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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做人,我不想做神!”
近日,因为公布新恋情,货车司机聂建文发视频回应,称最近压力很大。几年前,他带着偏瘫妻子跑车4年,妻子去世后痛哭,感动了众多网友。如今,有了新恋情,聂建文称,只想做一个普通人,不想做网友心中的好男人。
13日,聂建文告诉潇湘晨报记者,他不希望网友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在他身上,不想再被“标榜”了,“做了必须孤孤单单过一辈子的心理准备,但我也想找一个人陪自己到老的,一个人生活很孤单。”
聂建文的遭遇像一面棱镜,折射出公共舆论场的集体矛盾:人们既渴望从苦难叙事中寻找道德图腾,又对走出苦难的“幸存者”充满道德洁癖。当“背着瘫痪妻子跑货车”的悲情形象被“开启新生活”的现实选择打破时,这场关于私域与公域、道德与生存的撕裂,揭示了流量时代最深刻的伦理困境。
公众对聂建文的愤怒,本质是对“完美受害者”符号破灭的应激反应。在流量逻辑中,“苦情丈夫”被异化为公共情感投射的容器,承载着对抗命运不公的精神图腾。但当聂建文选择走出“贞洁牌坊”,他的个体生命叙事便与集体道德想象产生错位。这种错位恰如希腊神话中皮格马利翁的诅咒——当雕刻家爱上自己塑造的完美雕像,便无法容忍雕像获得真实生命。
这种道德绑架在互联网时代被无限放大。江歌母亲直播带货遭非议、孙海洋寻子成功后卖货被质疑,无不显示公众既需要苦难叙事提供情感慰藉,又难以接受叙事主角回归生活常态。就像中世纪圣徒必须保持终身苦修,现代流量场域中的“道德楷模”也被要求永远凝固在悲剧时刻。聂建文“想做人不想做神”的呐喊,正是对这种集体无意识暴力的反抗。
在“110万粉丝”的光环背后,是更为粗粝的生存真相。当聂建文日复一日记录瘫痪妻子时,镜头里是货车驾驶室的逼仄空间、医院走廊的刺鼻药水、深夜装卸货物的疲惫身影。这些碎片拼凑出的不仅是爱情神话,更是底层劳动者在社会保障缺失下的自救图景。流量变现于他而言,与其说是道德污点,不如说是绝境中的生存策略。
公众的愤怒中暗含阶级认知的错位。中产视角下的“体面标准”无法理解,对于月收入不足五千元的货车司机,直播打赏可能是改善居住条件的唯一希望;键盘前的道德审判者难以体会,当医疗债务压垮脊梁时,版权费或许是让孩子继续学业的救命稻草。就像《活着》中的福贵,当生存成为最高伦理,任何道德评判都显得苍白而傲慢。
聂建文事件暴露了数字时代的认知代沟。在传统道德体系中,鳏夫再娶需要遵循“三年之丧”的礼制;但在短视频时代,情感重建与流量变现早已交织成新的生存智慧。当“王暖暖们”将创伤经历转化为防诈指南,当“谢岳们”用悬赏寻子积累打拐资源,这些“苦难变现”本质上是对流量规则的创造性适应。
这种适应恰恰构成现代社会的伦理进步。就像文艺复兴时期商人用财富赎买救赎,数字时代的幸存者通过流量重构生存意义。聂建文直播间的打赏按钮,何尝不是数字时代的“赎罪券”?区别在于,这次救赎的对象不是缥缈的彼岸,而是真实的此生。
聂建文引发的争议,本质是前现代道德观与数字文明的碰撞。当网友指责他“消费亡妻”时,或许忘记了一个基本事实:那位瘫痪女子首先是聂建文的妻子,其次才是公众眼中的符号。我们无权要求一个人为满足集体的道德想象,永远囚禁在自己的苦难里。
社会应当学会与“幸存者”和解。这种和解不是对道德底线的退让,而是承认每个个体都有权在创伤后重建生活。就像《肖申克的救赎》中的安迪,爬出五百码恶臭下水道的人,有权利站在暴雨中张开双臂——那不是对过去的背叛,而是对新生的致敬。
当聂建文牵着新女友的手走过货车旁,那辆承载过生死相依的旧车依然在,但后视镜里映照的,该是一个被允许向前看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