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石中难

当我在为这篇文章绞尽脑汁苦思冥想一个开头的时候，窗外的工地正制造着各种分贝的咣咣咣的声响，看在它为这个城市的GDP增速从负转正也做出了一份贡献的份上，我就不计较它的噪音污染了。当然，计较也是然并卵。

不久前，各市上半年经济运行数据陆续出炉，西安以GDP增速2.8%，规模以上工业增加值增速6.2%，固定资产投资增速12.8%的数字，拿下了全国副省级城市重要经济指标中的三个第一。

作为新晋一线城市、新晋国家中心城市，咱，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

官方的数据和民间的烟火，到底有多少的正向相关，过去不好评判，在这个庚子年，更加难说。

怎么说，怎么关联，是经济学家的事，我能说的，就是自己感知到的这个特殊年份的城市烟火。

前几日几个同学小聚。

A姗姗来迟，解释说是因为下班路远。有人问，咋周六还上班？A解释说加班，自从复工复产后从来都是单休，甚至还是无休。诸人闻言皆表示艳羡，以啤酒冰峰为敬：有班加代表有钱挣，有钱挣便能度时艰，这顿烤肉，你就请了吧。

A把一口啤酒喷在地上，说，唉，当下加班暂时没有加班工资。倒是停产那段时间，扣钱扣的及时。

A所在的，是西安乃至陕西效益最好之一的大型国企，是省市乃至国家层面都重点关注的要求务必保证首批复工复产的重点单位。有人问，这么有名的单位竟然不遵守劳动法，你们就不投诉下？A反问，投诉？形势如此严峻，端着饭碗还嫌辣子不辣？企业和个人都是先活下来第一位！

B接口说，现在这形势，知足吧。我们不但停工期间不发一分钱工资，现在复工了，也就发百分之七十，我这些天一直在想还能不能干了，可是不干，又到哪去寻钱养家糊口？

B在IT行业某中小型私企当着一个小主管，收入一直不曾拖统计数据的后腿，相比A的大制造业算是小制造业。大也罢小也好，都算是实体经济。困扰B想要离职的因素并不完全是因为收入的下降，还有他的那个小团队已经从去年的12人减员到目前的7人，就这老板还告知他再减员2人。B在我们的面前老板的背后骂了老板的娘，他不知道小伙伴中还有谁可以减掉，更不知道人减掉了活怎么干。

只希望今晚有酒能小醉，明天不要喝凉水。

我们吃烤肉喝啤酒的这地方，叫龙首村。

当年，这里是大唐长安大龙脉的龙头所在，今天，大概是西安人间烟火气最浓烈的地方之一。向来，西安北郊都比南郊更有烟火气，大抵是因为，南郊主打的是文化科技氛围，很多人不好意思扯掉斯文。

地摊经济放开之后，这条路一到晚上桌子板凳便占满了一条路的两边。半年没见，路两边的店铺几乎清一色地都成了餐饮店，除了店家把桌椅摆到店外，烤面筋的卖炒面的做熏肉大饼的各色小车车也都见缝插针觅到属于自己的三两张矮桌十来个小凳的一席之地。

没有谁家，会有桌子一直空闲。干杯声划拳声声声入耳，你一瓶我一瓶瓶瓶嗨皮。

烟火地摊上，瓜子才会像孔乙己那样，还要穿着长衫，还要卖弄茴香豆的茴字怎么写。

我们刚才的牢骚，怎配得上如此热闹的场景。问前来上菜的小老板，这段时间的生意是不是美地很。老板说，晚上还行，但白天其实也一般。

能有晚上的美地很，还行，就行。

不远处的大明宫遗址公园里，有人用老高的嗓门在唱——

人生短短几个秋啊不醉不罢休

东边我的美人那西边黄河流

来呀来个酒啊不醉不罢休

愁情烦事别放心头

……

也是，该吃吃，该喝喝，该花花，明天越是不确定，今天越是要吃喝。

说这话的时候，可以用倒啤酒的黑碗捂着脸。

该吃吃，该喝喝，该花花，明天越是不确定，今天越是要享受。

买车卖车的也这么说。

某BBA4S店，销售顾问对车价上涨表示疑惑的准客户说，我们已经接到通知，马上还要调价，您再犹豫，过几天还得涨。

准客户更加疑惑，明摆着这经济形势不景气，新冠疫情又反弹，中美争端又增加了那么多的不确定性，按理说，大家应该更谨慎，损耗性消费品应该更降价才是。

销售顾问绝对有当哲学家的天赋。人家说，从经济学规律来说貌似应该是这样，但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因为您只考虑了经济学而没有考虑人生哲学，经历了之前的疫情，又面临着未来的不确定，很多人反倒想开了，赚钱不用干嘛啊？说不定那天遇到不测，没听过人生最大的悲哀是什么吗？那就是钱没花完人没了？所以，原来计划买B级车的，都升级成C级了，原来准备买迈腾帕萨特凯美瑞的，现在都往奔驰宝马升级了。您要说这是啥，要我说，这就是报复性消费。

嗯，对，这就是报复性消费，也给由负转正的GDP，做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依然有那么多的人排队买房，除了刚需，大概也是这个理。不过，房租却不改房东面子的往下降。

车水马龙的城市，早恢复了熙熙攘攘。熙熙攘攘的二环，总是堵得一塌糊涂。

曾经疫情的时候，面对空旷的马路，很多人怀念这样的拥堵。而今拥堵又回来了，很多人又嘟嘟囔囔。据车管所的人说，西安每天的机动车挂牌量，都上千。

想起了司马公千年前所说的那句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一千年，依然不过时，一万年，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前提是，人类还可以熬到一万年。

车上的广播正在通报全球的疫情数字，以美帝为代表的西方资本主义，还看不到拐点的迹象。一个春节前前往枫叶国探亲的朋友，因为航班一次次被取消滞留已经半年之久。

异乡异客，不是不想回，而是回不来。

熙熙攘攘的车流人流中，并没有多少人，会在意这样一个人，是回还是留，能回不能回。

以上，不过是这个庚子年中再平常不过卑微不过的几个场景。

就像这个庚子年，来去，由不得任何人。既如此，只好是，来了，坐，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