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边是灯火通明的商厦，人来人往，很热闹。 唐时走在人群里，周围人的热闹跟她没有关系，她只有自己一个人。这一次是彻底的，只剩下她一个人。或许她应该像唐成国说的那样，回去找顾妈妈。但是她不敢回去，如果顾妈妈知道她因为这样的事情被唐成国赶出唐家，心会更痛吧？ 她感觉身上很冷，感觉应该找谁出来陪陪她，让她觉得不那么孤独。她走到街角人少的地方，掏出手机翻来翻去，最后还是找到了陆沉湾。 她知道自己不能找他，也不配找他。但是她现在，真的很想有个人陪陪她，哪怕只是说说话也行。 鬼使神差地，她按下了拨通键。 没过多久，陆沉湾就接起了电话，在那边响起了困惑的声音：“怎么了？我才回学校你就想我了？” 唐时听着就笑了：“自恋狂。” “你没事吧？怎么鼻音这么重？”陆沉湾听出了她声音里的不对劲。 唐时吸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恢复正常：“我没事……我就是……有点儿感冒了。” 身边忽然有个司机急刹车差点撞到人，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你看不看路啊，撞到你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声音很大，陆沉湾也听见了：“你没在医院里？” 唐时忽然一阵哽咽：“我，我只是出来走走。” “你怎么了？哭了？”陆沉湾当然也听出了她声音里的哭腔，瞬间着急了。 唐时听着他的话，越发不可收拾地哭出来了：“陆沉湾，陪我说说话好不好……让我听你的声音也行……我有点儿难受。” “唐时，你到底怎么了？你在哪里？我马上过去找你！” “不用了，我听你说话就好……”但是唐时还没说完，那边就挂断了，只剩下一阵忙音。一瞬间，她的心里更空荡了。 再打过去，陆沉湾没有接。 她就这样听着电话里的忙音，看着人来人往。世界上有那么多人，为什么只有她是孤单一人。 顾茧是，现在她成为了唐时也依然是。 她到底要怎么做，为什么她怎么做都是错？为什么她想留住的东西一个也留不住。她的家在她七岁的时候就散了，十七岁，她被顾妈妈送回唐成国身边，从此和顾妈妈失去联络。现在她被唐成国赶出顾家，勒令不许再和唐烨来往…… 孑然一身，一无所有。 她不知道蹲了多久，才听见有一个声音在喊：“唐时，你说的没事就是蹲在马路边上哭吗？” 陆沉湾捂着腰喘着气，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她一抬头，就看见他皱着眉头，一脸的焦灼。还没等她回答，他就跑过来，一把抱住她：“你不冷吗？你不是还在生病？蹲这里给自己找罪受吗？” 唐时顿时陷入了他温暖的怀抱，一下子心脏好像都停跳了，她安静地看着陆沉湾，一直看着，好像一闭眼，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一下就会醒。 陆沉湾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她裹好，然后搓了搓手，把她的手握在自己手里：“手都凉成这样了，不管有什么事情，回医院再说。” 唐时摇了摇头：“我被人从医院赶出来了，回不去了。” 陆沉湾一脸狐疑地看着她：“赶出来了？谁有权利赶你出来？你又不是不付医药费。” 唐时还是摇摇头，微微一笑：“你不会理解的，不是医院赶我。总之我就是回不去了，我们找个地方喝点东西吧，真的挺冷的。” 陆沉湾点了点头，白了她一眼，把她从地上拉起来：“知道冷你还蹲大街上？嫌自己病得不够重？” 唐时没有回答，只是弯着嘴角，脸上挂着一抹很清浅的笑。如果失去了全世界，还剩下陆沉湾，似乎也不算太差。 可是为什么，她总是有一种预感，陆沉湾也只是一个离她很近的幻象，虽然现在她伸手就能碰到他的脸，但是他们之间好像隔着千山万水，那种距离感，好像永远都没可能逾越。 陆沉湾牵着她的手，穿过一条条街，一边回头跟她说：“我知道有一家咖啡厅，很有特色。” 唐时没有迟疑，一直跟在他身后走。他的背影还跟当初她暗恋他的时候一样，那时候她觉得他很远，远得像星星。没想到，现在虽然陆沉湾喜欢上她了，但她依然觉得他远得像摘不到的星星。 陆沉湾说的地方终于到了，很别致的一栋二层小楼，在整个商业区边缘的位置，装修得很像自己家住的房子，二层的阳台还养了很多花，冬天只剩下一些藤蔓植物的枝叶爬在栏杆上。 陆沉湾似乎是常客，进店之后老板就直接热情地打了个招呼：“小陆同学，今天怎么这么晚了还来光顾啊……还带了女朋友。” 陆沉湾握紧了唐时的手，目光很亮：“我还是老样子……她胃不好不能喝咖啡，你看看有什么适合她喝的饮料吧。” “好嘞，二层有空位，你们去楼上坐吧。”老板点了点头，然后就开始在工作台上忙了起来。 唐时跟着陆沉湾穿过走道，上了楼梯。整个地方空间不大，位子也没有特别多，但是小巧而温馨。看起来，有家的感觉。 想到这里，唐时握紧了陆沉湾的手，很用力地握住。 陆沉湾似乎感觉到她手上传来的力道，回过头来困惑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了？你不喜欢这个地方？” 唐时摇摇头：“不是，我很喜欢这里。” 很喜欢，因为像个家一样。 如果他们也能有一个家该多好，不用很大，也有一个小阳台，她可以在上面种满花，她可以摆一张老爷椅在阳台边上，坐在上面看书，陆沉湾大概还会嘲笑她看的书都很肤浅幼稚。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那该多好啊。 陆沉湾拉着她的手，果然找了窗台边的座位坐了下来，看了一眼被花盆占领的窗台，朝唐时笑了笑：“这家店的老板特别喜欢种花，所以一养就一发不可收拾，阳台都摆不下了。我还说我将来要是有自己的房子，就从他这里偷两盆走。” 唐时看着那些花盆，微笑道：“好啊，我帮你。” “那就这么说好了。”陆沉湾朝她眨了眨眼睛。 唐时点点头，笑得眯起了眼睛。现在很好，一切都很好，希望时间不要再往前走了，就到这一步，真的很好了。 陆沉湾看到她一脸紧张的样子，有点儿疑惑地问她：“对了，你今天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被赶出医院？不听医嘱？” 唐时想开口，但是整件事情的复杂程度让她如鲠在喉，最后只能叹了口气：“一言难尽。” 陆沉湾目光沉了沉：“唐时，你现在算是答应和我在一起了，对不对？” 唐时愣了一下。“我追女孩子没什么经验，反正你说你喜欢我，我以为只要我接受你的喜欢，我们就算是在一起了。”陆沉湾的表情很认真，很郑重，好像在做一生的决定，“但是你一直不跟我说你的事情，这样我真的感觉不到我们已经在一起了。你心里好像藏了一堆秘密，我一直站在你的世界外面。上次你哥跟我说的话，我想了很久，我不知道你的过去意味着什么。很可怕？和你今天离开医院有关系？”陆沉湾一下问了一连串的问题，似乎想把唐时身上所有的谜团都揭开似的。唐时苦笑，刚才心底涌起的那一丝温存的感觉顷刻间荡然无存。她知道该来的总会来，该说的总要说出口，就把和陆沉湾认识当一个美丽的错误好了。 02 正在她想开口的时候，陆沉湾的手机响了。 陆沉湾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又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 唐时问他：“为什么不接电话？” “童希打来的，我现在不想再跟她有任何关系。” “一个电话而已，也许有事呢？”唐时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说，大概是想把说出真相的时间再拖延一点点，再拖延一点点也好。 陆沉湾看了唐时一眼，有点儿犹豫：“那你不要吃醋……” “不会的。”唐时笑着摇头，“我没有那么小气。” 陆沉湾这才按下了接听，电话那边传来童希急躁的声音：“沉湾，你现在在哪里？我有事情要告诉你，很重要！” 陆沉湾却有点儿不耐烦地打断她：“有什么想说的在电话里说就好，没必要见面了。” “你现在不会和唐时待在一起吧？”童希在电话里惊呼的声音连唐时都可以听得很清楚。 唐时心里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心脏跳得飞快，好像马上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样。 陆沉湾听到童希这样说，马上就不耐烦地打断她：“我和唐时在一起怎么了？我喜欢她，我和她在一起有什么问题？” “陆沉湾！”童希在电话那边几乎要哭了，“你别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好不好，你知不知道唐时简直就是个神经病，她比我厉害多了！那些事情没有一件是我做的，全都是她陷害我的！” “童希，我最后告诉你一次，不要再诬陷别人，如果你继续这样，我就当不认识你这个人！”陆沉湾恼得几乎都要挂掉电话了。 “陆沉湾，你还记得顾茧吗？就是高中的时候因为你退学的那个顾茧！她就是唐时啊！她爸妈很早就离婚了，她一直跟着妈妈过，后来因为在学校被欺负得不行了，她妈妈就把她送到她爸爸那里了。她本来跟她妈妈姓，叫顾茧，后来换了个名字就叫唐时！”童希说得很快，激动得可能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她是来报复的，你记得那个抹黑你的帖子吗？顾茧以为你和别人合伙整她，所以她想报复你，她之所以追你想跟你在一起，就是想让你喜欢上她然后报复你！” 陆沉湾的脸色有了微妙的变化，他的脑海里开始回放一些画面……顾茧夹在他书里的小熊书签，唐时送给他的旧保温杯……唐时嘴里一直念叨着的那个暗恋他的朋友……在提到和他走得近的女生总会有麻烦的时候，唐时复杂的神色…… “陆沉湾，她从头到尾都在骗你！她把陈初寒也给害了，黑陈初寒的帖子也是她一手策划的，我一直都不知道当初发给我陈初寒照片的那个匿名号码是谁。现在我知道了，就是唐时的哥哥唐烨！他今天发了一封邮件给我，把整件事和所有这件事里涉及的资料都给我了。陆沉湾你清醒一下啊，她根本不喜欢你，她接近你就是为了报复你！你们实践部的赵星拿了赞助商的赞助费是吧？两千块对那么高昂的医药费来说根本不顶什么用，他拿那两千根本就是受唐时指使的，只要他拿了钱，她就会帮他把他父亲的医药费结清。是她一手设计了这件事情，让你退出学生会，让所有人都误会你。“就连你上次受伤住院都是因为她！那条约你出去的短信就是她发的，也是她找人去后山教训你的！你这么喜欢她，她却害你差点瞎了一只眼睛！陆沉湾，你清醒一点好不好？”童希说到最后几乎哽咽了，“而且唐烨还跟我说了，唐时喜欢的是他，他们之间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唐时的下一步计划就是跟你说出真相，然后甩掉你！” 陆沉湾直接挂掉了电话，目光看向唐时：“你都听见了？” 唐时点了点头，陆沉湾完全没有回避她，童希又几乎都是用喊的，她很容易就听到了个大概。 陆沉湾的脸色开始发白……他很希望唐时这个时候反驳童希说的话全都是假的，是童希自己编造出来的一个故事而已。 但是唐时没有，她只是安静地看着他，沉默良久之后，才开了口：“你是不是很想我否认？” 陆沉湾身体在轻微地颤抖，目光里透着一丝渴求，似乎害怕从唐时嘴里听见他不想听的结果。 唐时看着他，眼睛里却是一片绝望的黑暗：“但是，童希刚刚说的都是真的，我就是顾茧。” 唐时可以看到，陆沉湾眼睛里的光芒顷刻间化为灰烬，整个人就好像被抽空了一样，很久都做不出反应。 唐时耸了耸肩：“现在，我目的达到了，谢谢你这么配合我。” 陆沉湾很努力地压制着自己的怒火，双手攥成拳头，指甲都掐进肉里了。 这个时候，老板刚好把做好的饮料端上来，笑呵呵地说：“你们要不要再来点甜点？我这里的提拉米苏还蛮好吃的，女孩子都喜欢……” 但是他的话还没说完，陆沉湾就起身，飞快地冲下楼去，仿佛逃亡一样地逃出了这家店。 唐时接过了老板手里的本来是陆沉湾点的咖啡，努力装作很平静地吹了吹表面漂浮的热气，喝了一口，那么苦涩的滋味。 老板不明就里地看着她：“你们两个吵架了？这个小陆也真是的，都不知道让着女孩子，自己就这么跑了。” 唐时喝着咖啡，苦到了心里：“不怪他，真的不怪他……” “姑娘，你脾气真好，我看要是别的小情侣，那小姑娘早就摔杯子了。我们家杯子就这样被摔好几个了。” 唐时没有说话，安静地喝咖啡。热气熏湿了眼睛，眼泪砸进杯子里，咖啡的味道变得更复杂。就这样一夜之间，她轻易地丢掉了全世界。有时候，她真的宁愿自己不曾来过这个世界，这样就不用忍受这些爱别离、求不得，不用这样一直一直地孤独下去。 03 走出咖啡店的时候，风有点儿凉。整个城市的灯几乎都熄灭了，她一个人走在空荡荡的街头，路灯很亮，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没有目标，不知道可以去哪里，胡乱走着就发现了一家酒吧……是了，只有酒吧这种地方会营业到凌晨吧。 她没有犹豫，直接走了进去。 音乐很闹，震耳欲聋，好像分分钟要把人逼疯一样。舞池里的人都很疯狂，摇摆着肢体，似乎要宣泄什么，很努力地跳着。 本来唐时是听不惯也看不惯的，但是现在，她好像能融进这样疯狂的气氛里了，因为她感觉自己马上也要疯了。 她一个人坐到了吧台前，找调酒师要了啤酒，一大杯啤酒被放在她面前。她很少喝酒，有两次身边都是有陆沉湾的。但是这一次，她知道，陆沉湾不会来了。 不论她喝多少，他再也不会背她回宿舍了。 他不会背她走那么长的路去找一个医馆了。他再也不会喜欢她了。 想到这里，她拿过杯子，猛地喝了一口。这一口让肠胃都烧灼疼了起来，但是她好像感觉不到似的，继续喝下去。 她只想灌醉自己，她不想再面对现实了，她被现实打败了，她现在真的很狼狈，真的有点儿生不如死的感觉了。 旁边有不怀好意的男人看她喝得那么凶，走过来调戏她：“美女，一个人喝闷酒多没意思？失恋了吧，我来陪你喝啊。” 但是唐时没有理会，很快她就把杯子里的酒喝完了，马上就让调酒师给她再上一杯。 男人见她不理会，于是又伸手去跟她抢杯子：“美女，来，给我笑一个，给我笑一个我就把酒杯还你怎么样？” 唐时却根本不理他，直接让调酒师再上一杯。调酒师似乎也看不惯那个男人乘人之危，所以马上又给唐时拿了一杯，顺带还提醒她：“小姐，来这里喝酒最好还是叫上朋友比较好，不然很容易出事的。”唐时点了点头，头已经有点儿晕了，一边抱着酒杯喝一边自己在碎碎念：“朋友……陆沉湾走了，不会来的……哥哥永远是哥哥，不能联系……阿俊应该也不会理我了……陈初寒，她现在应该恨死我了吧……我，我没有朋友。”现在她真的后悔了，真的很后悔很后悔……如果她不那么记仇该多好？如果她没有用那些卑劣的手段去报复陆沉湾该多好？她现在或许已经有朋友了，可能也能和陆沉湾在一起了，不会再孤单了。 可是她却再一次把自己推到了绝路上。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绝对不会这样做。 很快，一杯又见底了。 调酒师也看出来她酒量不好，周围的男人也都在虎视眈眈的，于是好心问她：“小姐，不然你把手机给我，我帮你给你朋友打个电话，让他们来接你？” “朋友？”唐时彻底晕乎了，趴在桌上身体还在扭动摇晃，“我没有朋友……陈初寒也被我算计了。我很厉害是不是？” 调酒师没办法，只好又提了一次：“小姐，你手机呢？” 唐时晃了晃脑袋，从口袋里把手机掏了出来：“你猜，我要是给陆沉湾打电话，他会不会马上跑来找我？” 调酒师只好胡乱答应：“会的会的，肯定会的，不如你先打打看？” 唐时点了点头，找到陆沉湾的电话，拨了出去。但是刚接通没一会儿，就被人按了挂断。 唐时继续打，还是挂断。 打着打着唐时就哭了，她对着没有打通的手机一通乱说：“陆沉湾，我后悔了！我跟你说对不起！我知道说对不起也没有用……我知道我做的事情太过分了……但是当时我真的恨你啊，我那么喜欢你，以为你拿我的喜欢玩弄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绝望，我甚至想过自杀，你知道吗……但是现在，我真的后悔了。我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的……我发现我还是喜欢你，很喜欢你……童希说的不全是真的……哥哥添油加醋了……我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我不怪他，我的命都是他给的，不管他做了什么，我都不怪他……陆沉湾，你回来啊！你倒是回来啊！”唐时对着手机拼了命地喊，但是不会有人回应。 最后，她无力地趴在桌上，手渐渐放开了手机，胃痛得整个身体都蜷缩起来了，脸色一片苍白。 调酒师看着有点儿急了，推了推她的手臂：“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但是她已经没有动静了。 调酒师急了，拿过桌上她的手机翻了一下电话簿，看来看去都是一些人名，只有一个人的电话标着哥哥，于是他就把电话拨了过去。 04 唐烨接到调酒师的电话得知唐时在酒吧喝醉之后，立马换了件衣服就准备出门。 但是唐瑄却好像等着他似的，这么晚都没有睡，他刚走出房间，唐瑄后脚就跟着出来了：“你想干什么？你还想去找那个小贱人？” 唐烨没有理会，只是往楼下跑。 “唐烨！你想造反是不是？你信不信我明天就让你爸把投在你公司的资金全部撤回来！”唐瑄气疯了，站在楼梯上面朝他大喊大叫。 唐烨却径直出了门，到车库取了车之后就直奔调酒师说的酒吧。 一路上，他的脑子格外清醒。他几乎都能猜到为什么唐时会去买醉。因为今天他脑子发热的时候把所有的资料都传给了童希，现在童希应该已经看到邮件了，以她的个性不可能不告诉陆沉湾。 后面发生什么，即使没亲眼看见，也能揣摩出个大概。 唐时真的一无所有了，她什么都没了，还是他亲手毁掉的。 他还曾经说过要保护她，做她的后盾，现在想起来真是讽刺。他亲手为她建起了遮风避雨的堡垒，又一点点亲手拆掉。 但是他内心的绝望又何曾比她更少？ 他对她的爱，从来都是没有结果的。首先他们是兄妹，不能相爱。其次唐时不爱他，从来都不爱他。她会听他的话，但是从来都不爱他。 在这个故事里，他们每一个人都有意无意地做了别人人生的刽子手，不论是因为爱还是因为恨。 到头来，所有人都输了。他说他愿意赌，结果却发现，失去了她，他就已经输掉了全部。 深夜，街道上没有车，他很快就到了那家酒吧。 等他找到唐时的时候，她已经趴在吧台前昏睡过去了。 调酒师看见唐烨，似乎是松了口气：“可算有人来接她了，刚才她喝醉了，抱着手机给人家打电话没打通，就一直又哭又笑的。后来看起来身体好像有点儿不舒服，脸色很不好，我就替她给你打了个电话……” “谢谢。”唐烨点了点头，掏出钱包把酒钱结了，然后就一把把唐时从位子上抱了起来。 唐时皱了皱眉头，身体蜷缩了一下，但是还是没有醒过来。 “阿时，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唐烨问她。 但是唐时没有回答，只是难受地皱着眉头，脸色白得好像一张纸。 唐烨知道，估计她的胃病又犯了！还没真正出院，就又在酒吧里喝酒，真的是一点都不拿自己的性命当回事！ 唐时凑近唐烨身边，似乎嗅到了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半梦半醒之间她呢喃了一句：“哥哥，对不起……” 哥哥，对不起，不能喜欢你。 唐烨把她放到车上，给她系上安全带，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不要说对不起，我不想听见。” 然后就关上了车门。 05 医院里，唐时疼得蜷缩在病床上，唐烨一直守在她身边，手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好像永远都不会放开那样。 他的手机拼了命地响了一轮又一轮，他知道，是唐瑄打来的，她想让他不要再错下去了。 但是他办不到，唐时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全都被他亲手毁掉了，他不能离开她。 最后医生进来了，神色凝重地对唐烨道：“先生，请你先出去等待一下，我们再给唐小姐做个全面检查。” 唐烨顿了顿，最终还是松开手站起身来走出了病房。他在走廊里点了一支烟，他知道医院里不能抽烟，但是现在他烦透了，尼古丁能让他的大脑获得片刻的宁静。 其实他真的很累了，唐时病了两夜，他也彻夜不眠两夜。 现在他还能醒着，也是奇迹。 他的手机还在响，他掏出手机来看了一眼，是唐成国打来的。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爸……” “不要叫我爸！你现在是不是和阿时待在一起？” 唐成国似乎是气疯了，自己的继子和亲生女儿做出这种事情来，真的是丢尽了他的脸！ 这种事情要是传出去，真是伤了唐家的门面。 “嗯。”唐烨的回答很平静，波澜不惊。唐成国没想到他会这么镇定，愣了一下，但是马上又道：“你现在马上回家！阿时我自然会找人安排她以后的事情，你不用操心。” 唐烨弯起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讽刺笑容来：“你会安排？你会安排当初阿时就不会在学校受那么多欺负！她被接回来之后，有哪一件事是你安排的？爸，我和你还有妈不一样。我比你们有感情多了，我不会为了发展事业就抛弃妻女，我会好好照顾唐时，绝对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她！” “你！”唐成国被唐烨气得话都说不出来，拼命喘着粗气，过了很久才缓缓平复下来，用力拍了拍胸口，“唐烨，你要记着，你现在拥有的一切是谁给的！如果你再这么不听规劝，所有东西我都会收回来！” 唐烨微笑，一点怯意都没有，仿佛抛开了一切那样坦然：“好，都拿回去吧，那些东西压在我身上太久了，早就变成负累了。” “这是你说的！以后你和唐时有任何事情都不要回来求我！”唐成国留下这句话，就把电话挂断了。 唐烨弯了弯嘴角，仿佛如释重负一般。 他就好像是个背了很重的行李在沙漠中旅行的人，现在终于找到了绿洲，那些行李就全都可以丢在路上了。 他说过，他赌上了全部。 现在，他真的是赌上了全部。 医生从病房里出来的时候比进去的时候脸色更差。 他站在唐烨面前皱紧了眉头：“唐先生，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唐小姐这不是普通的肠胃炎，是胃癌……” 唐烨脑子一下懵了，手里的烟蒂掉在地上，另一只手抓住医生的肩膀：“这是什么意思？” 医生只好又表达得更清晰了一些：“我们在唐小姐胃部发现了恶性肿瘤，这是检验报告。” 唐烨接过报告，大致扫了一眼，只有“四期”两个字扎进他的眼睛里。 四期，就是最后一个阶段了吧…… “唐先生，你也不需要太心急，我们会尽快给唐小姐安排手术，她现在要做的是养好身体，做好和病魔抗争的准备。但是你必须要有信心，对于癌症病人来说，家属是最重要的支柱，你必须比唐小姐更冷静。”唐烨似乎是冷静下来了，良久他才消化完医生说的话，然后点了点头：“好，我明白了。” 医生叹了口气，然后就和护士一起离开了。 唐烨还可以听到他们的议论声： “真可惜，年纪轻轻就得了这种病。” “谁说不是，小姑娘长得还挺漂亮……” “唉……” 06 唐烨待在病房门口，又忍不住点了一支烟，手在抖，眼眶也红了。他甚至不敢走进病房里，不敢面对唐时。 现在他们两个人都一无所有了，可唐时却得了最严重的病。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好像不论怎么做都是错的。病房里，唐时醒过来了，胃里恶心难受，她冲进卫生间里吐了一阵，呕吐物里都带着血丝。 她的太阳穴突突地跳，总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她知道，这一次她的病很不寻常，但是她不知道究竟严重到什么地步。 会死吗？ 想到这里，她感受到最多的居然不是害怕，而是解脱。 也许她终于要告别这个给过她希望却也给予她更多绝望的世界了。 唐烨拿着毛巾站在卫生间门口，他没有把毛巾递给她，而是拿着毛巾给她擦了擦脸：“说了多少次，好好爱惜自己，好好吃饭，不要喝酒，你看你，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 唐时看见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又道：“哥，别管我了，我没事的。爸和阿姨看见要生气的。” 唐烨的手按上她的脑袋：“阿时，以后我们一起好好生活好不好，只有我们两个……” 唐时愣愣地看着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但是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唐烨却还是那样微笑：“不要拒绝我，反正陆沉湾已经离开你了，他不会原谅你的。你什么都没有了，但是我会陪着你。” 唐时没有吭声，心里一阵阵发疼，苦涩的感觉蔓延整个胸腔：“哥，你不用为我放弃那么多，我不值得你这样。” 唐烨把她揽进自己怀里：“你值得，你真的值得。答应我，安心把病养好，别的事情都交给我。”唐时没法推开他，即使她知道他们是错误的，但是现在她已经无路可走。 “吃了药就去睡吧，明天好好配合医生治疗，乖。” 唐时好像悟出了什么似的看着唐烨：“哥，我的病……是不是很严重？” 唐烨摇了摇头：“不严重，医生说你只要做个小手术就能好。”唐时当然不会相信，但是她没有再问下去，只是转身回到自己的病床上，躺下之后却一直睁着眼睛，心里乱得完全没法入睡。 唐烨走过来替她盖好了被子，然后就好像一棵生根的树，守在她床边，不再挪动半步。 他们错了一步又一步，是不是下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接下来的日子，唐时的身边都充满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 唐烨每天只有晚上才来看她，每天清早又离开了。 他给她请了一个护工，照顾她起居饮食，但是才一天唐时就把人家辞退了。 她的病没到那种地步，有手有脚，胃不疼的时候，和健康的人没两样。 其实她隐约知道自己生了什么病，虽然医生不说，唐烨也不说，但是既然不能出院，每天还做那么多检查，就肯定是很难缠的病。 有一次，她突然问给她打针的护士：“我会不会死啊？” 护士回过头来，给她一个鼓励的微笑：“小姑娘，你不用那么害怕，你那么年轻，做个手术熬过后续治疗肯定能好的，给自己一点信心。” 她点了点头，躺在床上，感觉整个人都被放空了。 在医院里的日子单调又无趣，她就好像一只搁浅的鱼，在陆地上濒死挣扎。 这些日子，她特别怀念在学校里的生活；怀念在学生会里忙来忙去，一群人一起做事的日子；怀念阿俊毫不掩饰的偏袒，怀念和陈初寒一起上下课偶尔聊聊陆沉湾的日子；陆沉湾总是摸不透她，好奇地向她渐渐靠近的日子。 出去露营的那一夜篝火她到现在还记得，每个人的面孔也渐渐清晰地在她眼前浮现，好像都还只是昨天的事情。 但是现在，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也许哪一天她死了，也不会再有人来看她一眼。晚上，唐烨提了粥来看唐时的时候，看见她搬了一张有靠背的椅子放在窗台边上，抱着双膝坐在上面凝视着窗外的夜色。 最近她的话越来越少，身形也越来越单薄。 唐烨皱了皱眉头，把粥放到了床头柜上：“阿时，来，吃点东西。” 唐时却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哥，我不治了，我回学校好不好，如果没那么严重的话，回学校一段时间也没关系的吧。”唐烨的动作瞬间僵住了，整个人好像被一记闷棍砸中了似的，目光都冷了下去：“唐时，你怎么能说出这种不负责任的话？如果你死了，你要你妈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 唐时用力抱紧自己的双腿，眼睛里一片灰蒙蒙的：“哥，我知道这样做不对，但是我不知道这样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我还害得你一无所有。如果我死了，你还是可以好好地回唐家。” 唐烨直接走过来，一把把她从椅子上拽起来然后不由分说地把她甩到病床上：“唐时，我两年前在医院里跟你说的那些话你是不是都忘记了？是谁告诉我要努力坚强地活着？是谁说要出人头地以后再去找妈妈的？” 唐时瑟缩在被子上，眼睛鼻子都一起发酸。她知道，她知道就算全世界都丢弃她了，她也还有唐烨和顾妈妈。 虽然顾妈妈这两年来都坚决不和她联系，但是她一直都清楚，妈妈是为了她好，害怕她会忍不住回到自己身边，重过那种难熬的苦日子。所以唐时也想，等她自己站稳了脚跟，有养活自己的能力的时候，就去找妈妈，补偿她这些年来的艰辛。所以她不能死，即使再心灰意冷，她也不能死。世界上哪怕还剩下一个在乎自己的人，她就不能死。 唐烨看见唐时的眼睛里又燃起了火光，终于略微松了口气：“阿时，医生说了，你现在情况还算稳定，就是身体太虚弱，只要那些指标达标了就可以进行手术。这段时间如果你实在不愿意待在医院里，也可以出去走走……但是不可以回学校。我知道你想见陆沉湾，但是你现在需要情绪稳定，如果你见到他，又出什么乱子，病情加重就更麻烦了。” 唐时乖巧地点了点头：“好，我不回学校，我就到处走走。” 唐烨点了点头，神情有点儿疲惫：“你过来把粥喝了，赶紧睡。” 唐时接过了唐烨手里的粥喝了一口，最近她食不知味，即使唐烨一直换着口味带粥来给她喝也没有用，她根本区别不出味道，而且弄不好什么时候胃病一犯又给吐掉了。 但是每次看着她乖乖把粥喝掉，唐烨都会满意地点点头。 02 第二天，唐烨又是天一亮就出门了。这一次唐时也偷偷换好了衣服跟着他……唐烨过去的上班时间一直都是不固定的，忙的时候才会一直待在公司里。最近离开医院的时间却很固定，回来的时间也很固定。 唐时只是觉得有点儿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只能说是一种直觉。 她发现，唐时没有开车，他一路走到了附近的一家餐厅推门进去。唐时没有进去，只是站在外面看着，餐厅的窗户是落地玻璃窗。他可以看见唐烨走进了餐厅拐角的一个房间，然后换了一身服务员的工作服出来，拿上菜单，开始工作。 一时间，她有点儿反应不过来，甚至觉得是不是自己跟错人了，里面那个人不是唐烨吧，只是一个跟唐烨长得很像的人。 他这个天之骄子一样的哥哥，怎么会在餐厅里做服务生呢？但是那张脸，明明是唐烨的，就算化成灰她也不会认错。 她站在原地，全身冰凉，冷意一直钻到了骨子里。 就在她还在发愣的时候，忽然有个声音唤回了她的思绪：“唐时？” 唐时一回头，发现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正在打量她。她仔细想了一下，好像是唐烨之前的合作伙伴，叫苏恒。见到唐时回头，苏恒好像还有点儿惊讶：“原来真的是你，阿烨告诉你他在这里做事了？” 唐时马上反应过来，苏恒肯定知道唐烨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工作，于是回答道：“没有，是我自己跟着他过来的。我哥……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当服务生？” 苏恒看着唐时，顿了一下，还是把她拉到了一边：“他因为你跟家里闹翻了，你爸已经把你们所有银行卡都冻结了，原本投给我们公司的资金也撤走了，你不是生病需要手术费吗？唐烨就把公司卖掉了，但是公司刚成立，也没有多少资本，卖不了多少钱。有个富二代一直看你哥不顺眼，答应出高价把公司买了，但条件是要你哥到他们家开的餐厅当服务生。你哥那脾气，肯定不想你知道，你可别跟他说是我告诉你的。” 唐时听完苏恒的话，脸上看不出来是什么情绪，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就转身走向那家餐厅。 唐烨看见唐时进来的时候，先是一愣，然后眉头就皱了起来。他以为唐时会哭着让他不要在这里工作，或者是说一些放弃治疗之类的废话。 但是她没有，她走到他面前，接过他手里成堆的餐碟，朝他微微一笑：“哥，你是因为我才弄成这样的，没道理所有事情都让你一个人扛，我帮你。” 唐烨看着唐时，一直拧着的眉心忽然松开了：“这点事情我做得来，你先回医院休息。” 唐时摇摇头：“你说过我闷就可以出来走走的，我也没有回学校，我只是来帮你忙而已。” 唐烨看着唐时把餐碟放到餐盘回收台，淡淡一笑。 他忽然有一种感觉，唐时，大概不会再从他身边跑开了。 唐时此刻心里明镜一样的，她和唐烨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彼此都没有办法回头了。她爱陆沉湾，但是她爱不了了。她没法爱唐烨，但是现在只有他们能相互取暖。唐烨为她付出了那么多，她无以为报，能陪着他，已经是她能做的全部了。 03 于是，从那天开始，只要医生同意，唐时都会来那家餐厅陪唐烨，等着他下班。她的心越来越平静，好像那些往事都已经随着时间沉淀到她身体里的某个角落去了。她觉得，也许这辈子，她都不会再去回想，她只要过好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就很好了。 但是，她没有想到的是，陆沉湾会走进这家餐厅，就那样走进她的视线里。 当时她正在帮唐烨把桌子擦干净，唐烨还嫌她笨手笨脚，从她手里夺过了抹布：“你还是乖乖坐着就好了，你没做过这些事根本做不习惯的。” 但是唐时不以为然，换了一块抹布又去擦下一张桌子，不期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陆沉湾。 别的服务生走过去问他：“先生，请问您几位？” “一位。”陆沉湾声音听起来冰冷彻骨，看着她的目光也是那种仿佛要剜掉她一块血肉那样的尖锐。 唐时避开他的目光，想要躲到角落去。 但是陆沉湾却径直朝着她让人揪心：“唐时，你除了报复我，对我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 唐时没有回答，只是把头撇开：“先生，你这样会影响我们餐厅正常营业的。” 陆沉湾还没开口，就被唐烨从唐时面前推开了一步：“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就不要来纠缠唐时！如果你想报复她，我不会放过你。” 陆沉湾双手攥成拳头，看着他们两个，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儿可笑，但是他还是抛开了自己那点微薄的自尊心，对唐烨道：“不管怎么样，我们也算在一起过，让我和她单独说两句可以吗？” 唐烨回头，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唐时，似乎在询问她要不要紧。 但是唐时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关系。她表面看起来确实很平静，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里已经翻江倒海了。 唐烨走开之后，陆沉湾看着唐时，似乎在心里挣扎了很久，才吐出一句：“如果你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为什么那天晚上要给我打那么多个电话？” 唐时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弯了弯嘴角，露出一抹讽刺的笑：“那天我在酒吧喝醉了，调酒师多事说要帮我找朋友来接我，刚好你的号码我才打过，所以他就打给你了。” 陆沉湾当然不会相信：“唐时你骗谁呢？调酒师会在被人按掉电话之后又连打四个？他不会换一个号码打？” 唐时无言以对。电话是她打的，确实是她打的，虽然当时她醉了，但是她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是打给他道歉的。 陆沉湾见她沉默了，知道她被自己问住了：“唐时，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我能感觉到，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唐时不敢回答，她只能保持沉默。 “你知不知道，我本来想只要你继续打下去，我就相信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只要你跟我道歉，再大的事情，我可以原谅你。”陆沉湾可以感觉自己好像在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她看，“什么都没关系，因为我喜欢你。但是后来，你一个电话都没有再打过来了……”陆沉湾的目光也随着这句话一起暗淡下去，“我等了这么久，你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手机号码都换掉了，宿舍的东西都找人来拿走了。是不是你的目的达到了，就打算彻底离开我了？”唐时看向陆沉湾，一开口，声音就在抖，她努力平静了一下心绪，然后才对他说：“是，那五个电话是我想打给你道歉的，那时候我在酒吧里，喝醉了，周围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人，我胃病犯了，很难过。我想知道，你会不会来救我。但是你不肯接电话，我知道我做的事情很过分，不值得原谅。所以我不打了，放弃了。”唐时的声音一直都是淡淡的。陆沉湾沉默了片刻……那时候他真的在气头上，他不能接受唐时从头到尾都在骗他。他感觉自己被人狠狠耍了一道。所以他不肯接电话，而且是一个个按掉。他没有把她拉进黑名单，最后还像个傻瓜一样守着手机等着她的下一个电话。 唐时却好像不想再谈下去了，站起身来，留给陆沉湾一句：“可能我曾经喜欢过你，但是那个喜欢你的顾茧可能两年前就已经死了。” 陆沉湾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目光冰凉，就好像被人抽掉了灵魂一样，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唐时知道，她和陆沉湾是不会有好结局的。她是一个重症病人，也许不久的将来她就会死在病床上，陆沉湾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我能给你最后的爱，就是手放开。 04 唐时的病恶化得很突然，似乎是在偶遇陆沉湾之后的第二天，她就上吐下泻，根本连一秒钟消停的时间都没有。医生又给她做了一次检查，但是又一次没有告诉她明确的结果，显然是想绕开她告诉唐烨。 但是唐时却拦住了准备离开的医生，一脸坚定地问他：“你直接告诉我结果吧，不管什么结果，我都接受。” 医生停顿了一下，看起来有点儿犹豫：“你现在的情况有点儿复杂……癌细胞已经转移，位置也比较危险，动手术有风险，我们医院暂时还没有这种水平，我可能会提议你哥哥替你办理转院……但是国内的医院手术成功率都不是很高，听说国外的一些大医院已经有了这种水准，如果有条件的话，你们应该去试试。” “谢谢，我知道了。”唐时坐回床上，整个人都没有一点儿力气了。 唐烨回来的时候，也听医生说了唐时的情况，听完之后他的脸色就变得很差。之前卖掉公司的钱，一部分用来支付员工的工资和遣散费，一部分退回给其他投资人，其实到他手里的也并不多。去国外做手术，费用绝对高到难以想象，但是他现在弄不到那么多钱。 唐时看到唐烨烦恼的样子，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哥，没事的，就在国内治吧。成功率不高但至少还是有机会的。” 唐烨看向唐时，一直看着她，好像要把她这张脸刻进自己的脑海里似的：“阿时，你一定要活下去。”唐时点点头：“我不会死的，我还要出人头地好好回报你和我妈呢。” 唐烨嘴角露出一抹苦笑，伸手拍了拍她的头。真的是让人没有想到，过去他最不缺的就是钱，而现在，钱对于他来说居然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第一次有这么深刻的无力感，看着唐时一天天虚弱下去，他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看着自己爱的人一点点走向死亡，是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酷刑了吧。但是这个世界上就是有那么多无可奈何的事情，推着人一步步走上了自己不想走的路。 第二天，唐时醒来的时候没有呕吐也没有拉肚子，状态好像好了一些。唐烨比她起得早，脸上一扫之前的愁云惨雾， 对她道：“阿时，今天感觉怎么样？我们出去走走？” 唐时点了点头，起来换了身衣服。最近的她瘦得很快，即使只是她前一段时间才买的衣服，都会大出一圈来，套在身上总是有点儿不协调。 唐烨带着她走出医院，坐上公交车，来到S市郊区的一座游乐园。唐时没想到唐烨会带她来这种地方，站在门口一时有点儿晃神。 唐烨去买了两张票，然后折回来，拿了一张给她：“走吧，之前听你说过，你小时候都没去过游乐园。今天我带你好好逛逛……” 唐时回给唐烨一个有点儿难受的笑容：“哥，这些你都记得啊。” 唐烨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你说过的事情，我全部都记得。我记得好像你还说过你小时候很想去鬼屋，但是没有人陪你，你一个人不敢。怎么样，今天我陪你，要不要去试试？” 唐时没有回答，她真的不知道现在自己是应该感动还是应该难过。她总有一种唐烨在带着她完成遗愿的感觉，好像她把所有没做过的事情都做完了就算离开也不会有那么多遗憾了。她不知道唐烨是怎么想的，但是今天的唐烨看起来很开心，对什么都很有兴致。他跑去买了糖葫芦，又买了吹泡机，完全和周围欢乐的气氛融为一体。旁边有很多小孩嬉闹着跑来跑去，唐烨还会时不时蹲下身去逗逗他们，和他们说说话。 一切看起来都很美好的样子，她也很想融入进去，但是她太累了。这些日子以来病魔的折磨让她压根就提不起劲来。 她只能坐在旁边的长椅上看着。 有个小男孩抢了自己妹妹的糖果，妹妹哭了，唐烨走过去拍拍小男孩的头，让他把糖果还给妹妹，还告诉他，妹妹是需要保护的人，不能欺负她。 看着唐烨认真的样子，唐时觉得有点儿好笑。 不是每一个哥哥，都能够做到像他一样的。不管是亲情还是爱情，她都感谢，感谢他在她最狼狈的时刻一直陪在她身边，如果没有他，可能她在两年前就已经死了。 唐烨朝她走过来，坐在她身边，看见她似乎在沉思，于是问她：“在想什么呢？” 唐时回过头看向他，嘴角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谢谢你，哥哥……” 唐烨一愣，嘴角泛起一抹淡笑，有点儿苦涩。 说到底，他在她心里，永远只是哥哥，她对他的感情，也永远只是感激。 “如果下辈子还能遇见你，记得不要再当我哥哥了。”唐时还在笑，笑得有点儿虚弱，声音也很单薄，“换我当你姐姐，我来保护你怎么样？” 唐烨白了她一眼：“还是不要了，我没有被人保护的习惯。” 但是他心里说的是，他不要和她再做家人，如果有下辈子，他一定要比陆沉湾更快地去找她，在她心里占一块地方，建一座城堡，谁都没法抢走她。 唐时没有回答，只是回头对唐烨道：“哥，我们回去吧。” 唐烨停顿了一下，没有动：“不去鬼屋了？”“不去了。” “不玩旋转木马了？” “不玩了。”唐时笑笑，“留着那么多事情没有做，我才会想要好好活着，等我病好了，我会全部都玩一遍的。” 唐烨点了点头，嘴角漾开一个笑：“说得对，那走吧。” 05 去了游乐园的第二天，唐烨一直到晚上都没有来医院，唐时给他打电话，但是他的手机已经关机。她仿佛有预感会发生什么似的，抱着膝盖坐在床头发呆。 唐成国带着秘书出现的时候，身后还跟了两个专业的医生，一进来唐成国就用严厉的口吻问她：“这么严重的病你们两个还想瞒着我？真的是不要命了！”唐时苦笑，有点儿讽刺的味道。以唐成国的能力，只要他想知道，唐时和唐烨在干些什么他肯定能第一时间知道。可是她重病三个月，他却到了今天才出现……可能还是唐烨告诉他的吧。 唐烨最终还是用对他屈服换来了她去国外治病的机会。 唐时忽然有点儿明白唐烨的心情了，虽然他生活在条件那么好的家庭里，但是唐成国只关心脸面和生意，对他和唐浩的事情都漠不关心，他是一个很没有人情味的父亲。唐瑄和唐成国也是一路人，当初唐烨的父亲破产，她就当机立断和这位前夫离婚，转头嫁给了事业在上升期的唐成国。 他们确实一手打理起了一个庞大的家业，但是同时也建造了一个冰冷的没有人情味的家。唐成国看到唐时脸上那种嘲讽笑意，一时又怒上心头：“你是不是还想着要和阿烨在一起？我告诉你，你们是不可能的。他已经和我定好了协议，只要我把你送出国治病，他从此以后都不会再见你。” 唐时看着唐成国，心里有点儿难过，他就连跟亲生女儿说话也这么充满了威胁的味道：“爸，我想问你……你心里有没有哪怕一个位置，放下过我和妈妈？为什么当初你可以这样甩手就走，对我们不闻不问就是十年？我是你亲女儿不是吗？为什么连送我去国外治病都是一场交易……是不是对于你来说只有利益，没有感情的？” 唐成国似乎没有想到唐时会问这些问题。因为她当初进唐家的时候，似乎已经接受了一切，一句话都没有多问，对他也只表现出敬畏，从来没有恨或者质疑。他以为，她早就学会接受了这种命运。 但是，她是人，是个大活人，她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接受被父亲抛弃这种事情？她只是努力让自己忘掉罢了。 她曾经想过去找唐成国，但是顾妈妈拿着鸡毛掸子把她抽得站不起来，顾妈妈说，唐成国是冷血鬼，如果她跟唐成国走了，也有一天会变成冷血鬼，到时候她就不认她这个女儿了。 唐成国沉默了良久，但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我有想过把你接回来养，但是你是她的命，我抢了你她也活不了。不打扰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唐时没想到能听见唐成国的解释，她以为他会一如既往地大发雷霆，说她问的问题都是大逆不道之类的。然而他解释了……虽然只是一句话，但是对于唐时来说，却是宽慰。因为这句话让她感觉到自己不是多余的被丢弃的东西。是他不敢抢，而不是他不要。也许他对顾妈妈也是有感情的，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把感情放在第一位。 唐成国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回头告诉身边的助理：“安排好美国的医院，明天就把阿时送过去。”唐时知道，这些是已经做好的决定，根本不需要经过她的同意。 但是她不想走，这里至少还留着一些她的回忆。至少还有她挂念的人，至少还有唐烨陪着她，给她面对一切的勇气。 她知道，去了美国，那里什么都是陌生的，没有人会陪她，没有人会告诉她不用害怕，什么事情她都要自己面对，哪怕是生死这样的大事。 只是她早就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 第二天一早，就有专门的人帮她收拾好行李，还有一个助理医生提着药箱陪她上路。人很多，她连行李都不需要自己拿，什么都安排好了，好像一切都很妥当。 助理医生在路上一直告诉她：“唐小姐，你的情况还不算太糟，只要手术顺利，说不定是可以痊愈的，你一定要对自己有信心。” 唐时点了点头，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到了机场的时候，唐时四下看了一眼，似乎想看看有没有人回来送她。 助理医生以为她在等唐成国，于是说道：“唐先生今天有很重要的会议要谈，现在人在北京，没办法来送你了。” 唐时只是淡淡点头，其实她真的没有想过谁会来送她，毕竟，知道她要去美国的人可能除了唐成国之外就只有唐烨，但是唐烨也不能来了。 她缓缓走向安检口，似乎想到了什么，她掏出了手机。卡虽然换了，但是号码依然记录在手机里，很轻易地就滑到了陆沉湾的名字。但是很快，她又滑了过去。一切都过去了，陆沉湾应该已经过上平静的生活了吧。唐成国有句话真的说对了，不打扰，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 唐烨站在机场大厅的角落里，看着唐时缓缓走过安检口，最终背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他一直舍不得放手，甚至用了那样的手段想把她从陆沉湾身边抢走。但是最后，命运还是教会了他放手。 他做了他一切能做的努力来和她在一起，但是在命运面前，他最终还是一败涂地。 她能活着就好了，只要她还活着，他就还会有期待。就算将来不能再见面，能看到她幸福生活的样子，就好了。 他以为自己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可以平静地目送她离开。 但是等他回神的时候，有一滴泪掉在他的手背上，他才发现自己流泪了。 有多少舍不得最终只能舍得，有多少放不开最后也只能放开。爱情这场游戏，早已没人能断定输赢。 尾声你如烟火般坠落 弥漫的硝烟已散，就让往事入土，我会独自一人上路。两年时间，不长不短，没有办法让人彻底忘记一个人，只能让人暂时放下那些回忆里复杂的爱恨。 唐时拖着行李箱走出机场的安检口，身形似乎比两年前更加消瘦，戴着一副墨镜，脸上化了淡妆，精致又干练的模样。 时隔两年，再次回到S市，还是同样的机场，她还是一个人。 回忆起在S市发生的种种，唐时才发现，她内心涌动的是满满的愧疚。她的恨意伤害了那些原本爱她的人，让她直到现在还孑然一身。命运是公平的，犯下的错误终究会以另外一种形式报应到自己身上，她现在就是在品尝自己种下的恶果。 但是，她还是回来了，有些事情，她必须去理清楚。 时值六月，初夏的天气，空气中已经有了一点闷热的味道，同时也有离别的味道——六月，是毕业季呢。 H大校园里很热闹，到处都是忙着拍毕业照留念的大四学生，借着最后办毕业手续的这点时间再相聚一次，嬉闹欢笑直到最后抱头痛哭，明天也许就天南地北各奔东西。 陆沉湾也是这些人当中的一员，两年前的风波已经过去，后来赵星良心发现说出了自己拿钱的实情，退学离开。但是陆沉湾没有回到学生会，专心学习自己的专业，后来和朋友一起开了一家小公司。 他现在依然一个人。 有的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可能一辈子只能认真喜欢上一个人，哪怕这个人让他受伤最深，他就是忘不掉。唐家对外公布的消息是唐时去了美国留学，将来也会在美国生活，不会再回国内。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陆沉湾的心就是一沉。他一直都以为，自己的心不会再因为唐时有任何波澜了。但是听到她走的消息，他居然还是被刺痛了。 那段时间他很消沉，几乎天天拉着阿俊去喝酒，他酒量不好，经常喝到不省人事。阿俊也劝他不能再这样了，都不是他认识的陆沉湾了。 陆沉湾也不想变成这样，但是没有办法，唐时真的太狠心，报复完他之后就出了国，连她的人都见不到了。 唐时走了之后，陆沉湾才明白，要从心里剜掉一个人的痕迹是那么难的一件事。照完毕业照，应付了几个鼓起勇气表白的女生，陆沉湾一个人去食堂吃饭。阿俊也刚刚拍完他们班的毕业照，他走过来，拍了拍陆沉湾的肩膀：“老陆，刚才跟你表白的那些姑娘你一个都看不上吗？我觉着有个小姑娘长得比阿时还漂亮，要不然你好好考虑一下人家好了。毕竟阿时都一声不吭跑去美国那么久了……” 陆沉湾朝阿俊笑笑，没有回答，只是道：“怎么这些年你光长年纪不长心，还这么喜欢八卦。” “没办法，不想临走都看你这么无精打采的。”阿俊摸了摸鼻子，忽然有点儿伤感，“我明天的火车回北京。以后来北京一定找我，我带你玩遍北京城！” 陆沉湾点了点头，笑了笑，大概他四年大学最值得的一件事就是交了阿俊这么个朋友。他没有把唐时做的事情说出来，也不允许童希说出来。现在阿俊只是对唐时不告而别去了美国这件事耿耿于怀而已。 他说过要保护她，就一定会做到，不论她做了什么样的事情。 童希经历了几次重创之后，终于消停下来了，大三的时候申报了法国的大学，去了法国留学，从此断了联络。 陈初寒两年里变化最大，她一边打工一边学着打扮自己，虽然相貌依然普通，但是整个人看起来有气质多了，自信的姑娘最漂亮。后来她在学生会里努力工作，大二的时候接替阿俊成了新任会长，受到了很多老师和同学的好评。 阿俊今年也交了一个北京的女朋友，彼此都见过家长了，关系稳定，天天嚷嚷着年底就求婚。 好像除了他之外，每个人都好起来了。 阿俊还在他身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和女朋友的事情，陆沉湾一个不经意的抬头就看见林荫道尽头站了一个人。 她就站在那里，周围是来来往往的人，但是她身上的气息依然那么特别，让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原来一头乌黑的长发已经变成了齐肩的短发，看起来整个人更瘦了一些。她站在那里，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地朝他微笑。 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在做梦。 这两年里，他经常会梦到她回学校来找他的场景，对他说想要和他一直在一起。但是每次梦醒来的时候，他心里就越发地空荡。 所以这一次，他反而不敢走过去。 阿俊注意到了他的晃神，于是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竟然就看见了站在前面不远处的唐时，一下子也有点儿傻眼了：“老陆，我是不是眼花了？我怎么看到唐时了？” 但是陆沉湾却没有回答他，只是简单思索了一秒之后就朝着唐时走了过去。周围的喧嚣他仿佛都听不见了…… “陆沉湾，好久不见。” 两年时间，发生了那么多事，她却只是说一句简单的“陆沉湾，好久不见”。 陆沉湾的目光有点儿尖锐，眉心拧了起来：“唐时，你想说的就只有这一句？” 唐时却摇了摇头：“陆沉湾，两年前我有些话没有说清楚，感觉留在心里一直都是一个结。” 陆沉湾嘴角弯起一抹讽刺的笑：“因为你良心不安了吗？为了让你心里舒服一点所以才来找我的？” “我……” 这个时候阿俊从后面跟了上来，看了一眼唐时，忍不住捶了她肩膀一拳：“我说你这丫头到底怎么回事？一句话都不说一走就是两年！你知道你走了老陆有多伤心吗？你现在又跑回来找老陆就是对他余情未了？赶紧解释清楚，我也想听听理由。” 陆沉湾却看了阿俊一眼，淡淡叹了口气：“阿俊，我跟唐时有些话要说，你先去吃饭吧。” 阿俊看见陆沉湾的脸色不太好看，也没有开玩笑的心情，最后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你们好好谈，千万要冷静，别动手。” 陆沉湾给了阿俊一记白眼，阿俊讪讪一笑走开了。 唐时看到阿俊的反应就知道，陆沉湾什么都没有告诉他，陆沉湾把阿俊支走也不过是担心她要说的话和两年前的事情有关，这样他的隐瞒就白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