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日飞到纽约的巴克莱中心，听李宗盛的演唱会，【有歌之年】。

其实算不得是去追星。正如好友所言：“二十幾歲時，聽李宗盛的<鬼迷心竅>；五十幾歲，聽他的<山丘>。現在去現場，和別的演唱會不同，更像去參加一個老朋友聚會，把人生聊出百種滋味。”

从某种角度来说，六、七十年代出生的人，是和李宗盛的歌曲一起成长的。当然了，除了李宗盛，还有罗大佑。

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认为李宗盛的才气难以和罗大佑相比。罗大佑的歌涉及方方面面，优美的，忧伤的，童趣的，谐谑的，批判的，风情万种的。对于成长于八、九十年代的人来说，在那个时代，批判现实尤为重要，更何况罗大佑的批判现实，词曲既美又深刻，有些近乎感天动地。那个时期的罗大佑，真的可以说是压都压不下去的才华横溢。

听到的第一支李宗盛的歌曲是《梦醒时分》。歌发行的那段时间，年轻人着迷得不行，满世界飘着荡着的，都是陈淑桦的歌声。我那时大学刚刚毕业，大概有一些自视甚高，不大以此歌为然。“爱上不该爱的人”，“心中满是伤痕”，“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多么地为赋新词，像是中学生的愁绪。

之后听到李宗盛自己演唱的第一盒专辑，《生命中的精灵》。很喜欢，立刻把这种喜欢变成了拥有。二十岁左右的李宗盛，不是年轻人那种勇敢莽撞辽亮的嗓音。苍苍的歌声，有一种憨和醇厚，别有一种诱惑力。这有点像是姜文，一出道就有中年男子那种深厚和沉着。所以一盒“精灵”，愈听愈觉得有味，虽然那些歌词，依然是让人有些不以为意的。不过没有关系，喜欢《生命中的精灵》，喜欢李宗盛了。

世事变迁，风物变幻，李宗盛和林忆莲在一起了，李宗盛和林忆莲分手了，李宗盛在沪上了，李宗盛去北漂了。时间缓缓地流过淌过，每个人都经历了许多，有一天无意中再听李宗盛的"精灵"，心中生出一种感动，觉得多少年过去以后，回头蓦然看见了那个少年人，很努力很认真地想要变得成熟和深刻；很孤独很痛苦地要去思索人生，要去蔑视尘世，要去追求理想。青春青涩，情感上那样地单纯、纯真，有一种生命初初的光芒，熠熠难隐。这年轻人的强说愁，故作深沉，追求痛苦，所有今日来看，皆为懵懂幼稚有点可笑的一切，是我们一生中，只有短短的瞬间能够拥有的情感和执着，以其认真，以其奋不顾身，在尘世里留下了干干净净的容貌，任你何时看过去都是光洁，都有一种光华。

“精灵”过后的李宗盛，所有最动人的歌曲，其实都有这种青春涩涩的真和纯，简单朴实不大讲究的语言，似乎有点碎碎念，有点磕磕绊绊，却将那种能够感人终生的魅力展现得淋漓尽致。“甜蜜的话语，怎么说也说不腻”，真的是通俗得有点腻的词句，在李宗盛的歌里，一点儿也不再是俗气。一片单纯的爱恋，让人有点儿心疼，几至可以落泪。

想起朱光潜在《谈读书》中谈到诗歌的欣赏。好的诗歌自然是才与情一并重要，然而就诗的特质而言，终究是以情胜才，要好过以才胜情。所以在朱光潜的评判里，杜甫是一流的，要胜过李白。李宗盛和罗大佑，在情与才气方面，其实与朱光潜对李杜的评判，有着某种对应和相似。几十年过去，人生风风雨雨，我们对许多事皆已坦然淡然，大概也无意再去评判两者的高低。但是显而易见的，李宗盛的歌里词里，情感方面要更为单纯，因而也就更为深厚，正如李宗盛他自己天生所有的、那带有几分沧桑感的嗓音。

李宗盛的《山丘》让人听罢陷入某种沉默，心中感叹，许多感受都被他说尽了：

人生的难

也许我们从未成熟

还没能晓得

就快要老了

尽管心里活着的还是那个

年轻人

五十多岁了，李宗盛依然在与那个年轻人纠缠，他的听众也就跟着一起放不下心里的年轻人了。听李宗盛的演唱会，大概可算是致敬曾经的青春吧，人生中那个宝贵却短短的瞬间。

李宗盛的一切，都关乎着那个年轻人，关乎着你我人生途路中，那个生命的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