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起最霸气的高铁站的名字,“镇江南”和“定西北”一定会被提及。
“镇江南”,全称为镇江南站,是江苏省地级市镇江市市区南部的一座高铁站。镇,即镇守,江,即长江,镇江之名,即镇守江南之意。从市名中已经可以窥见镇江之地重要的地理和军事意义,而更为巧合的是,“镇江南”的高铁站名与镇江的城市发展史极为契合——镇江之城,千年来始终镇守着江南一带。
秦:为啥叫丹徒?
镇江的历史可上溯至商周时期,曾先后归属吴、越、楚,最终被秦统一。镇江的古名如京口、润州,或多或少能看到地理位置的优越,但是秦时镇江之名却颇为特殊。秦朝时镇江叫丹徒,现在镇江市下辖区还有丹徒区。丹徒,即赭衣,是秦时穿着红色衣服的囚徒,以囚徒命名,多少能看到秦始皇对此地的恶意。皇帝们都想延长生命进而延续万古统治,因而最避讳龙兴之气、天生异相的消息,秦始皇对丹徒有恶意也在于此,这点在后世的笔记、小说中多有记载。这些记载大同小异,多是说始皇东巡中,有善观天象者称附近山川形胜有天子之气,始皇一怒之下,当即命3000名赭衣刑徒夙夜赶赴此地,凿山开土破坏龙兴之气。不过,发配三千赭衣囚徒破坏天子之气多是后世附会的传说,官修县志中关于丹徒的记载,与修驰道、凿河道有关。光绪《丹徒县志·沿革》记载:“丹徒名县始于秦,至宋始隶镇江府。秦始皇三十七年(前210)东巡,发囚徒三千,凿京岘山,筑驰道,改谷阳称丹徒,置县。”公元前210年是始皇第五次巡行,史载此次“东游至金陵,断山疏淮,由江东丹徒往会稽”,“断山疏淮”无疑是对丹徒凿河道的说明,而据《至顺镇江志》,除了在京岘山下开凿一条新的通江河道,始皇还同时在云阳凿北岗,“截直道使曲”,在丹徒和云阳连通徒阳运河,便利漕运与沟通。秦始皇修造徒阳运河无疑是受到前人的影响,镇江运河开凿历史可以追溯到春秋时期。秦是统一的王朝,修驰道、凿河道也在于统一之用,丹徒之地虽靠山据江,但在秦朝,丹徒的军事地位并未彰显。六朝:坐断东南战未休
镇江是南宋军事重镇,是拱卫杭城的水上防线。三国时期,孙权称雄江东于一时,面对曹操久攻始终未败,其所据之地便是京口。它是金陵之前的孙权故都,是孙权养兵蓄锐的大本营。京口,又称“京城”,《丹徒县志》引《尔雅》释此名“丘绝高曰京,因谓之京口”。《尔雅》是古代辞书,相当于古代词典,用词典中高丘解释“京”,可见京口之名得益于其三山突出的地理位置。一般来说,古代军事重镇讲求易守难攻,多有环山抱水之势,而京口背山又面江,形势雄险。论山,京口三面环山,南方的山大多不高,京口三山也不例外,但好在三山环京口成连横之势,三山俯抱长江,形成最坚固的天然军事堡垒;说水,京口处长江南岸下海口,大江横陈于前,既是水上运输的重要航线,又是逆流而上、守卫江东的第一道关口。孙权曾下令在京口北固山“周回六百三十步,内外固以砖壁”,建筑铁瓮城。北固山的“固”是险要之意,北固山临长江,为京口地势最高之处,其山自南往北由前、中、后三峰组成,北峰三面临江最为陡峭险要,故名之北固山。于北固山上筑城,既可于山上观战况,又因山势难攻易守便于屯兵驻守。铁瓮城是孙权建在山上的军事堡垒与瞭望塔,据《舆地志》载铁瓮城的规模并不大,“不过六百三十步,开有南、西二门”,但是后世对铁瓮城的军事功用多有赞善。两相对比,我们难以判定当年京口北固山的铁瓮城是何等模样,但是而今的考古研究表明,镇江发现的六朝时期的砖城墙是目前国内已确认最早的砖城墙,内外包砖以加强防御,铁瓮城名副其实。孙权在京口建造的这座铁瓮城,奠定了京口在江南的军事地位,后世镇江的军事防卫也多以铁瓮城为基或沿此而建。而孙吴之后,镇江之要在乱世之中更是彰显。西晋末期北方战乱不断,中原政权统治不断受到威胁,司马睿率中原臣民南渡,于建康建立新的政权。司马睿的新政权以建康为都,居于长江沿线,以天然的长江作为屏障阻挡北方敌军。因水为利,自然也知晓,若北方敌军攻伐,沿江各城首当其冲。京口不仅居于长江沿线,更是在建康下游,把守建康门户,若京口失守,沿江直上便可直捣黄龙。郗鉴是东晋首先认识到京口军事地位的人。苏峻反叛,最初郗鉴只是借京口地理位置以此断叛军后方粮草:“今贼谋挟天子东入会稽,宜先立营垒,屯据要害,既防其越逸,又断贼粮运。然后静镇京口,清壁以待贼。贼攻城不拔,野无所掠。东道既断,粮运自绝,不过百日,必自溃矣。”后来郗鉴任京口刺史,亲自据守京口。一方面,他在京口“立大业、曲阿、庱亭三垒以距贼”,在要塞之处建立坚实的军事基地;另一方面引入大量北方流民,组织流民开荒地的同时对流民进行军事训练。郗鉴的两大战功,平定王敦、苏峻皆是依托京口。京口沿江近海,面临的不仅是北方敌军,还有海寇侵扰,郗鉴筑城、训练也使得京口免海寇之忧。“京口酒可饮,兵可用”,东晋渐稳之后,以重兵镇京口,京口也以其骁勇善战的军队留史。东晋偏安一隅,却也一直面临着北方的征伐。面对北方政权前秦大将苻坚率军南下,昔日政敌谢安和郗超都举荐谢玄为将。谢玄率兵与前秦相抗,两军于淝水交战,谢玄以八万北府兵胜八十万前秦军,谢玄所带领的北府兵一战成名。北府兵,是谢玄镇京口之时所组建的军队,镇京口时,谢玄从流民中招募骁勇善战者,组成北府兵。北府兵不只有淝水一战,北府兵中多勇武者,南朝宋开创者刘裕就曾是北府兵将领。刘裕曾在京口依托北府兵反叛,靠着气吞万里如虎的北府兵,开启了刘宋建朝之路。刘裕发家于京口,深知京口之要,他临终前所留遗嘱中,还交代后人京口之地只能由亲近信任之人把守:“京口要地,去都邑密迩,自非宗室近戚不得居之。”六朝皆据东南,建都又大多为建康,作为毗邻建康又环山抱水的京口,军事地位自然举重若轻。正如后世之人杜佑《通典》中所总结的:“京口因山为垒,缘江为镜,建邺之有京口,犹洛阳之有孟津。自孙吴以来,东南有事,以京口为襟要。京口之防或疏,建邺之危立矣。六朝时以京口为台城门户锁钥,不可不重也。”从润州到镇江
隋、唐都是大一统的王朝,不似六朝需据京口守都城,京口的军事地位有所下降。而隋唐开通大运河,京口作为大运河的重要节点,交通漕运、沟通南北更是无需多说。京口还在隋唐时期更名润州,突出其江南佳丽风光。润州作为漕运重镇,大到输送田赋公粮,小到商品互联,可谓掌国之命脉,系国运安危,自然不可轻视,故而润州官职从不轻易指派,多为朝廷重臣兼任,镇江边防军务也未曾忽略。后世朝代也多以重臣守镇江。其中较为独特的是北宋。北宋开国之时,对润州多有重视,润州的地方官大多为征伐南唐的功臣,如北宋初期润州地方官为刘蒙正,《宋史·刘蒙正传》载“王师征江南,命乘传军中承奉事”。宋太祖之后的北宋统治者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润州之地的重要性,润州一度成为官员贬谪之地,宋史记载,北宋时期润州的地方官,多是“罢”“迁”“出”至润州。对于贬谪之地,朝廷自然无心多打理,所以也谈不上重视。直到宋徽宗时期,镇江的军事意义才重新彰显。政和三年(1113),宋徽宗“升润州为镇江府”,镇江从此取代润州并沿用至今。镇江,镇守江防,本就带有强烈的军事意味,而北宋末年,宋徽宗禅位后将于镇江复辟的消息更是使得镇江地位急剧上升。宋徽宗时金兵南下、形势严峻,心怀畏惧的宋徽宗仓皇禅位后紧急逃至江南,并在南方隐约形成新的权力中心,一时间朝中关乎徽宗将复辟于镇江的谣言四起。远在开封的宋钦宗自然疑心病重,对宋徽宗多有防范,镇江也因这种真假难辨的谣言得到宋钦宗的重视。但是宋钦宗来不及对镇江加兵布防,金人的铁骑已至。南宋:抗金前线
宋钦宗并未能掌权多久,金人仍在继续攻伐,靖康之变后,北方全部沦陷,赵构在应天府重建大宋,是为南宋。南宋都城为临安,“自京口抵钱塘,梁陈以前不通漕,至隋炀帝始凿渠八百里,皆阔十丈,夹冈为连山,盖当时所积之土”,镇江是长江与京杭大运河的交汇之处,距临安虽不似距建康之近,但是沿运河直上,也可直攻临安。加之镇江航线四通八达“为三吴襟带之邦,百越舟车之会”,金兵若占领镇江,以此为营,向南宋各城出军,轻而易举。所以南宋时期,镇江一城不守则南宋一国不再,军事战略意义格外重要。南宋以两淮、长江沿线为拱卫临安的防线,镇江又为长江前线,“常宿重兵”,不仅军队数量庞大,还兼具水、陆、骑各兵种。靖康之变后,赵构一路南逃,最终落脚瓜洲。人心不足蛇吞象,金之贪欲并不因占据北方而得到满足,相反,占据北方之后金兵持续南下。建炎三年(1129),金兵攻打瓜洲,南宋一路兵败,宋高宗赵构仓皇出逃瓜洲,至于镇江,并辗转躲至海上。建炎四年(1130),金兵南下时,正值抗金将领韩世忠驻守镇江,金兵骑兵强悍而水军不足,在金军抢掠、携带大量金银重物后,回北方最快捷的方式只能是依托镇江沿运河北上。深知此点的韩世忠凭借镇江地形优势,提前封锁渡口,并在制高点金山之上的龙王庙设计埋伏,伏击大量金兵,剩余金兵逃至长江后,凭借长江天险和精锐宋兵水师,韩世忠与夫人梁红玉率军与金兵鏖战四十八日,最终以八千宋兵击败十万金军,“俘获杀伤甚众,敌所遗辎重山积,又获龙虎大王舟千余艘” 。南宋得以偏安一隅达百年,与韩、梁夫妻镇江一役关系重大。值得一提的是,镇江也是元灭南宋的主战场之一。镇江保卫战:近代化的起点
南宋之后,元、明、清吸取前人教训,对镇江江防多有重视,皆派重臣、重兵驻守镇江。明清时期沿海地区倭寇泛滥,对镇江江防更是加派兵力。岁月无声,奔流而去,镇江在元明清三代长久处于边防重地,直到近代,镇江进入一段新的历史。现在多以上海作为近代化的起点,实际上,在鸦片战争中,镇江才是中国近代化的重点节点。鸦片战争中,英军企图通过占领交通要点进而向内入侵,而英军竭力攻打的交通要点,便是处于长江下游的镇江。英军攻镇江,既可以切断清政府的漕运路线,隔断供给,又可扼住咽喉,乘江而上攻至北京。镇江保卫战是鸦片战争的最后一战,清军因武器落后最终被英军攻破城门。镇江城虽破,战斗却并未停止,城内官兵、百姓上下一心、视死如归,以生命抗击英军。但脆弱的肉体终究抵挡不住现代化的武器,镇江最终被英军占领。之后,因为地理位置的优越性,镇江成为长江沿岸开埠通商的城市之一,自此,港口、洋行、商行、铁路渐行。千年风与霜,战争起又平,唯有长江之水向东流去,未曾有停留。可历史无疑是偏爱镇江的,动荡与波涛之后,春风依然会再度轻拂,为镇江带来同长江之水般恒久不尽的盎然生命力。(本文系“国家人文历史”独家稿件,作者:夕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