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个世界的水手

黎荔说文化 2024-03-28 00:05:42

作者:黎荔

告别大陆平坦,航向大海起伏,千百颗星星和动荡的船舶。——这就是水手的生活,他们长年漂泊在海上,日日夜夜只能与海鸥与游鱼相伴。水手看得最多的景象,应该就是水。无穷无尽的水,起伏波荡的水,他们永远凝望着水,水,水,在漫漫的航程中。我猜想,水手如果有一个思念的人,她也将是在水手心头养蓄的一条鱼,时常看见它浮起小小的尾巴,在心海里摇曳着,游过来、游过去。

大海的呼唤,陆地与海上的生活,家与未知之间的对比,常常出现在中西方海洋诗歌的旋律中。在所有这些诗歌中,我最喜欢出自惠特曼的《草叶集》的一个句子:“做一个全世界的水手,奔赴所有的码头”,这首诗从头至尾洋溢着简单、淳朴的快乐。受到惠特曼雄壮调子的吸引和感染,我时常也想象水手的生涯,想离开这乏味的千篇一律的街道、人行道和房子, 想离开这凝固不动的陆地,上船吧,航行,航行,航行!做一个全世界的水手,奔赴所有的码头。

什么是水手?在此岸与彼岸之间游荡的人。他们在汪洋的波涛中,追逐一种生命的自由自在。这是一种无拘无束,放浪形骸,庄子式的逍遥游状态,无所谓来处和归处。

在浩瀚起伏,深不可测的大海里,水手漂浮在浪尖之上,与大海辗转周旋、搏斗。上一秒,他们还豪饮着异域香调的烈酒,下一秒,一个山峰似的巨浪打来,船体瞬间破裂,大风大浪中,船长和水手都不见了,只有汹涌的海潮还在呜咽不已。这是海上常常发生的事件,难怪海水有一颗苦的心。一天天,一年年,有的人回来了,有的人消失了。大海,几乎是所有人的梦。航海,却只是勇敢者的游戏。

对于海的变化莫测,水手的应对如此平静,悲观与乐观兼有,他们一边无谓地嬉笑,一边又为生存而搏斗。也许天生就有这样的一种人,他们不能停下来,一停下来,固定在一个地方,心就充满了厌倦,他们一定要逃,要走,要在路上。海上的珍奇太多了,绚烂燃烧的晚云,海面上的黎明破晓,风的歌声和白帆的颤动,横渡茫茫沧海的大型候鸟,处子般神秘野性的热带海岛,还有不敢轻易近航的珊瑚礁区……在我们以为单调无聊的海上,水手可以用船帆和风进行无穷对话,可以和同样依赖风来远行的大型候鸟并肩齐航,观察、体会它们美妙飞行的秘密。大海里更有各式各样的生物,上演着永远不重复的光影动静景象。我知道,水手天生与稳定的生活格格不入,他们与亲密无间的东西总是反目,而最陌生的、最隔阂的风景,对他们却有着无限神秘和致命的诱惑。

做一个世界的水手,奔赴所有的港口。我不是水手,却有一颗向往远航的心。因为对大海充满想象(而这很大一部分来自于荷马史诗对我的培养),在真正见到海之前,我就是一个生活在陆地上的水手了。我希望自己的心是铁锚的形状。我的灵魂披着蓝调的海魂衫。我的罗盘是一部精装本的《奥德赛》。从浪尖到浪尖,从此岸到彼岸,赤道是一痕润红的线,子午线是一串暗蓝的珍珠,在千变万化的海上,海浪相互碰撞的巨响和海水刺骨的冰凉,就像一首惊心动魄的交响乐。

每一天,晨曦里我想象着自己摇着舢板出海;鱼群倾倒在甲板上的那一刻,美极了——在无止境的摇晃之中,傍晚时分我完成着返航的仪式。而在夜幕降落之后,广阔的星空下,海面以点点漏光的黝黑,缝补我那面靠想象再度撑满的白帆。航入烟水迷蒙的梦中,我从不迷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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