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岁的时候，在未清楚自己需要什么之前，我便胡乱地挥霍自身良好的条件，糊里糊涂地嫁了，结果可想而知。在寂寞沉闷的婚姻中苦苦挣扎了五年之后，我终于不顾一切地逃离。岂料，因为离过婚，身价大跌，只能年复年地把离婚女人的各种辛酸苦辣滋味品尝个透彻。

离婚不久，我和本单位一名叫朝阳的小伙子恋上了。朝阳长得很帅气，温文尔雅，待人真诚，笑容很美，让我一头陷了进去，只觉得一切都如春天碧绿、温润的田野般美好。朝阳知道我的过去，痛苦又矛盾地爱着我，一方面舍不得放弃我，另一方面又很担心过不了父母那一关。那时我还年轻，并不理会他的担心，依然想着海枯石烂、地老天荒。

有一天，朝阳愁眉苦脸，耷拉着脑袋坐在我面前。“家人知道了我们的事，我妈是好强的人，害怕被人戳脊梁骨。她泪流满面地数落我，哀求我离开你，还让亲朋戚友轮番围攻我，力劝我放弃。我头疼欲裂，该怎么办啊？”

我的心似从高高的云端上摔下来，一下子变得血肉模糊，哀痛不已。我颤抖着嘴唇，惨笑道：“离婚女人真似洪水猛兽般可怕么？”朝阳一个劲地埋头抽烟，一支接一支。他有气无力地说：“和你在一起，我很舒坦，感觉很美好；可不离开你，我感到人言可畏，抬不起头来。”

我自以为坚如磐石的爱情脆弱得像高台上的花瓶，轻轻一碰便破碎。此后我沉默了好几年，虽经时间洗涤，内心的创伤已慢慢平复，然而这份惨痛的记忆，使我不敢再面对未婚小伙子。一见到他们，我就发怵，无端端有占人便宜的感觉。

我的密友小玲三十多岁，离婚后嫁了个六十多岁的香港老头——那种丧偶后专程回大陆寻觅年轻女子陪伴，欢度晚年的退休人员。她说：“只要他尊重我，给我一个温暖的住所，有一个可爱的孩子做伴，衣食无忧，我这一生就心满意足了。谁会一个劲的和你谈情说爱呢！要是一味痴情，总有一天被气得五劳七伤，精神受损。”

某日，我无所事事，干脆睡懒觉，小玲打来电话。“快出来陪陪我，我苦恼寂寞得要命！”我笑了，“没那么夸张吧？你夜夜笙歌，还有胖儿子做伴，还嚷寂寞苦恼，那我岂不是该上吊？”她也笑，“哎，你跟那个校警有进展吗？”

我苦笑。前些日子，有人向我介绍校警时，我一听就不太满意，文化层次差太远，然而还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去见面了，心想或许有奇迹，能碰出感情火花。说实在的，那人除了相貌堂堂之外，其余乏善可陈。

“别灰心，他本来就配不上你，是他自惭形秽。出来吧，我再给你介绍一个。”“是上次提到的那个副局长吗？”早些日子，她曾说审计局有个副局长，刚死了老婆。“不是，那人正当盛年，仪表堂堂，有钱有房有地位，做媒的踏破他家的门槛，自荐的也不少。据说，每天电话铃响个不停，他不得不换电话号码，以免被骚扰。这回，有人对你很感兴趣，知道我认识你，委托我当红娘。”

我依约来到一家茶餐厅，只见小玲和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在一起。我疑惑地看着小玲，她的神情分明有些鬼马，却一本正经地介绍说：“这位是文化局的老干部李力，刚退休，他的爱人去年不在了，儿子在外地工作。老李久仰你的大名，希望跟你交个朋友。”李力红光满面，头发乌黑，一件白色T恤配深色长裤，看去倒不显得很老，但是岁月的风霜是遮不住的，眼角和脖子上的皱纹已泄露了一切。

刚坐一会，小玲就找借口出去了。李力满脸笑容，热情地赞我：“小俞呀，你年轻有为，很有学者气质。我们应该有不少共同语言吧，能不能和我说说你的罗曼史？”我的天！他的话听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我不断地支吾其辞，穷于应付，好不容易等到小玲回来，场面才没有那么尴尬。

回到小玲家，我责怪她：“为何帮我介绍一个老头？你喜欢不代表我也喜欢。我爸还不够六十岁呢。我既不缺父亲，也没有恋父情结。”小玲说：“我也觉得不太可能，可他蛮自信的，让我安排见面。”我说：“他算准了我走投无路，只受老头欢迎啊。”我们哈哈大笑起来。虽然我脸上笑着，心里不免酸酸的。

小玲说我太老土了，与时代格格不入，一定要拉我去舞厅跳舞。我很少去舞厅，总觉得难以融入那种缠绵悱恻、闪烁不定的气氛，而且特别不喜欢暧昧的黑灯舞。

我的舞伴是贸易公司的经理，以前见过他两次。他一手稳稳地托住我的后腰，一手轻轻地握住我的手，带我从容自如地慢舞。他说，“俞小姐那么年轻，一个人生活真不容易呀！应该多出来玩玩。”我说：“谢谢你的关心。”他温情脉脉地看着我，手轻轻地摩挲着我的掌心。我不敢抬头，把脸转过一边，他的目光也跟着移动，越来越炽热，牢牢地罩住我，叫我无路可逃。那赤裸裸的热情令我发窘和难为情，同时又让我忍俊不禁。

“你笑什么？”他迷惑不解。我说：“没什么。你太太对你很宽容吧？”他说：“男人养家糊口不轻松啊。她要是喜欢吃萝卜咸菜，就把我看得紧紧的，寸步不离；她要是想过锦衣玉帛的生活，就该给我自由。有些事不能太计较。”转到一个幽暗的角落，他的手慢慢伸向我的胸。“你不会介意吧？”我无声地移开他的手。

后来，我推说头疼不跳了。小玲也意兴阑珊，一同出来了。她埋怨我：“玩得好好的，怎么又不高兴？”“第一次和我跳舞就把手伸到我的胸部。”她愕然。“他可从来没对我动过手呀。”“你是有主儿的，在你面前，他得维持君子形象。我是离婚的，不属于任何一个人，也就属于每一个人，谁都可以趁机占些便宜，反正不用负责任。”我愤懑难抑。

和小玲分手后，我独自回去。朋友再好，也不会时时陪着你，更不会在深夜陪着你回家。从万家灯火的城区，到夜色茫茫的郊外，天空飘着朦朦细雨，落到脸上，凉凉的。突然，一阵孤雁独飞的感觉涌出心头，弥漫全身。我奋力蹬车，想摆脱这种感觉。

躺在床上，窗外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床前，我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曾无数次想象着这样平凡世俗而又温馨的画面：厨房里正熬着精心选配的骨头汤，浓浓的肉香飘飘忽忽，若有似无；洗衣机里滚动着染了一天风尘的衣服；活泼可爱的孩子正在自顾自地玩积木；在外面奔波了一天的人就要回来……

碧海青天夜夜心。十多年来苦苦寻觅，飘泊已久的灵魂早已疲惫不堪。奇迹，会出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