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通九年霜降，朱雀门外刑场挤满了看客。鱼玄机跪在浸透血污的砧板上，脖颈间的木枷压着三卷《玄机诗草》。刽子手往刀锋喷酒时，她听见人群中传来童谣：“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嗓音清亮如十五年前光宅坊的卖花女。

鬼头刀扬起的瞬间，九百七十三只青蝇从她袖中轰然涌出。阳光穿透虫翼，在刑台上投下流动的诗行——正是当年与温庭筠唱和的《更漏子》。监斩官惊惶后退，却见青蝇聚成金鹧鸪形状，衔着半块端砚冲向云霄。

玄机在剧痛中看见十四岁的自己。杏花雨中，温庭筠青衫沾露，将续写的诗笺递来。她伸手去接，指尖穿过虚影触到冰凉刀锋。原来那日父亲咳血抚砚时，早已在朱砂里混入自己的心头血——温字刻痕不是遗言，而是以血为契的护身符。

当夜京兆尹府邸骤起阴风。值更仆役看见书房窗纸上映出金鹧鸪影，接着便是瓷器碎裂的脆响。众人破门而入时，只见京兆尹匍匐在地，七窍渗出掺着朱砂的黑血。他手中紧攥的残砚上，“温”字裂痕里嵌着半片银簪——正是鱼父临终刺砚的那支。

更夫传言子时三刻，九百七十三盏孔明灯自咸宜观升起。每盏灯上皆写血诗一句，连缀成温庭筠流放夜郎途中写的绝命书。灯影飘至大明宫时，值守宦官看见女帝最爱的白鹦鹉突然开口，反复吟诵：“明月照幽隙，清风开短襟。”

七日后，终南山樵夫在山涧拾得残破端砚。砚池残留着干涸的胭脂与朱砂，裂缝中生出一株并蒂金莲。有人认出莲瓣纹路正是鱼玄机锁骨处的鹧鸪刺青，而莲心两点花蕊，恰似当年温庭筠赠她的波斯螺子黛。

咸宜观老道姑圆寂前，指给香客看梧桐树下新立的无字碑。每到夜半，碑前便聚满青蝇，翅翼振动声如吟诗。有人试着洒酒祭奠，蝇群忽而散作《赠邻女》全篇，末句“自能窥宋玉”的“窥”字，分明是温庭筠的飞白体。

大中十三年的落榜举子们，在灞桥柳下建起座小庙。庙中不供神佛，只悬半幅染血青衫。书生们考前总要来摸一摸衫角浸透的松烟墨，传说这样便能梦见金鹧鸪衔来试题。只是无人知晓，那青衫夹层里缝着张洒金笺，正面是鱼幼薇稚嫩的簪花小楷，背面乃温飞卿临终绝笔：

“幼薇如晤：卿见信时，吾已化西南风，入卿怀袖。此生憾事，惟未亲见卿编成《大唐女儿诗史》。然以情诗为刃，劈开浊世，岂非更胜青史留名？匣中金瓜子七百，乃变卖淮南旧宅所得，愿助卿......”

信纸在此处戛然而止，边缘焦黑卷曲，似被泪水反复浸透又烘干。而长安城的春风年复一年吹过残笺，将未尽的字句散入灞水，成了举子们金榜题名时，总要对着宫墙默诵的无名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