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在浙江江山县的廿八都镇养老院,已经89岁的戴以谦,拄着拐杖,正焦急地坐在院内的长凳上,不时向门口张望着。
过了一个小时左右,一辆小汽车缓缓停在门口,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从车上走了下来,戴以谦难掩兴奋,忙撑着拐杖起身,三个人甫一见面,就像老朋友一样,激动地将手握在了一起。
谁能想到,这是三位老人此生的第一次会面,在此之前,他们并不认识对方。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他们的身份和经历都非比寻常——他们都曾是军统的特务。
戴以谦:戴笠的亲信与机要秘书戴以谦,是军统头子戴笠的老乡,也是浙江江山人,按照辈分,戴以谦还得称呼戴笠一声“十叔公”。
但由于他们并非直系亲属,所以在1943年之前,戴笠并不知道这个侄孙的存在。
1941年,16岁的戴以谦初中毕业之后,就参加了忠义救国军,在皖南总指挥部总座室任少尉接待员,由于工作出色,两年后,他被调入江西铅山办事处,也就是军统东南办事处,成为了一名基层办事员。
有一天,戴笠奉命来江西视察,正好来到了戴以谦所在的办事处,这是二人的第一次会面。
听到对方与自己同姓同乡,戴笠就主动与戴以谦攀谈了起来,结果竟意外发现二人还是远房亲戚!
见戴以谦头脑清晰、心思活络,还与日本人打过仗,年纪虽然不大,但已经有了一定的实战和工作经验。
戴笠十分高兴,他和蒋介石一样,都喜欢任人唯亲、培养提拔自己的亲信,戴笠回去后不久,戴以谦就收到了一纸进入军统工作的调令。
当时,军统可是炙手可热的部门,戴以谦想也没想,就走马上任了,由于他之前并没有接触过军统相关的工作,于是,只能先在特务特训班学习一段时间。
别看戴以谦人小但很有主意,各项工作他很快就熟悉了,再加上戴笠的提携和点拨,戴以谦在军统中迅速升迁,最终成为了戴笠的机要秘书。
戴以谦
在任职期间,戴以谦的权限很大,他每天都跟在戴笠身边,经手了大量机密的情报。
据说戴笠时期,军统局的很多重要决策和行动,背后都有戴以谦的身影,甚至关系到日本特务的处决,他都可以直接参与。
凭着与戴笠的关系和出色的工作能力,戴以谦很快成为了军统情报组的红人,大家有事想走后门,如果找不到戴笠就会找他。
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假以时日,戴以谦一定会前途无量,然而,他顺风顺水的日子过了没多久,1946年3月17日,戴笠在飞往南京开会的途中,意外坠机身亡。
失去了戴笠这个最大的靠山,戴以谦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在军统这个派系林立、争权夺利的机构中,他迟早会遭到清洗,于是被排挤到边缘的戴以谦,一直在暗地里寻找新的去处。
随着内战中,国民党军队节节败退 ,摆在他面前的,只剩两条路,一条随大部队逃往台湾,继续这种遭人排挤、随时会被清算的生活,另一条是留在大陆,投靠别的军队。
反复权衡之后,戴以谦认为解放军优待国民党俘虏,哪怕是将来被俘了,也比逃到台湾好。
于是,1949年初,戴以谦前往北平投靠了傅作义的军队,后来,傅作义率部归顺了解放军,北平和平解放,戴以谦也顺势向解放军投诚。
新中国成立后,年仅24岁的戴以谦回到老家务农,过起了平静的生活。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1958年,戴以谦因为原来的特务身份和工作履历,被人举报,有关部门在调查后,将他逮捕并判了五年有期徒刑 。
戴以谦入狱后,妻子受不了流言蜚语,带着年幼的孩子改嫁他乡,好好的一个家庭就这么散了。
刑满释放后,戴以谦回到家乡,继续务农,为了不连累别人,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没有再婚。
随着年龄的增大,戴以谦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身边也没有亲人照顾,当地政府考虑到他的情况,不仅为戴以谦申请了五保户补贴,还将他送进养老院,以保障他的晚年生活,隔三差五,还有志愿者前去探望。
提起这些,戴以谦感激涕零:“多亏了党和政府,我心里真的是很感恩呐!”
为了回馈政府的照顾,他总想力所能及地做些事,闲暇时,他就开始回忆自己的经历,为当地文史馆提供了许多戴笠和军统的机密史料。
一直以来,戴以谦心中都有个疑问:那么多军统特务难道全部逃往台湾了吗?还有人和他一样,选择留在大陆的吗?
为了满足老人这个心愿,志愿者们四处走访,终于找到了另外两位,和戴以谦一样,他们如今也是垂垂老矣,多年来一直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
戴以谦和王庆莲
王庆莲:内地仅存的、有过军统首脑机构工作经历的女译电员作为三人中唯一一位女性,王庆莲入职军统的经历是非常偶然的。
戴笠在把持军统期间,曾定下一个硬性规定:译电科只能用家乡江山的人员。
因为他认为,江山话是全国最难听懂的方言,在译电科工作时,工作人员使用江山话交流,外人很难听懂,这样既有利于保护情报的安全,也有利于培养自己的势力。
在军统,江山人常被称为“特务中的特务”,戴笠常用他们监视其他非江山籍的特务,以打击异己。
1943年4月,军统急需补充新人手,就来到了江山招人。
王庆莲的母亲为了让她有一口饭吃,就私自做主替她报名了军统的招聘考试。
这一年,王庆莲刚满15岁。
年轻时的王庆莲
说起来,王庆莲也是一个苦命的孩子,不到一岁时,她的父亲就不在了,母亲将她送到外婆家,然后改嫁了。
在外婆家长大的王庆莲从小就非常懂事,虽然一大家人在一起生活,经常是朝不保夕,但外婆和舅舅、舅妈都非常开明,他们认为再苦都得让孩子读书。
因为只有读书,才能摆脱一眼看不到头的穷苦生活,然而,随着1937年抗日战争的全面爆发,江山也被日本人占领,读了六年书的王庆莲学业被迫中断,只能靠卖香烟贴补家用。
就在生计越来越难维持下去的时候,军统来江山招人了,虽然此时的王庆莲并不知道军统是干什么的,但一听能吃饱饭,她什么也没想,就跟着去了。
由于有文化基础,王庆莲顺利通过了军统的考试并被成功录取。
1943年6月,王庆莲和其他被录取的19个人一起乘卡车,被带往重庆,最初被安排在军统下属的一个造纸厂工作,负责生产电报所用的纸张。
在造纸厂工作一年后,王庆莲因表现出色被调入军统局本部译电科华南股,担任译电员,她的主要工作是将不同的密码本背得滚瓜烂熟,然后将电报破译,从暗文转成明文。
王庆莲
这段时间,是王庆莲长这么大以来“过得最快乐的日子”,她的同事都是老乡江山人,上班不仅有工资拿,工作之余还能去舞厅跳舞、到街上闲逛,最重要的是,不必再担心吃了这顿没下顿了。
在军统工作期间,王庆莲总共破解了800多种不同的日军机密情报,还因此得到了大老板戴笠的称赞。
这样难得平静的日子,王庆莲一共过了三年 ,随着1946年,戴笠意外身亡,军统迎来了一段人仰马翻的人事调整期。
由于厌倦了枯燥的译电员工作和与上司姜毅英长期不和,1946年8月,王庆莲以“年纪小、思念母亲”为由,向毛人凤请了长假,然后彻底离开了军统。
王庆莲
新中国成立之后,王庆莲先是在杭州白肉市场工作,后来又到了粮食局,她在这两个地方一共工作了八年。
到了1958年,王庆莲在军统的工作经历被人扒了出来,她和家人也因此吃尽了苦头,直到1981年,王庆莲才被特赦释放,结束了长达23年的农村改造生涯。
令王庆莲感到意外的是,国家将她在乡下改造的时间也当成了工龄计算,因此在退休后,她也享受到了国家的补贴和养老金,为此,王庆莲经常感慨说:“国家对我不薄,现在还有关爱老兵的朋友们关心我,我感到很幸福。”
与戴以谦、王庆莲相比,另一位前来赴约的老人,不仅是他们中年龄最大的,还是他们中“最有技术的”。
三位老人合影
祝仁波:军统里的电台维修专家1922年,祝仁波出生于上海的一个贫苦家庭,由于父母早亡,年幼的他不得不靠打童工维持生计。
在他14岁那年,由于姐姐嫁给了当时中国的电讯专家、军统特工陈一白,祝仁波的命运齿轮也开始发生转动。
在陈一白的引荐下,祝仁波被送去浙江警官学校,接受系统的电子设备知识教育,由于他反应快,肯下苦功,祝仁波的无线电技术越来越娴熟,经过几个月的培训,他已经成为了队里数一数二的电讯人才。
1936年祝仁波刚毕业时,又正巧赶上戴笠的得力手下魏大铭,在全国范围招揽人才。
凭着过硬的专业知识和能力,祝仁波一下子被魏大铭看上了,直接就被招录进了军统。
祝仁波
在军统中,祝仁波的工作从始至终就只有一个——维修电台,在战场上,由于无线电掌握着战争的情况和情报,往往会成为敌人重点打击的目标,祝仁波便需要在枪林弹雨下找到无线电的故障,保证电台的正常运行。
他的身份与其说是“特务”,不如说是一名在特务部门上班的技术人员,因为除了会修理电台,祝仁波别无所长。
1944年,中国远征军在腾冲作战时,电台被日军炸毁,作战部队一度与后方失去联络。
当时情况非常危急,因为通信中断可能会导致前线部队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上级命令祝仁波带着新的电台前往前线,恢复远征军的通信,祝仁波临危受命,顶着炮火,从重庆辗转两周前去安装新的电台,最终不辱使命,成功帮助中国远征军恢复了通信。
对每天坐在室内收发电报、破译电码的军统特务们而言,祝仁波从事的这项工作简直是太辛苦了!
祝仁波
1949年,国民党败退台湾时,并未接触过军统机密事务的祝仁波选择留在大陆,与家人一起住在上海郊区。
他隐瞒了自己过往的一切,隐姓埋名,成为了一个从事电讯生意的普通人。
然而,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1952年,随着政治形势的变化,祝仁波在军统的工作经历被揭露,他也被下放到农场进行改造。
由于祝仁波会修理农场里的各类电器,原本需要改造10年的他,一直被留用了16年。
直到1980年,祝仁波才离开农场,此时的他已经60岁,失去了大半生的自由时光,也妻离子散,连个亲人也没有。
但祝仁波并没有被命运击垮,他没有回到家乡上海,而是移居到了浙江宁海的一个小镇,开始了新的生活。
祝仁波
在这个小镇上,祝仁波靠给人修理电器谋生,他的技术精湛,当年那个在战火中穿梭的电讯专家,没想到却成了小镇上令人尊敬的修理工,尽管生活简朴,但祝仁波终于获得了长期以来渴望的平静。
2013年,已经92岁高龄的祝仁波依然能够自己料理生活,做饭、洗衣这些事情都亲力亲为。
当志愿者带着戴以谦的心愿,找到祝仁波时,他毫不犹豫答应了见面,也许只有共同经历过那样一段岁月的人,才能更理解彼此的坚守和不易吧。
在志愿者的建议下,三位年逾古稀的老人,站在养老院门口留下了一张珍贵的合影。
这张合影,既是他们人生中的一个经历,也是历史的一种见证。
他们的相聚,跨越了半个多世纪,串联起了三个不同的人生,也映照出了一个时代的缩影。
在滚滚潮流面前,他们和我们大多数人一样,都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都被时代的巨轮裹挟着前行,有时甚至无力抗拒。
幸运的是,我们还可以选择如何面对生活,如何在逆境中保持坚韧,如何在平淡中寻找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