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偏心妹妹,这是我很早就知道的事情,所以当妹妹要代我嫁入东宫为妃时,我没有丝毫波澜,因为母亲说我性子不好,怕会冲撞了太子,这才让妹妹替嫁,这是为了我好。
我点头应了。
婚期将至,宫中却传出太子并非皇帝亲子的流言,是真是假,我不清楚,我只知道那几天里,午门石阶上的血迹,逐渐染至黑红。
天子一怒,流血千里。圣上用午门外一颗又一颗的人头,来告诉世人流言为假。很快,这怒火也烧到了太子的身上,不过顷刻,原本高高在上的储君,就被剥夺了上朝的权利,圈禁至皇陵,无诏不得出。
废太子的圣旨虽未下,可明眼人知道,太子已然失势。
【玉儿,皇陵清苦,你妹妹身子骨不好,怎么能遭的了那些罪呢?】
【那母亲想要如何?】
【你爹也是,都这样了怎么还要清儿嫁过去,一母同胞,你还是做姐姐的,不能见死不救啊!左右这原本就是你的婚事,既然事已至此,就还是你去吧!】
我凝着眼睛望向她,我的母亲,只见她眼底微微闪过几分不自在。
母亲,原来你也是会心虚的啊。
【好啊,毕竟这原本就是我的婚事。】
我扔下话,转身往外走去,这场闹剧终是要落幕了,我只觉得好笑,除此之外竟是连一丝的泪意都不能泛起,好似,那个打着为我好的名义,把我往绝路里逼的人不是我的血脉至亲。
庭中六月艳阳天,冰冷彻骨。
1
按理来说,事情发展到如今的地步,这份婚约早该作废了,父亲镇守南疆,功过暂且不说,单是那三十万守备军,皇帝都不该唐突了他。
可圣上却又下了旨,要太子完婚之后再去守陵,父亲也从南疆寄了信件回来,要妹妹安心待嫁。
我在茶楼听了许久,不外乎是说父亲功高正主,不服管教,这婚约就是给父亲的警示,好让他知道,他一家老小的前途都在皇帝手中。
也有人在笑,几位皇子都已成年,如今正是斗的火热的时候,原本上面还有一个太子顶着,还能有个共同的敌人,如今太子失势,群龙无首。到时候斗个你死我活,说不得要被人捡了桃子。
那人还未说完,就被人嗤笑着打断了【东山再起,也要资本啊,太子母家已无一人再世,谁又能给他提供助力呢?更何况,林将军家可不止这一个姑娘,太子的这门婚事是结亲还是结仇,可真说不准。】
妹妹从小便跟四皇子关系好,这是我们一家早就知道的事情,就在我本以为他们要定下婚约的时候,她却跑来告诉我与母亲,说喜欢太子。
而今,她又同四皇子亲近了起来,我从小就活在她的影子里,也是从小就看不懂她。
我与妹妹是双生子,只是性格却天差地别,她嘴甜会说话,只要她在,家里总能热热闹闹的,但她身体不太好,从小到大药就没断过,也就这俩年才有了些起色。
而我不同,我从小就不会说话,性子又倔,再加上我从小习武,身体比一般人好了许多。所以,每次同妹妹一起,就要挨双份的打,双份的骂,因为她身体不好,禁不住。
一开始的时候母亲还会说是为了吓唬妹妹,给她个警示,可是后来就好像所有人都默认了,我要站在她身后,为她背锅挨罚,而她永远都是那副风一吹就能倒的样子。
年复一年,她身边没断过汤药,我身边没断过伤药,无数次我看着自己手心里一层叠一层印子,好像永远都等不到痊愈的那一天。
我不在是一个独立的人,而是妹妹的影子。
她完美无缺,永远温暖阳光,而我永远在她身后,为她顶罪挨罚。
2
红妆十里,凤冠霞帔,我都没有。
我手中捧着赐婚的圣旨,随行公公手里捧着废太子的诏书。
这圣旨加诏书,打的不止太子的脸,我的脸,还有我爹的脸,南疆三十万守备军的脸。
【怎么是你?】
【这本就是鸣玉跟殿下的婚约,不是吗?】
他看着我不知想到了什么,兀的笑出声来,【那鸣玉妹妹,会离开吗?】
他的笑声坦荡随性,按理来说我比他更像案板上那条身不由己的鱼,但不知为何我竟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几分凄凉。
他笃定了我会离开。
【若殿下还是昨日的殿下,会为鸣玉抱不平吗?】
可是,真的太不巧了,我也笃定了自己能出的去。
东宫如今三步一岗,巡查的侍卫更是从不间断。我站在窗前,看着眼前的一切,恍若一场大梦,仿佛一张无形的大网向我聚拢,越收越紧,让人喘不过气来。
我入府的第二日,就随他从东宫搬到了皇陵。
四目相对,说不出的尴尬。
还是他先起了话头,【你先坐着休息一会吧,天色已晚,我也进去帮着收拾一下】
来皇陵之后,我们俩身边各留了一个伺候的人,其他人都被赶走了。见他走入房中,我也就没有在端着什么礼,急忙走到了厨房中去帮铃月打下手。
等到月上树梢的时候,俩方人终于收拾好了,我与铃月要将饭菜端上院中的人石桌上,他二人见状立马上前接了过去。
看着他二人的做派,我心里悄悄松了口气,我与太子并不算相熟,起先只知道他为人端庄守礼,我还担心他在这皇陵里也要做皇子的姿态。
幸好,他不是。或许是因为自己做出来的东西,总会比平常要好吃许多,也或许是今日太累了,能有这一口热汤饱腹,已是莫大的安慰。
总之,今日,此时时刻,月至半空,我望着身边的人,心中有了片刻的归属。
3
从爹爹书信入府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他要从南疆回来了。
其实表面上他虽然对众皇子并无不同,当初那封赐婚的圣旨,也不过是圣上为了将兵权收归皇家。但我知道,他早就站队了太子,即便太子被废也没有丝毫动摇。
他铁了心要将林家绑到废太子这艘半沉的船上。
盛世如何?将军之女又如何?也不过一芥浮萍,任人摆布,嫁了人,夫君待我还算不错,我该知足的。
【鸣玉,为什么你总是不知满足呢?】
我倏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脑海里还回响着母亲的质问,泪水迷住了双眼,我早已记不清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或许是九岁那年我学刺绣被针扎的手指都是血的时候,或许是我八岁那年母亲不准我学武的时候,也或许是六岁那年我求了爹爹半个多月,也没被准许同表哥一同去学堂读书的时候。
为什么我永远都不知道满足吗?我所求的事情真的就那么违背天理吗?
我伸手摸了一把眼泪,夜已深了,今晚没有月色,看不清五指。
我向往常一样摸了摸手心,虽然粗糙了许多,但总算没有那一层叠一层的伤痕了。
我该知足的,南疆的百姓还要时刻担心会有外敌入侵,还要担心吃不饱饭,还可能随时会丢了性命。跟那些人比起来,我真的幸运太多了。
就这样安安稳稳的待在皇陵里,等着他们事成或者功败,在此之前,好好地侍奉夫君,孝顺父母,最好在快点有个一儿半女傍身。
【对,你该知足的。】
脑海里熟悉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我发了疯似的将床褥扔到地下,铃月听到动静从外间跑了进来。
房间依旧漆黑一片,我摸索着将铃月拉入怀中,抱着她,无声落泪。
等什么?
等着他们再一次随意摆布我的人生吗?
4
皇陵的守卫除去最开始的那几个月,已经少了许多的人,也松散了很多。
我的武功虽不能与大内高手比肩,但从几个人眼底下溜走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而且有鸣月给我打掩护,更能添几分保障。
在皇陵一呆就是三年,这三年里我没少溜出去打探消息。也有无数次,诈死离开的机会。但我还是留下来了,我好像在等着什么。
可是,我好像失算了,爹爹并没有回来。
这三年来几位皇子纷纷落马,不是被贬,就是回了封地。
朝中只剩下四皇子,六皇子以及那个不足十岁的九皇子。
年前的时候,四皇子奉旨去了南疆巡察,回来之后,便与妹妹定下了亲事。
不日之后,妹妹大婚,爹爹也从南疆赶了回来。
红妆十里,凤冠霞帔,我在角落里看着爹爹牵着妹妹的手,亲手将她交给了四皇子。
距离太远,人声太吵,我没听清爹爹还说了什么,但是看样子,应该也是成婚的必要流程吧。
城中大摆了半个月的酒席,我也混在人群里吃了几天的席,该说不说,确实是宫里出来的厨子,比我跟鸣月做的要好吃多了。
流水席的最后一天,我又一次混在人群里吃了一次席。
三年过去,这里的百姓早就不记得什么太子了,更不会记得我。
他们只知道如今在朝堂上,只剩下四皇子与六皇子分庭抗礼。
而这次联姻之后,四皇子的位子怕是再也无人能晃动了。
也不知道父亲,是不是忘记了他曾经站队太子的时候,把自己的一个女儿给放过去了呢?
或许是忘记了吧,毕竟这三年我是看着太子身边来往的书信一点点变少的。
既然重新站了四皇子,又怎么还会记得一个废太子呢?
都已经不记得废太子了,又怎么会记得还有一个我呢?
忘了,也好。
我置身深渊中,这世间的法,便再也管不到我身上了。
5
其实,这三年里,我跟太子也就是景明的关系亲近了许多。
也可能是皇陵中,就我们几人,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再慢热的人也该熟悉了。
但我自己心中清楚,我对他不只是简单落难同伙的关系了。
三年朝夕相对,我还是对他生出了几分情愫。
我不知该如何处理这几分欢喜,也或许是我有意放纵果真对他生出了期盼。
这次我的猜想成了真,半个月之后我与景明又接到了一次圣旨,与此同时,还有六皇子被赐自尽的消息。
传旨的人走后,我愣了很久。
【玉儿可是被吓着了,怎么样,我说过,一定会带你出去的。】
我抬眸向他望去,他一脸宠溺的望着我,满脸都是笑意,好像一束光照到了深渊里,我既欣喜又忐忑。
喜的是,这场局中不是仅我一人动心了。
【景明,出去之后你会离开吗?我父亲怕是…】
我的声音里带着颤音,我听的清清楚楚,但是根本控制不住。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将我圈入怀中。
【玉儿,我永远都在这里,在你身边,只要你不走,我就一直在。只要你不走,我就一直在,一直在。】
他将我抱的很紧,我在心中默默回应到,不走。
他恢复了大皇子的身份,搬到圣上新赐的宅子里。
【月儿,十里红妆,凤冠霞帔,洞房花烛夜如今我都补给你。】
【好】
我这个人啊,从来都是记吃不记打,从前赌了那么多次没赢过,这才刚出来又想着赌了。
【小姐,什么赌什么?】
原来我想着想着竟然出了声音。
赌什么?
赌我这束光,最后是为我遮风挡雨呢?还是让我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