半年多,我非但没有融入女儿一家的生活,反而成了他们的负担。
最让我心碎的是,有一次我偶然听到小区里的邻居议论我:“听说那个老太太是为了监视女儿一家才搬过来的,女婿都烦死了。”另一个人附和:“是啊,我看她天天站在窗口往对面看,挺可怕的。”
我站在楼道里,浑身发抖。我何曾想过监视谁?我只是太孤独了,只是想看看女儿家的灯光,想象他们在做什么,仅此而已。
经过一年多的挣扎,我不得不面对现实: 我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我听不进女儿的劝告,执意卖掉老房子搬到市里,结果却是两头落空:既失去了熟悉的环境和朋友圈,又没能融入女儿一家的生活。
如今我总是怀念县城的日子 。那时虽然一个人住,但有老朋友陪伴,有熟悉的小菜场,有固定的麻将圈子,每天都过得充实而有意义。现在住在市里,表面上离女儿很近,实际上心的距离却越来越远。
最近,我在认真考虑一个决定:把这套房子卖掉,回县城租房子住。
也许那个环境更适合我,至少我在那里能找到归属感。
至于和女儿的关系,或许保持一定的距离反而更好。 正如那句老话所说:常来常往才是亲,但“常”不等于“天天”。
人到晚年,最重要的不是物质上的照顾,而是心灵的慰藉。我现在明白,独立和自尊同样重要。作为父母,我们应该有自己的生活,而不是过度依赖子女,这样对双方都好。
回望这一年多的经历,我想告诉那些和我处境相似的老人: 听听子女的建议,但更要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 。每个人的晚年都应该过得有尊严,充满意义,而不仅仅是为了所谓的“团聚”而失去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