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国民党兵败大陆逃往台湾,但蒋介石念念不忘“光复大陆”,与此同时,共产党人为实现祖国统一,秘密派遣1500余人入台,一时台海两岸谍云密布,危及四伏。由于叛徒出卖,大批潜伏台湾的地下党员被捕,其中被国民党当局公审处决的就有1100余人,他们中许多人的事迹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才被陆续公开。
2013年10月,中央在北京西山国家森林公园修建了“无名英雄纪念广场”,专门缅怀1950年代牺牲于台湾隐蔽战线的无名英雄们。其中以吴石、朱枫、陈宝仓和聂曦为原型的雕像位居广场正中,两边花岗岩墙壁上刻着846位烈士的英名,还有许多留白,以便随时增加新发现的英烈名字。谨以此系列文字纪念这些隐蔽战线的英烈们。
(一)家人盼归杳无音
1950年初,在福州市公安局工作的陈莲亭,奉福建省台湾工作委员会之命,以“赴台结婚“为由潜入台湾,至此便与家人断了联系。
1966年母亲病重,手拿陈莲亭的照片,叫来小女儿、儿子叮嘱说:你们一定要找到姐姐……。1997年,已经96岁的父亲临终前又让小女儿和儿子,到照相馆洗了几张陈莲亭的照片,叫儿女要接着找姐姐,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直到2015年12月10日,福州晚报在介绍当年参与指挥中共在台谍战的密战专家林滔的传奇经历时,文中配了一张台北六张犁乱坟岗上陈莲亭坟堆的照片,陈莲亭的家人才得知,她是当年奉林滔之命潜伏台湾的谍战英雄之一,已于1952年3月3日在台北英勇就义了。
陈莲亭(1924——1952),中共党员,福建闽侯人(现属福州市))。她出身于名门望族——福建螺洲陈氏,其祖父是末代逊帝溥仪的老师陈宝琛的堂弟,在福州经营钱庄,其父陈建新(族谱名陈叔潜)精通财务,从“洋学堂”毕业后进入福州邮局工作。
陈莲亭是家中长女,从小受到良好教育。 陈莲亭妹妹陈莲舫回忆说:“大姐是家里的掌上明珠,母亲后来生的两个女儿不幸都夭折了,所以非常疼爱姐姐。姐姐大我12岁,后来又有了一个弟弟。”
陈莲亭(后排中)与家人合影
1941年4月初,日寇派重兵集结闽江口,对福州城进行狂轰滥炸,陈莲亭的父亲陈建新奉命调往古田县邮局。正当全家人紧张收拾行装,准备到古田避难时,在福州郊区小学任教的只有17岁的陈莲亭突然对父母说:“我在福州还有事,就不去古田了。”
父母一直劝她说: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留下来能有什么事做,现在大家都在向城外或乡下跑,赶快和我们一起去古田避一避吧!
陈莲亭却笑着说:“我是做中国人该做的事。日本人一定会被我们中国人赶走的,你们放心,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1941年4月21日,福州沦陷。福州及其所辖的闽侯、长乐、福清等地遭受了日本侵略军的残酷军事扫荡、制造了许多骇人听闻的暴行。而陈莲亭与爱国志士们则留在城中,暗地里进行抗日救亡工作,直到9月3日福州城光复(1944年又再次沦陷)。
为了纪念这段历史,福州市将每年的4月21日定为防空警报试鸣日,提醒居民在和平时期居安思危,勿忘国耻。
(二)潜伏国民党警察局
1945年日本投降后,陈建新仍在古田工作,陈莲亭在继续当了一段小学教师后,进入国民党福州市警察局做会计工作(这应该是她从事隐蔽工作的开始)。
而她的家人利用节假日及寒暑假期,常回福州与陈莲亭见面,陈莲亭也曾数次前往古田看望家人。妹妹陈莲舫曾问姐姐转行的原因,姐姐说:“因为工作需要。”
这期间,一个叫林旭的台湾小伙子常给陈莲亭写信,还寄了很多印有台湾风光的明信片。林旭追求陈莲亭的事,不但单位不少同事知道,她的许多亲戚和邻居也知晓此事。林旭原来随家人在福州工作,台湾光复几年后回到了台湾,仍然鸿雁传书不断。
50年代台北街景
1949年7月,解放军第三野战军第10兵团司令员叶飞,率领15万大军和5000多名干部南下,发起福州战役。陈莲亭所在的地下党组织,成功地策反了福州鼓楼、大更、台江、苍山四个国民党警察分局共600余人起义投诚。
8月17日,在地方游击武装、爱国乡绅和人民群众的配合下,第三野战军以秋风扫落叶之势,顺利地解放了古城福州。
9月3日,潜伏国民党警察局近四年的陈莲亭,高高兴兴地进入新成立的福州市公安局工作,成为新中国当家做主的主人。不久,陈莲亭作为骨干成员被派往台江区,负责苍霞片区的妓女改造工作。
1949年10月24日夜,叶飞的第10兵团3个多团的兵力乘木帆船,向金门发起进攻,并成功抢滩登岛。但渡船随即被国民党军的海陆空交叉火力全部摧毁,致使后续4个团无船登岛。
而先期登岛的9000余官兵在与4、5倍于己的胡琏兵团浴血奋战二昼夜后,虽然毙敌万余,但由于补给及后续环节跟不上,于27日全军覆没,解放金门战役首战失利。
1955年蒋介石视察金门岛
此时,搜集台海两岸军事情报工作,显得尤为重要和紧迫。早在当年9月成立的福建省台湾工作委员会负责该项工作,他们从福州、厦门等地陆续派出一批批谍战人员秘密赴台。
(三)潜入台湾搜集情报
台湾在1885年建省前隶属于福建省管辖,两岸经常有贸易往来及联姻,特别是在名门望族之间。陈莲亭所属的螺洲陈氏家族就有不少人生活在台湾,与台湾望族板桥林家、鹿港辜家都有姻亲关系。
1945年台湾光复
在台湾军界也有一些螺洲陈氏的亲戚,著名的“密使一号”吴石将军也是福建闽侯人,与陈莲亭还沾亲带故。加上不少人都知道陈莲亭在台湾还有一个狂热的追求者林旭,所以,1950年初,陈莲亭接到了福建省台湾工作委员会的赴台执行任务的命令。
其任务主要有:第一,打入台湾军界的太太、小姐圈,通过她们做其军界家属的策反工作;第二,与台共地下人员接头,获取台海两岸秘密军事情报。
由于时间紧迫,陈莲亭办好了“赴台结婚”的有关证明材料(订婚证书系伪造)后,来不及与远在古田的父母家人告别,又不能写信细说离开福州的缘由,就到照相馆拍了一张照片,在背面写上“我要奋勇向前”,寄给了在古田的父母。
她的妹妹陈莲舫回忆说:“当时爸妈搞不懂女儿为什么会突然寄来这张照片,还在照片后面留这几个字。直到女儿从此再无消息,父母才隐约觉得寄这张照片时,女儿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陈莲亭
隐约知道陈莲亭去台执行特殊任务的是后来成为游德馨(后任福建省副省长、省政协主席)夫人的吴兰金,她属螺洲吴氏望族(与吴石同族),她的外公是陈莲亭的大伯,论辈分,她要叫陈莲亭七姨。
陈莲亭临行前,告诉这个1947年就入党的外甥女说:“我要到对面去办点事。”吴兰金马上明白了“去对面办点事”的含义,她紧紧握着陈莲亭的手说:“好好干!”。六十多年后,吴兰金依然记得七姨坚毅的眼神。
1950年2月初,陈莲亭在台江码头上了船,她对几位送行的亲戚说:“我要去台湾和林旭结婚。”就和战友王臣滨一起驶向海峡对岸。
到达台湾后,他们立即与台共接头人员取得联系,随即展开工作,陈莲亭打入台湾军界国民党官员的夫人、小姐交际圈,建立起新的情报关系网,协助策反工作。期间于1950年3月与王臣滨前往东沙岛,深入国民党前沿部队,探视军队驻扎情况 。
东沙岛当时被台湾实际控制,它位居南海三条海上通道的要冲之地,是台湾海峡的西南出口,一小时可抵达。广州、香港至马尼拉或高雄的航线由附近海域通过,具有重大航运意义,国民党在此建有机场和驻军。
1951年夏秋之际,陈莲亭与王臣滨再次前往东沙岛收集情报时身份暴露,被驻岛的国民党海上保安第一纵队逮捕,移送到台湾保安司令部关押。
在狱中,陈莲亭、王臣滨坚贞不屈,表现出大无畏的革命精神。1951年12月18日,陈莲亭、王臣滨被台湾军事法庭判处死刑。
1952年3月3日,陈莲亭、王臣滨与台湾省工委所谓的“南庄支部案”的地下党员肖春进、黄昌祥、黄兴玉等五人在台北马场町刑场英勇就义。
90年代的台北马场町
而与陈莲亭同去台湾执行情报任务的王臣滨烈士,我们只知其名,与陈莲亭一样来自福建福州,其他情况一概不知,这让人心生无限遗憾。王臣滨烈士真正应验了那句古话:“事了拂身去,深藏功与名”。
陈莲亭牺牲后,由于当时“白色恐怖”严重,在台北的亲朋好友们没人敢去认领、收埋她的遗体,后被胡乱葬于台北六张犁坟山。
在台北六张犁公墓中,有一处“戒严时期政治受难者墓区”,那片坡地上凌乱地立着一截截短短的石碑,矮小的坟茔逐渐被周围其他高大或华丽的墓葬包围着(白崇禧等人的墓葬也位于此),虽然它们显得十分冷清,但却独具庄严……。
台北六张犁乱坟岗
我党一直没有忘记那些潜伏在台湾的优秀战士们。陈莲亭的妹妹陈莲舫于上世纪50年代申请入党,主动说到她姐姐去了台湾,朋友们说你有这层关系肯定无法入党。但1956年,她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她再次向组织说起姐姐赴台一事,外调回来的人对她说:“你姐姐的事,我们知道。”
虽然如此,陈莲舫及家人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姐姐的下落,后来在香港的堂哥曾从台湾的朋友处了解到,当时有人看到报纸,说一名叫陈莲亭的女子与男特工私入台省探听军情,被同时执行死刑,不知是否就是她的姐姐。陈莲舫及家人不知其可信度有多少,更不愿相信姐姐已走,继续托人不停地寻找。
直到2015年12月10日,福州晚报刊出了《林滔:“伪装者”们背后的调度人》一文。最先看到报纸的陈莲亭表弟发现文中有他们寻找多年的姐姐的相关报道,立即联系上陈莲舫,悲伤地告诉她:亭姐找到了,今天晚报登了,亭姐1952年就牺牲了,现在墓还在台北,晚报上有墓碑的照片(注:陈莲亭的墓碑是2011年12月被台湾的历史研究者或受难者家属发现的)。
陈莲舫夫妇
已经80岁高龄的陈莲舫立即找来晚报,当看到杂草中姐姐的坟墓与墓碑时,不禁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她把报纸拿到父母的遗像前,郑重地告诉到死都没能见上姐姐一面的父母说:“姐姐找到了,她已为党牺牲63年了,我一定会去台湾,把姐姐的遗骸带回来,让她回到故乡长眠……”。
陈莲亭的老父亲
如今,在北京西山森林公园,2013年为纪念1950年代赴台牺牲的隐蔽战线英烈而建立的的无名英雄纪念广场的花岗岩纪念墙上,用阴文素镌(若隐若现,既暗合了隐蔽战线的斗争特质,也彰显其淡泊名利的高尚品格)着846位烈士的名字。
其中:陈莲亭位于第四组第十七位,王臣彬位于第三十六组第十位。与他们同时牺牲的肖春进位于第四十组第十一位,黄昌祥位于第十五组第三位,黄兴玉位于第十七组第三位。
北京西山无名英雄烈士墙
英雄不死,长歌当哭!!
你们像绽放的礼花,短暂、绚丽,用鲜活的生命、激扬的青春,照亮前行的长路,消失在胜利的前夜。
你们是归去的背影,伟岸、坚毅,用喷薄的热血,果敢的勇气,冲破重重迷雾,屹立于高山之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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