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出生的第三年,父母怀上了弟弟。
为了方便以后照顾弟弟,他们擅自改掉我的志愿,让我无缘重点大学。
在工作后,为了弟弟的前途,甚至企图将我送上色批老板的床。
但是在他们约好老板的那天,我却逃出去了。
难堪的母亲在电话中大声咒我去死。
如她所愿,我得了癌症,很快就要死了,她给我的这条命,我再也不要了。
1
捏着薄到有些透光的检验单,我有些无所适从。
医院惨白的灯光挤满狭小的走廊,让人无端窒息。
旁边的大婶瞧见,轻声关心道:“小姑娘,你怎么了,脸色真不好看。”
我僵硬的摇摇头,正要回答,电话铃声却在此时响起。
铃声急促,在安静的空间中不耐烦的横冲直撞,吵得心慌。
周围已经有隐隐烦躁的眼神看过来,我手忙脚乱接起电话,有些抱歉的跑到楼梯间。
那边瞬间传来尖利高昂的声音:“林缘,你个贱蹄子,现在都敢不接我电话了,我不想听你的借口,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回家!”
声线尖锐,刺的我耳朵发痛。
还没等我说话,那边就传来挂断的嘟嘟声。
我张张嘴,又默默把所有的话咽回去。
外面刮着大风,打在身上很疼很疼。
2
在弟弟出生前,父母还没有那么讨厌我。
但母亲是个要强的性子,旁人有的,她都想要。
尤其是在回村的那段时间,周遭的流言蜚语更是让她抬不起头。
她羞于带我出去见人,但还是躲不过他人背后的嘲笑和怜悯的眼神。
因着这些屈辱,母亲恨我恨的发指。
她发了狠,无论如何都要生个儿子。
她是幸运的,第三年,她就重新怀孕了。
在母亲恭恭敬敬送上些礼品后,医生满意的告诉了她性别。
那天是我见过母亲最高兴的一天,她脸上的笑差点要溢出来,连带着对我脸色都好看了些。
母亲摸着肚子,告诉我:“林缘,这是你弟弟。”
她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眼眸弯弯,无限温情,轻轻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
我又慌张又高兴,这是母亲第一次对我这么温声细语。
琢磨着她的脸色,我笨拙地挑些哄她高兴的话:“妈,弟弟一定很可爱!我喜欢弟弟。”
我小心翼翼看着她,她脸上绽放开笑容:“当然,我儿子肯定是最棒的。”
我那时候有些憧憬,我见过旁人家姐弟打闹的画面,真好。
我对弟弟好,妈肯定也会喜欢我。
我盯着母亲的肚子,眼睛亮亮的,期待着弟弟。
3
可惜我想错了,生了弟弟后没多久,父母就携他一起去了城镇。
可是,没带我。
他们走的时候是冬天,弟弟穿的厚厚的,闭着眼睛躺在妈妈怀里睡的香甜。
我穿着有些单薄的秋衣,哆哆嗦嗦的站在门口哭。
平日里没人教我说话,我脑子笨,跟在人家后头呆呆地只会一言半语。
我难得哭的稀里哗啦,我结结巴巴的动用脑子中贫瘠的词汇,打着哭嗝哀求道:“妈,我听话,帮忙!妈!”
我不喜欢老家,爷爷奶奶也不喜欢我,奶奶的手上有厚厚的糙糙的老茧打在脸上真的好疼,好疼。
许是我的哭声有些大,弟弟被吵醒了,咿咿呀呀的向母亲怀里钻,小脸红扑扑的。
母亲有些嫌恶的瞥了我一眼,扯掉我小小的手中攥得紧紧的布料,不耐烦道:“贱丫头滚开!”
我被一把甩到地上,顾不上疼痛,我就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抱住父亲的裤腿,努力绽放笑容:“爸,我听话,听话!”
我激动的向他展示,企图让他能因为我仅存的价值心软。
父亲平日里是个懦弱的性子,对我倒是不太打骂,只是极怕母亲。
父亲干裂的嘴唇微动,却当即被母亲恶狠狠的瞪了一眼。
“林缘,爸知道你是最乖的,在老家听话。”父亲哆嗦了一下,有些无奈的摸摸我的头。
不管我怎么地哀求,他们还是走了,奶奶冲上去一把抱住哭着追他们汽车尾气的我,狠狠甩了两巴掌,怒骂道:“贱丫头,滚回去。”
脸上是火辣辣的疼,我最终还是被奶奶带回去了,坐在小板凳上愣愣望着雪花落在鼻梁上睫毛上,冰冰凉凉地化成干净的一小滴水。
我冻得双颊通红,意识都有些昏沉。
爷爷去旁人家吃酒去了,奶奶骂了我一句,懒得管我。
还是来串门的李大婶瞧见我几乎成了一个雪人,这才讶异的抱住我。
“妞儿,咋不回屋。”李大婶拽着我向屋里走。
我有些委屈的撇撇嘴:“他们不要我。”
李婶动作微顿:“你爸你妈他们太忙哩,管不过来,你弟弟小要带在身边。”
我点点头,却不相信。
我听见了,昨天晚上睡着之后妈妈在隔壁的房间恶狠狠地骂:“林钟,你应该知道,我恨那丫头,一看到她,我就想起来当时人家看不起我的眼神,我恨她!”
我默默裹紧被子,看着外面洋洋洒洒下雪的天。
李婶随手拿了个红薯给我,随口哄我:“只要你听话,你爸妈肯定会喜欢你的。”
我咬着软乎乎的红薯,看着李婶的眼睛,认真道:“好,听话。”
我抬手抹掉眼泪,笑起来。
只要听话,爸爸妈妈就会喜欢我了。
真好。
4
没有来得及吃晚饭,我急急忙忙回到家。
外面的风很大,我是小跑回去的,头发被吹得凌乱,看起来格外狼狈。
我停在门口,调整好心情和急促的喘息,敲敲门。
门里面传来重重的的脚步声,门咔哒一声开了。
扑面而来的暖气拂到脸上,我被冻僵的脸总算缓下来。
还没等反应过来,劈头盖脸就是一个巴掌。
脸上是发烫的疼,我垂眸,忍住情绪。
如我预料的,接下里是母亲极其不耐的责备,她瞧着我的样子,破口大骂:“贱蹄子,现在才回来。”
我没有解释,因为解释也没用。
母亲总算发泄我情绪,语气好了些:“林缘,这周六,我不管你有什么事情,跟我们出去一趟。”
我有些茫然,但习惯告诉我追问只会得到更多的责备和毒打,我只是默默应了声。
母亲这才让我走进屋子,嘴里叨叨骂着什么走开了。
父亲喝得醉醺醺的,像是一滩烂泥似的瘫在地上,手边是无数杂乱的啤酒瓶。
电视机吵吵闹闹放着节目,上面的主持人端庄大气,笑容甜美。
听见我的声音,色眯眯地看过来。
我微微蹙眉,静静蹲下身,熟练的收拾起这满地狼藉。
啤酒瓶碎片口很锋利,但是我已经不会被划破手了。
我小心地捡起一片片碎片,扔进垃圾桶中,父亲嘴里嘟囔着些什么,忽然冲过来抱住我的肩膀,喃喃道:“林缘呐,你是欠我们的。”
我平静垂眸,挣脱开来束缚,看着他又哭又笑地倒在地上,疯子似的开怀大笑。
父亲平日极为懦弱胆小,但是年纪上来之后,喝酒成瘾,每每喝醉后都状若疯癫。
或许醉意是能让他肆无忌惮释放平日不满的闸门,喝醉后,他便有勇气和母亲大吵大闹有勇气用自以为清高的态度破口大骂。
5
我躲回房间中,还是如记忆中一般又小又破。
我只不过加班几天没有回来,地上就落上一层灰。
我靠着门慢慢蹲下,望着单薄的被褥,掏出口袋中叠得四四方方的诊断单,愣了愣神。
默默,我平静地打电话给了上司。
我平日里开销极少,母亲每月都会辱骂着逼我拿养老费给她。
按她的话,这是我欠她的。
她给了我一条命,受了那么多屈辱,我是她难堪的根源。
可我刚出社会,连自己的生存都难得不像话,苟延残喘地活着。
可是母亲不管,她恨我啊,我越难,她越痛快。
或许是前些年生活窘迫,饮食上的不注意,我的身体一直不好。
我的上司刘姐是难得的好人,她知道我的处境,对我格外照顾。
就连这次的体检也是她半威胁的情况下逼我去做的。
真好笑啊,生活中仅存的温情,竟然都是陌生人所给予的。
我说的很简洁,并没隐瞒的什么,也没必要了,刘姐声音却有些哽咽。
她第一时间帮我办手续,连说话都有些小心翼翼。
我有些无奈,淡淡笑道:“那就多谢刘姐了。”
没有哭,没有崩溃,我看上去还是一如往常的平静。
我盯着那张薄薄的诊断单看了很久,久到那些字我都有些不认识了。
医生说我是胰腺癌晚期,会很疼。
如果是早期来治疗的话,还能有些治愈的可能。
我记得医生有些同情的复杂的眼神,最后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检查?一个要拼命努力才能勉强活下去的人,哪里还愿意去检查身体啊。
其实早就开始隐隐作疼了,只是被自己掩盖。
6
我不知道母亲今天叫我回来到底有什么事情,门却突然被暴力的撞了下。
我差点摔倒,站起身开门。
迎面正好撞上一个人,他怒骂一声。
我抬头看去,正是我的弟弟。
他长得很高,很壮,眉眼有些母亲的痕迹。
我长得瘦弱,两个人站在一起,倒像兄妹。
他神色不耐烦的样子像极母亲,带着满满的不屑。
我从小在爷爷奶奶家长大,直到懂事上学的时候才被接回去,跟他并不熟悉。
弟弟是骄纵的,对我这个半路冒出的姐姐也并没有什么情谊。
他不擅长学习,沉迷玩乐,成绩懒得爸妈头疼。
难得的,弟弟有爸妈不喜欢的地方,年少的我欣喜若狂。
我很笨,但是我拼命学啊学,我告诉自己,要听话,要努力。
我一点也不喜欢学习,学校的同学会笑话我破破烂烂的旧衣服和豆芽菜一样瘦小的身材。
老师不喜欢我,她喜欢用高跟鞋的后跟狠狠踩我的后脚跟,还用力碾碾。
我痛得眼泪都出来了,可是她却笑眯眯的问我怎么了。
可是没有人相信我,一个也没有。
我晚上偷偷脱了袜子看,那块已经黑了一大片。
我缩在被子里吧嗒吧嗒掉眼泪,枕头湿了一大片。
我的同桌是个漂亮又娇气的女孩子,她总控制不住眼泪。
每次一流眼泪,大家就会拥上来安慰她,她的桌头就会摆满小零食。
她是个张扬又骄傲的女孩,不愿意高中三年的青春在死气沉沉的读书声度过。
她轰轰烈烈的追求爱情,甚至经常为了她的男朋友逃晚自习。
他们一起去做摩天轮,一起却鬼屋,一起过生日,浪漫而美好。
我见过她的男朋友,当时我正在回宿舍的路上,她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哭得梨花带雨,那个男孩子手足无措的道歉,慌慌张张的哄她,像是对待独一无二的珍宝。
所以在她随意调侃没见我哭过的时候,我只是尴尬的笑笑。
在每个独自吞咽委屈的夜晚后,我再也不喜欢哭了。
没有人会哄我,没有人会在意我的情绪,没有人把我当作珍宝。
我学会默默收拾情绪,做个“懂事又坚强”的人。
我后来真的考上了很好的学校,我激动的跑回家。
我以为,父母终于要因为我高兴骄傲一次。
但我看见母亲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父亲也有些欲言又止。
我原本兴奋的快要绽开的心此刻像是被一根根带刺的藤蔓缠绕起来,越缠越紧,有些难以喘息。
母亲语气古怪:“林缘,你弟成绩不好你知道的,你在家还能帮帮他,再说,女孩子离家太远也不好……”
她斟酌着话,企图让让自己的话听上去更合理,更为我着想。
我一瞬间有些天旋地转,脚步虚浮,视线模糊。
情绪的纸飞机开心地在天上飞啊飞,飞进云层中,模糊了心智,让人无端放松。
然后猛地冷水浇过来,将它拽入泥泞,彻骨发寒。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颤抖:“我不要。”
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我现在拿到的成绩,有多难有多苦。
我拼命把每个单词刻在脑子里,拼命挣扎着向上爬,我真的好累。
母亲脸色霎时间难看的不像样,她抄起旁边的扫把就狠狠砸向我:“林缘,你别给脸不要脸,我辛辛苦苦拉扯你长这么大,我tm受了多少白眼,这都是你活该,你欠我的!”
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反抗,我跟她大吵,我想要躲开她的毒打。
父亲帮忙把门堵上,将电视机的音量调到最高,默默带弟弟躲进房间,冷眼旁观。
那是我记忆中最激烈的反抗,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很委屈很愤怒很想哭。
我记不得当时身上有多疼多害怕,只记得母亲狰狞的面孔和歇斯底里的尖叫。
转过头,我瞧见父亲无所事事看着热闹,弟弟看都懒得看,嘴里不干净地骂着什么,飞快打着游戏。
那一刻,我忽然清楚地意识到,我的反抗,真的好好笑啊。
我打不过母亲,她粗鲁地把握关在阁楼,收走了我的手机,每天都只嫌弃地送上点残羹剩饭。
我蜷缩在角落处,什么也不想吃,什么也不想做。
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眼前的饭菜发着馊味。
阁楼很黑,只有一些木板拼接细小的缝隙处会透出一点点光线,经常会撞墙。
就像我的人生一样。
8
过了好些天,母亲总算放我出来。
她的眼神带着嫌弃与反感,两条眉毛竖起,指着我的鼻子警告我:“林缘,这就是不听话的下场。”
来不及了,志愿修改截止日期已经过去了。
我浑浑噩噩来到了那个二本大学,看不见人生的光亮。
在分宿舍的那个晚上,我望着漆黑低沉的天幕,抱紧自己。
后来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一睁眼,就是惨白的医院天花板和刺鼻的消毒水味。
手腕被厚厚的纱布缠住,还有些痛。
同个宿舍的舍友吓得魂不守舍,劝我好好活下去。
她小脸被吓得发白:“我做完回来的时候,地上都是血,你就小小一只缩在那里,宿舍里都是血腥味,吓死我了。”
我们当时并不太熟,彼此都不了解,但是她最后犹豫犹豫,还是道:“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一定会过去的。”
这句话很苍白无力,也很鸡汤,似乎随处可见。
我却好像真的找回一些勇气,我笑道:“好。”
我要活下去,总会好的。
后来的日子,我就算再难也拼命活着,我等着美好的那天。
在我的努力下,我的生活逐渐步入正轨,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但我真的好倒霉啊,一起都好了,我却要走了。
9
弟弟不耐烦的声音将我从混乱的思绪中拽出来,母亲无视瘫在地上的父亲,清清嗓子道:“林缘,你也知道你弟弟现在工作不好找,上次有一个老板愿意提携他,但是想要见见你……”
母亲言简意骇,甚至懒得委婉。
我的瞳孔瞬间瞪大:“不可能。”
我拒绝的快,但是也在母亲意料之中。
我浑身气得发抖,这算什么,把我卖了?
然而母亲和弟弟飞快的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个人联手将我绑住。
原来是早有预谋。
我拼命的挣扎,用力的踹。
弟弟“哎呦”一声,痛得松开手。
我抓住间隙,狼狈地向门口跑去。
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刚刚搭上门把手,我的后脑勺就猝不及防传来剧痛,还有啤酒瓶破碎的声音。
我眼睁睁看见自己的视线变黑,重重砸在地上,手指脱离门把手。
父亲身上的酒气在最后清醒的时刻钻入鼻尖,耳边是他们的骂声。
只差,一点。
一点点。
我好不甘心。
10
再次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我眼前是黑漆漆的一片,还带着些霉味。
我头昏昏沉沉的,空气中的灰尘太多,呛得连连咳嗽,每咳一下都牵动一下额角的神经,抽搐的刺痛。
但这疼痛总算让我清醒了些,我摸索打量着四周。
等到逐渐适应了黑暗,能稍微看见些轮廓,我却愣住了。
阁楼,我再熟悉不过了。
几年前,他们就是将我锁在这里,改变了我原本光明的人生轨迹。
这次,他们还想让我再次为弟弟付出。
我捧着脸,笑得浑身发抖。
我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只是控制不住地笑啊笑,笑到脸上肌肉发酸,眼角冒泪花。
我是要死了,但是死之前我不愿意再懂事了。
反正再多不就是死,还不如把握在我手里。
我不怕了。
我微笑着,乱糟糟想着。
我装作昏睡的样子,贴着阁楼的地板,听见他们的谈话。
还要再过几天,才到他们和那个老板约定好的日子。
我正面上是打不过他们的,只有在他们彻底放松警惕的时候才有一线赢的机会。
不论怎样,我都要搏一搏。
就当是, 死之前的最后一次勇敢吧。
11
母亲连续几天都只给了一点剩饭,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每次都很干。
长时间不饮水,我嘴唇干裂开来,意识都有些昏沉。
第三天,她终于给了我一杯水。
杯子很脏,水也是,沾满菜叶子,像是他们嫌弃不要的东西。
但是只要喝下这杯水,就能让缺水严重的我好过一些。
在端起水杯的时候,我瞧见母亲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隐约带着些急切。
我当着她的面仰头喝下整杯水,看上去急不可耐。
母亲满意的走了,仔细的锁上小门的几层锁链。
阁楼重归黑暗的一瞬间,我面无表情的用手指用力捅嗓子眼儿,讲那些水全都吐了出来。
我吐了好一阵才缓过来,不在意的用袖子擦擦嘴。
其实刚才干裂的嘴唇接触到水源的一瞬间,我差点控制不住自己。
严重缺水的身体欣喜若狂,几乎是本能想要向下咽。
还好我最后清醒过来,这才骗过母亲。
我反复抚摸多年前藏在阁楼上的一把美工刀,静静等待着接下来的闹剧。
当时失望后的一点准备,居然真的在多年后救了我的命。
或许人冥冥之中是对未来有感应的,半隐半现提示自己。
多年未用,加上阁楼潮湿,刀口已经生锈,但是够了。
我将小刀塞进口袋中,装作昏迷不醒的样子躺在地上,闭眼倾听楼下压低声音、难掩雀跃的谈话。
几分钟后,我听见小心翼翼的脚步声。
阁楼的小门咔哒一声开了,我屏住呼吸,努力控制着微微颤抖的睫毛。
冷静,我默默告诉自己。
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母亲谨慎地打量着我的面容,没看出些一场,松了口气。
她和弟弟联手将我抬到车上,两人兴奋又紧张。
“妈,你确定她没醒吧。”弟弟又转头向后瞧瞧我,问到。
母亲声音带笑:“你放心,妈看过来,贱丫头昏的跟杀猪一样,我看到时候就算让张老板享受一番也不一定醒。”
谈到张老板,弟弟眼前浮现出那个色眯眯,满眼都是贪婪,胖得能留油的中年男子的样子,不禁打了个哆嗦:“那张老板看上去不像是好人。”
这时,一直没说话,被母亲安排在后座上看着我的父亲怯生生开了口:“听说他是个变态,折磨死过不少姑娘,林缘……她能行吗?”
他的语气带着些恐惧,他向来是个懦弱的男人,面对这样的大事情不自禁害怕,发怂。
况且,他也害怕林缘一朝没有被折磨死,日后报复。
没等他话说完,开车的母亲就转头飞快地朝他吐了口口水,满满地恨铁不成钢:“孬货,嫁了你这么多年,还是这么没出息。死就死,那算林缘她命不够硬!管我们什么事,就当她报答这么多年我辛辛苦苦忍着别人的白眼把她养大的恩情!”
说到最后,母亲甚至有些咬牙切齿,用力踩下油门:“死在有用的富贵老板手里,也算她最后还有点用!”
听着她难听的话,我的睫毛轻颤,在暗处趁着父亲不注意将小刀紧紧握在手中。
林缘,忍住。
12
车子停下颠簸,母亲和弟弟背开人,将我抬进酒店的床上,父亲则拿着老板给的赏钱高高兴兴去喝酒。
那个老板早早在这里等待,打量了几眼我的脸,满意的点点头。
他身上浓郁的花香味混合厚重的烟味难闻得令人作呕。
母亲脸上堆满笑,谄媚道:“陈总,你看看怎么样。”
我感受到他的气息越来越近,握着小刀的手微紧。
我的睫毛都被微微吹动,我猛地睁开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小刀抵在他的脖子上,另一只手扣住他的脖子。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能做到那么快,比我在阁楼演习的数万次都要快。
胖男人吓得一动不动,感受到脖子上的那份冰凉,甚至有些瘫软。
母亲和弟弟浑然没有想到这一出,在门口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瞪大瞳孔。
母亲率先反应过来,压轻声音:“缘缘,你这是干什么,别激动,听妈的话,把刀放下,缘缘,我们一切好谈是不是?”
她努力扯起嘴角, 作出一副温柔的样子,企图安抚我的情绪。
另一边,弟弟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在旁边支支吾吾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双颊涨的通红。
我笑笑:“妈,我没激动,情绪很稳定哦。”
何止稳定,我的呼吸甚至都兴奋地有些急促。
我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没有害怕的事情,没有牵挂,我竟然生出现在这样无与伦比的勇气。
我tm连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啊。
母亲有些着急,绞尽脑汁企图说服我放下刀。
我当然不傻,悠哉悠哉地一句句怼回去。
活了二十多年,我第一次作出这样违背她行为的事情,心中翻涌出无尽的酸涩与满足感。
我早该知道的啊,不论我再怎么努力,他们,都不会爱我啊。
李大婶骗人,那个救我的室友也骗人。
听话,也不会喜欢我。
我明明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是想要有人好好爱我,怎么就这么难呢?
油腻老板吓得不行,冲着母亲大喊道:“你们要是今天让我死在这里,我也不会让你们好过!”
我向来是逆来顺受的性格,加上油腻老男人在旁边一直不停地催啊催,母亲终于忍不住急了,恶狠狠威胁我道:“林缘,你可想好了,就算你今天真的杀了他,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我微微一笑,将小刀向里面靠靠,油腻老男人的脖子瞬间渗出鲜血。
空间中顿时传来一股尿骚味,我低头看了一眼,险些笑出来,竟然吓尿了。
我笑着抬头看向母亲:“妈,你看是你打我快,还是我的刀快。”
母亲冷冷道:“林缘,,你想想后果,杀人可是要坐牢的!”
我忽然觉得好好笑,笑得前仰后合:“妈,对哦,你不知道,我本来就要死了,你说一个活都活不了多久的人,会怕什么啊。”
母亲和弟弟的动作微微顿住,脸上的神情都有些怪异。
有句话说,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母亲被我不要命的样子唬到,只能听我的话:“林缘,你别冲动,你说,要什么。”
我跟母亲要来了车钥匙,最后将瘫软的油腻老男人向她们用力扔过去,临走前,笑意飞扬:“对了,我的刀是很久之前的,很脏很多细菌哦~”
母亲和弟弟手忙脚乱接住肥猪一样的男人,一时间兵荒马乱,哪里还顾得上我。
这老板要是有一点不好,日后他们的路可就难走了。
我慢慢悠悠走出去,打开车窗,自在地享受着凉风。
我知道,从今天开始,我跟那个“家”再也没有关系了。
清风拂过脸颊,我看着外头变化的场景,眼底浮现一丝淡淡的笑意。
再见。
13
摆脱父母后,我用前些年紧巴巴存下的一点积蓄租了个小车库。
简单改造改造,倒也有了些家的样子。
周围的邻居都素未谋面,我们之间甚少的相处礼貌又疏离。
着天,刘姐让我去领辞职报告。
这些日子,我的食欲逐渐下降,肉眼可见地瘦下来。
见到我的第一面,刘姐微微愣住,她默默把离职报告递到我手上,抬头时眼眶红得不像样。
我心中不禁生出些无奈,温声道:“刘姐,没什么的。”
我的话却像是打开她眼泪的闸门,她轻轻抱住我,声音哽咽:“林缘,你才二十多岁,你是个这么好的姑娘,怎么,怎么会这样呢?”
我的年纪与她小妹相仿,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关系其实很亲密。
是啊,我才二十多岁,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那么拼命地想要活着,怎么会这样呢?
我拿了张纸给刘姐,笑道:“或许,怪我自己运气不好。”
14
离开公司的时候,我带走了我一直在公司附近喂养的小狗。
它是一只纯种的金毛,按理说,这样的宠物狗,应当娇生惯养地在哪户人家中长大,毛发顺滑,健康亲人。
可是我遇见它的时候,它身上沾满血,奄奄一息地倒在公司附近的草丛里。
那天下着大雨,它的叫声掩盖在雨声中。
在我靠近的瞬间,它像是感受到什么,使出最后的力气叫了一声。
后来去了医院检查才知道,因为神经影响,它的后腿无力,一辈子都只能一瘸一拐。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它才被弃养。
狗狗醒了之后就一直一瘸一拐跟在我后面,眼睛亮亮望着我。
医生告诉我,狗是一种聪明通人性的动物,谁知道是谁救了它。
后来我每天都早早来公司喂它,看着它一点点长大。
每次走的时候,它都眼巴巴望着我,眼底满是失落。
今天来公司的另一个原因也是它。
现在我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家,我可以养它。
我给小金毛取了个名字,叫贝贝。
宝贝的贝。
它来的很快,我笑着摸摸它的头:“贝贝,我带你回家。”
我是活不了多久的,贝贝性格很好,又聪明的要命,我早早找好了领养人。
但或许是最后的贪心吧,我跟委托人约在过年后。
运气好的话,我应该能撑到过年。
15
我越来越疼了,安眠药大把大把吃,止疼药大把大把咽。
每次我疼的缩作一团的时候,贝贝都在旁边急得直转,用湿漉漉的舌头一遍又一遍舔我。
它很乖,我遛它的时候没什么力气,它就跟在跟在我旁边小步小步走。
我觉得很对不起他,可小狗还是一样爱我,会用亮亮的眼睛盯我好久好久。
时间长了,安眠药没用了,止疼药也是。
医生摇着头告诉我什么药用多都会有耐药性。
我好疼啊,站着也疼,坐着也疼,躺着也疼。
再一次被小狗舔醒的时候,我有些迷糊。
外面鞭炮的声音很响,下着洋洋洒洒的雪。
我想起什么,看看床边的日历。
今天,是除夕啊。
我居然真的浑浑噩噩撑到了过年。
贝贝看着外面的雪激动的转圈圈,兴奋又好奇。
我身体难得的不疼,笑道:“贝贝,我们出去放烟花。”
我早早买好了的,堆在墙角。
我牵着贝贝来到门口的空地,安静欣赏着烟花。
烟花的声音很大,贝贝往我怀里钻钻,我笑着捂住它的耳朵。
绚烂的烟花接二连三绽放于夜幕,真的很美。
我小时候不喜欢烟花,因为妈妈告诉我,生我的时候没有人放鞭炮,但是弟弟却有。
过年的时候,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陪着,但是爷爷奶奶都去找他们的朋友,我一个人待在黑漆漆的家里,真的好怕。
奶奶每次都会恶狠狠骂我,不让我出去玩,让我看家。
长大之后,我却满满喜欢烟花了。
转瞬即逝,但是,真的美丽啊。
16
新年后没多久,我就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没多长时间了。
我把贝贝送给联系好的领养人,她是个小姑娘。
她性子活泼,喜欢贝贝喜欢的不得了,但是却也很温柔耐心。
贝贝也挺亲近她,在她身边转来转去。
我告诉她,贝贝走路不方便,要帮他康复锻炼,以后还有可能恢复。
贝贝挑食,不喜欢吃蔬菜,一定不能任他性子。
贝贝有的时候喜欢咬人的衣服,但是不是故意的,这是他小时候下意识养成的习惯。
贝贝胆子很小,要是有吵闹的声音要捂住它耳朵。
贝贝害怕下雨,雨天最好让它跟自己睡在一个房间。
……
我唠唠叨叨讲了好多好多,最后摸摸贝贝的头:“贝贝,不要害怕,姐姐以后就是你的新妈妈,要开心。”
我不敢看小狗的眼睛,转头让女孩子带她走。
贝贝走后,我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再一次,我睁不开眼了,我感受到自己的意识逐渐沉沦。
要结束了啊。
最后清醒的瞬间,我默默想。
下辈子要幸福,林缘。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