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画在退化!壁画在退化!壁画在退化!”
上世纪80年代初,新任敦煌副所长的樊锦诗,正拿着自家研究院拍的文物照片,和法国人伯希和拍于1908年的《敦煌图录》一一比对。
樊锦诗一边比照,一边心在滴血——同样的洞窟、同个文物的照片,
眼前见到的彩塑和壁画等文物,或退化,或模糊,或丢失,已经大不如七八十年前拍的清晰和完整!
敦煌国宝在退化,已经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再这么继续下去,这些壁画和彩塑势必消失,届时,我们的国人将再无法亲眼见证这段历史!
怎么办???
那会,樊锦诗还不会想到,这个难题将在今后数年的时间里,一直横亘在她的心头……
1.一腔热血!
说起樊锦诗,或许还有很多人对她并不熟知。
只有熟悉敦煌历史的人才知道,她是中国文物保护领域里的一座丰碑!2023年11月17日上映的电影《吾爱敦煌》,讲述的正是她的事迹。
1958年,20岁的樊锦诗考上了北大考古系。后来毕业时,学校把她和一个男同学分配去了敦煌。
男同学的母亲一听到分配结果,当即号啕大哭了起来。毕竟那个年代,西北边陲的艰苦,是众所周知的。
樊锦诗的父亲也不希望女儿去敦煌。他写了一封信,嘱咐女儿转呈给学校领导。
樊父在信里讲了“小女自小体弱多病”等诸多实际困难,希望学校改派其他学生。
樊锦诗看着这封信,内心却陷入了纠结:这封信,我能交吗?
思索良久,樊锦诗最终合上了信,塞入包底。她到底没有把那封信递交出去。
在那个热血激昂的年代,奉献国家和人民的信念,像一片汪洋大海,在她的心底汹涌澎湃。
她也想尽自己的一份力,发一分光,一份热。
谁也没想到,正是这一决定,开启了她一生长达60年的敦煌事业。
樊锦诗(右)与姐姐樊锦书
2.与时间赛跑,抢救性修复!
1962年,初出茅庐的樊锦诗,带着浪漫的憧憬而来。
然而真正来到敦煌的那一刻,眼前的苍凉还是让樊锦诗错愕不已。
这里一片荒芜,飞沙走石,没有像样的房子,没有水,没有电。人一个个面黄肌瘦,褪了白的衣裳,像是融入了身后的背景,没有一点鲜活。
也就是在这里,樊锦诗第一次见到了她心念已久的莫高窟。
不同于昔日的人文浪漫气息,眼前的莫高窟,破败,凄凉,风霜满面,像一个日渐枯槁的老人。
那一刻,樊锦诗深深意识到,对莫高窟的修护,已经迫在眉睫!!
事实也确实如此。莫高窟地处戈壁沙漠边缘,千百年来长期受到风沙的威胁。
因长期无人管理和看护,洞窟门窗破损,倾泻的沙子不同程度地积存于许多洞窟中,吹入窟内的沙子直接磨蚀着壁画和彩塑。
若是遇上强降雨的时候,窟前积水灌入洞窟,窟内积沙储水,导致洞窟湿度增高,引起壁画霉变、酥碱等病害。
在樊锦诗到的时候,很多石窟的壁画已经存在空鼓、起甲、酥碱等诸多问题。
也正是后来的那一年,1963年秋季,敦煌开始了大规模的抢救工作。
“我们的保护就是要和时间赛跑。”樊锦诗回忆时说。
谁都清楚,这些由泥土、草料、矿物颜料等制作出来的壁画和彩塑,非常地脆弱,总有一天会消失。
那段岁月里,樊锦诗就跟着前辈们,一心一意投入到莫高窟的抢修工作中。
记忆最深的,是一位叫李云鹤的前辈。当时,他带着几个工友,在161号石窟一待就是两年。
他们从吹掉壁画上的沙子和灰尘开始,一厘米一厘米地吹,每天吹得腰酸背痛、头晕眼花。
然后是壁画的粘贴,也是一厘米一厘米地粘贴,每个地方都要粘贴三次。
他们就是这样,把那些在时光中逐渐变得模糊的壁画,一寸一寸地从不可挽回的命运中拯救出来。
1964年,在敦煌文物研究所工作 敦煌研究院/图
3.敦煌和家,要哪个?
转眼十多年过去,凭着一股“简单相信,傻傻坚持”的劲,樊锦诗最终得到了大家的认可。
1977年,她开始担任敦煌研究所副所长。
此时,敦煌文物的保护工作已经初见成效。然而,有这么一件事情,却让樊锦诗内心产生了深深的无力感。
原来,在和法国人拍的《敦煌图录》比对中,樊锦诗震惊地意识到敦煌文物正在发生的,不可逆转的严重退化!!
“壁画在退化”就像一句魔咒,日夜不停死死纠缠着她,无论走路,吃饭,还是睡觉。
她甚至在梦里,都会梦见墙体上的壁画一块块地剥落,而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屋漏偏逢连夜雨,此时,一封儿子的来信,更是让樊锦诗陷入到两难之地。
1983年7月4日,樊锦诗收到了大儿子彭予民寄来的信。
信上写着:“妈妈,我们学校已考完试,放暑假了。我这次考得不好,英语开了红灯,我很惭愧,也很着急。原想利用暑假好好补习一下。可爸爸又要带学生出去考古,这一走又是半年。
妈妈,您什么时候才能调来?您明年一定调回来吧!妈妈,我想你啊……”
这一年,樊锦诗44岁,已经在敦煌待了19年。和丈夫彭金章两地分居,也已19年之久!
1965年,与彭金章莫高窟合影
樊锦诗是在30岁那年生下的大儿子,5年以后,又生下了小儿子彭晓民。
因为敦煌落后的资源条件,加上工作繁重,樊锦诗根本没法照看好孩子。老彭也因工作要经常出差,没法一直带着孩子。
不得已,夫妻俩只能把孩子寄养在亲戚那里。
一家四口,分隔三地。每每想到这里,樊锦诗内心就痛楚不已。
其实这么多年来,樊锦诗不是没犹豫、没动摇过。
樊锦诗曾不无动容地说,她应该成为一个好妻子,一个好母亲!她应该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应该有权利和自己的家人吃一顿团圆的晚饭。
可是因为她的选择,她的家不完整了,孩子们的成长也缺失了母亲!
“我不是一个好妻子,不是一个好妈妈。”这是樊锦诗多年的自白。
现在,儿子的一封信,让樊锦诗意识到,自己是时候要做出取舍了。
一边,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家人!一边,是千年国宝的守护使命!
“是去?还是留?”樊锦诗走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摇摆不定……
1978年11月,儿子予民(十岁)、晓民(五岁)合影
4.此生命定敦煌人!
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正当樊锦诗左右为难之际,她的丈夫彭金章站了出来,替她做出了选择。
老彭告诉她:“我们两个人,总有一个要动,那就我走吧。”
彭金章放弃了自己在武汉大学开创的商周考古事业,转身来到敦煌,来到樊锦诗的身边。一家人至此得以团聚。
其实那会,樊锦诗也早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如果老彭不同意调动,她就申请调离敦煌。
但是老彭最终选择支持了她。
两人相知多年,他知道,樊锦诗离不开敦煌。他爱她,愿意为她成全。
虽然老彭放弃了自己的商周考古事业,但庆幸的是,他在莫高窟北窟这里,重新找到了他的热爱——佛教考古。
经过他的考察,北区石窟不光发现了文物,还出土了很多过去未曾发现的珍贵文献和文物。
北区石窟的考古发掘,后来也被认为是开辟了敦煌学研究的新领域。
对于这个结果,樊锦诗感到无比宽慰。她说,如果老彭的价值得不到发挥的话,她会内疚一辈子的!
有了家人的支持和陪伴,樊锦诗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全心全意投入到敦煌的修复工作中了。
而她也不会想到,在不久的将来,莫高窟修复史上一个极为重大的转变,正向她走来。
2006年,在敦煌石窟高精度数字摄影工作现场 敦煌研究院图
5.转机!“数字敦煌”来了!
1989年,樊锦诗去北京出差。一个偶然的机会,有人使用电脑向她展示了图片。
那一刹那,樊锦诗直感觉灵魂一震:这会不会是,解决敦煌文物永久记录的方法?
她连忙问道:“关机之后,刚才显示的图片还在吗?”
“在!因为转化成了数字图像,它就可以永远保存下去。”那人回答道。
“就是它!!”樊锦诗心里笃定。她知道,敦煌的出路已经找到了!!
经过不断琢磨,樊锦诗心里,一个领先时代20年的大胆构想渐渐明晰起来:
要为敦煌石窟的每一个洞窟及其壁画和彩塑建立数字档案!
在樊锦诗的推动下,90年代开始,敦煌研究院开始积极寻求国际合作,引进当时比较先进的数字技术,并在最终成功实现了壁画数字化的构想。
“敦煌数字化”,不仅为国家、为世界保存了人类的文明和文化信息。
同时,这也为后来开发数字影像,让敦煌艺术走出莫高窟,让游客“窟外看窟”成为现实。
2016年5月1日,“数字敦煌”第一期平台上线。
至此,这张敦煌的“金名片”,开始走出石窟,走出敦煌,走出甘肃,走出国门,真正做到了“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
6.结语
2023年7月10日,一颗编号381323的小行星,被正式命名为“樊锦诗星”。
同年,樊锦诗又将“吕志和奖”、“何梁何利基金”等所获2000万奖金悉数捐出,用于考古科研事业。
回望其一生,
从繁华首都到荒凉大漠,她凭一腔热血,激扬了岁月峥嵘;
从姣姣青丝到满头白发,她用一生奉献,让敦煌定格成了永恒;
从当年新人到一代巨匠,她为无数的中国青年,树立了一个时代的精神坐标!
她是樊锦诗,是敦煌的女儿,也是这个时代最可爱的人!
这样的前辈,值得我们每个中国人,深深致敬!
参考资料及部分配图来源:《我心归处是敦煌》樊锦诗口述、顾春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