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林溪连拉带拽,不到十分钟,三人就在餐厅的靠窗位置碰上头。
[洛笙,听林溪说,施佳导演主动给了你联系方式,可真是不赖!]
[哪有啊,我那是出戏了,瞎猫碰上死耗子,歪打正着!]
[你就是谦虚,不像林溪这丫头,做事总是不过脑子,为了追爱豆,选了个美术专业,也不见她好好学!]
刚坐下,我就被林一带进了聊天模式,对比旁边噘着嘴的林溪,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林溪和我关系好,但也不影响儿时她念叨自家哥哥,给我的宠爱要比她多。
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一身傲娇又不失可爱的性子。
[好了,林一,你不过就是比我早生一分钟。能不能把我当成你的同龄人看待,别老是以为我什么都不懂的样子!真要说起来,你在洛笙面前还是弟弟呢,别故作成熟好吗?]
[额……你们兄妹俩少说几句,点菜吧,今天我请客!]
若不是我打断这兄妹俩的对话,估计两人能掰扯到过了饭点。
林一没再和妹妹计较,把菜单递给我说:
[洛笙,为你庆祝,你点吧!到时候算我的。]
从小一起长大,我知道林一自尊心有点强,没说多话,就开始点菜:
小炒黄牛肉,辣椒炒肉,大盘花菜,剁椒鱼头,鱼香肉丝,凉拌豆笋,加上大瓶果汁。
六道菜,三个人应该够了。
[哇!洛笙还是你懂我,作为长沙人,必点菜目,不枉我选了个家门口的大学。爱你!]
[好了,别矫情了,吃得开心就好!]
这一幕,有些难得,即便我们一起长大,但这却是我们离开家庭后的第一次聚餐。
林一夹了一筷子菜放到林溪碗里说:
[吃饭也不能安静点?]
林溪白了她哥一眼,又把碗里的菜一口送到嘴里,算是回应。
林一转过头,要给我加菜,我下意识拒绝:
[我自己来!]
他没再坚持,因为这两兄妹比谁都清楚,原生家庭带来的创伤,让我很难不想起被我爸在饭桌打掉筷子的回忆。
[洛笙,我们又见面了!]
我伸手正要去夹菜,肩膀突然被人一拍,回过头就看到了米诺清冷的微笑。
而这次偶遇不一样的是,宋维和她一起来的。
所以,他俩认识?
很快我的疑惑就被打消,米诺还是那么大方地介绍:
[这是我发小宋维,性子有些孤僻,这就是我今天和你说的那个天赋型选手,洛笙。先不打扰你们吃饭了,回聊!]
这个学姐,每次和她见面,都是她单方面开始,然后单方面结束。
是很有个性,但给人的感觉总有些不适。
不过,刚才宋维像是不认识我的冷漠,更让我好奇:
他好像有点不一样,不过,奇怪的人,和奇怪的人做朋友,还真是让人费解!
07
[洛笙,人都走远了,你还在这望啥呢?难不成你对刚才那大帅哥有意思?]
[绝无这个可能!你想什么呢。]
[那就好,不然有人就要失恋了。]
[谁失恋?]
我还正纳闷想要八卦一下,林一却出口打断:
[林溪的话你也信?这丫头就是没事找乐子,先吃饭吧,可别浪费这一桌好吃的了。]
当下我对这两兄妹的话,也没多在意。
刚才吃饭的氛围被米诺这么一打断,我竟有些希望能够快点去学校的心理咨询室。不为别的,就希望再见到宋维。
一旁的宋维似看出我的漫不经心:
[洛笙,怎么了?下午有课吗?]
[没有,只是想着给自己预约了一次心理咨询,有些紧张。]
[原来是这样。别担心,如果你放不下,我可以陪你去。能够走进咨询室的人,都是愿意自救的人,你要相信自己!]
[嗯。]
我点点头,示意自己没问题。
和林家兄妹一起长大,他们算是我最亲近的玩伴,但他们不了解我,就像我不了解他俩一样:
他们比我小两岁,林一看起来无厘头,但心思很重;林溪看起来没心没肺,藏在心底的事却谁也不告诉。
而我,被原生家庭伤害最深的人,外表温和,看起来和谁都能处,内心却总想和这个世界保持距离。
长大的代价就是用不被理解的惆怅,替代天真无邪的童真,深深地应验在每个成年人身上。
接下来的用餐时间,倒是沉默。
中途我去了一趟洗手间,想着顺便把账结一下,却没想到,已经有人结了。
如果我没猜错,肯定是林一这个[暖男]结的,于是我回到位置时,拍了一下他肩膀说:
[不是说好我结账吗?哪有弟弟花钱给姐姐花钱庆祝的?]
[我还没结账呢,虽然也不打算真让你破费,但买单的肯定不是我!]
看着林一这副全然不知的样子,那这可是奇怪了,会是谁呢?
我正做到椅子上想着,微信来了条信息,打开一看:
[学妹,今天在片场表现的不错,不能抽出时间给你庆祝,我很抱歉!你们那顿,算我的。]
原来,这单是米诺买的。
我给她回复了一个[谢谢]的表情,算是道谢,那边没再继续回复。
我想,不过只是几面之缘,我和她也还没熟到可以说废话的份上,和宋维也是一样。
[是刚才那个学姐买的单,这下我算是欠了个人情。到时候还得还,太难了!]
林一看出了我内心的不安,他比谁都知道我最烦这乱七八糟的关系,即便是工作也不例外。
08
[好了!既然对方请你吃饭,那也是看得起你。你想当编剧,对方有资源,以后说不定能帮到你!]
能帮到我?这句话显然说得过早。
不一会儿走出餐厅,我们三就各奔[东西]了。
上了大学,即便和两个发小关系铁,但平时也是互不干涉,所以,接下来的几天,我是数着日子等到了去心理咨询室的那天。
按预约时间,我先到接待室报道,果然又看到了宋维在值班。又或者说,是我故意约在这一天。
[老师上一个咨询还有20分钟,你先坐一下。]
这一次,他的态度明显冷了一个度,我甚至都在怀疑他根本把我忘了。
但我反倒显得异常勇敢,不停地在对方面前刷存在感,又是请教对方问题,又是打听他和米诺的关系。
起先我还觉得这样有些唐突,他却毫无保留地都告诉我了。
瞬间觉得,这人看似好相处,事实上社交都只是一种礼貌。
不过,从这个高冷的帅哥那里,我还是得到了不少信息:
他学临床心理学,是为了他人,其他没有多说;而米诺,确实和他一起长大,但在他的口中,就把对方当妹妹看。
这种[套路式]的解释,不论是在电视剧,还是在现实生活中,果然都很受用。
我正要八卦一下他的感情生活,突然被心理老师叫到:
[洛笙!]
[到你了,快去吧!]
咨询需要一个小时,刚开始就是简单地问几句,到后来,全程就是我一个人在说。
我都有点怀疑老师的专业,甚至觉得这种对话式聊天,是在浪费我的时间。
可奈何老师一直在引导我打开心扉沟通,最后是哭哭啼啼走出了咨询室,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当我望向接待室,试图找宋维的身影,和他说道说道时,他人已经走了。
毕竟,他也还是个学生,在这里值班充其量也只算个兼职,到点值班,到点下班。
从咨询室出来,我心情有些沉重,没有方向地走在学校的林荫道上,带着青春时代的忧伤。
[喂!]
身后传来一声招呼,我不认为是叫自己,等对方又喊了一声,我才转过头:
竟然是宋维!
[你不上课吗?]
[都大四了,哪还有课,现在就等着华清大学开学。我在远处就看到了你情绪不高的样子,你这是还没从心理咨询中缓过来?]
[我也不清楚,总之觉得很悲伤!]
[这很正常。当每个人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被人发现,所有的惶恐都是一种自我保护。如果你不介意,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吗?]
我疯狂点头,以示好自己对他很有兴趣。
可接下来的故事,走向渐渐偏离我之前对他的认知。
09
宋维的经历,远比我想象中的要糟糕。
他的母亲,在他8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死于自杀。他的父亲,后来给他找了个继母,对方没有孩子,但对他也不曾视如己出。
他只知道,人前继母总是一副关心他的样子,可在背地里总是告诉他:
[你就是命太硬,克母!当你妈,真是太晦气了! ]
小宋维也不知道,为什么妈妈会离开自己,他只记得,在无数个夜晚,妈妈嘴里都会念叨:[有人要害我,他们要把我抓起来!]
每当这时,他爸就会没有耐心地说:[你胡说什么呢?是疯了吗?能不能消停一点!]
可是,即便被呵斥,宋维的妈妈依旧[疯癫],有一次竟然把宋维带出去,扔在半路上,就擅自跑了,若不是遇上好心的路人送他回家,估计被人贩子拐走也不是没可能。
中途我插嘴了一句:
[你恨她吗?有嫌弃过你妈妈的不正常吗?]
[没有,从来都没有!我只恨当初太小,没有能力保护她!]
[所以,你选择临床心理学,也是因为你妈妈,对吗?]
宋维点点头,算是肯定了我的猜测。
至于他妈妈是怎样去世的,宋维只是简单说了一句[服药自杀],细节部分他显然不想多说,而我,也并不想戳他的痛处。
因为这种痛苦,我太有同感了,自己也比他好不了哪儿去。
许是在这一刻,我开始把自己和他,看成一类人。可许多年后,我也顿悟,这只是一个错觉。
[那你呢?为什么这么伤心?]
宋维关心我的语气,不似刚才那么沉重,反倒有些轻快,我也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说:[就是和你一样半斤八两呗!原生家庭太苦了,高兴不起来!]
[你挺幽默。不过,你以后若是想当编剧,建议你先学好中文,‘半斤八两’可不是你这么用的!]
那一天,我算是和宋维交换了秘密,我告诉他自己有一个家暴的父亲,他向我讲述他与家人[爱恨交织]的家事。
可能,这就是两个受伤的灵魂互相疗愈,也是两颗心靠拢的伊始。
接着,他看我无聊,又没有课,便带我一同去听了他们大四的一堂专业课:心理咨询与治疗。
到了大教室, 多道目光齐刷刷地向我俩看来,就我这有些自恋的性子,一度以为这是自己太过[耀眼],等宋维随意找了两个位置,示意我坐下后,身旁才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高冷大帅哥,是开窍了吗?]
[那设计学院的米诺可咋整?不是一直谣传她在追求宋维吗?这是要被人撬墙角了吗?]
[有这个可能!不过,我看不出多久,这小姐姐就要上校园贴吧了。]
这话我不知道宋维听见没有,但他显然没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只是语气平和地告诉我:
[我们每个人都有‘病’,只不过程度不同。如果想在‘病态’的人群中独善其身,显然不可能。唯有接受!]
我不是很懂他说这段话的意思,但我看他随后专注地看向讲台,我只能保持沉默。
毕竟,一个被原生家庭打上烙印的人,能够选择向上的生活,就已经需要很大的勇气了。
10
[能听懂吗?]
[还行!]
事实上,起初我并不是真的很想来听与自己专业无关的课,可能内心也只是觉得与宋维算是交换了秘密,才不想拂了他的好意。
可到底是我照顾他的情绪,还是他想帮助我?其实,并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我只知道,讲台上的那个老师正在分析的案例,让我入迷,共情,感同身受。
来访者晴空是西安市某高校博二学生,主诉情绪不稳定,无法自控。过于在意周围人对自己的看法,以至于学习效率与能力下降,人际关系紧张。
听到这里时,我觉得晴空的优秀让我自愧不如,可她为何会这般孤独,且出现心理障碍?
老师接着往下讲了她的故事。
晴空出现在西安市郊区外的一个普通家庭,父母两边兄弟姐妹众多,但要说亲戚之间有多亲近,倒没有。
父母生下她后,就把她扔给了爷爷奶奶,因为从小长得瘦小,常常被人欺负。
没人保护自己,父母也对她不管不顾,这些独自承受痛苦的时光,一点一点在晴空心里留下伤痕。
后来她成绩渐好,到了15岁被接回到母亲身边,感受到了一丝温暖,但父亲的暴戾,却让她想逃离家庭。
父亲这个人,与谁都处不来,不论是母亲,还是姑姑,都被他冷淡相待。
而晴空,似也潜移默化中受到父亲的影响,上大学后,虽成绩优异,但身边都是佼佼者,她无法融入同学圈子,更没有办法接受大家打听她的过去。
这样患得患失的心态,让她陷入学业困境,遇到社交障碍,才使得她不得不去精神心理科就诊。
好像,晴空的经历,与我的经历颇为相似。
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觉得,宋维突然了解了我的过去,是在用他的方式救赎我。
又或许,当我从心理咨询室出来后,他就一直试图探究我的过往,把我当成了他第一个[研究案例]。
[洛笙,你想什么呢?]
[没什么,这老师讲得挺好的。如果不是被你带到这大教室上课,我都以为这上课的案例,讲的是我!]
[或许,不止你一个人这么觉得。不幸的人与事有很多,总有那么灵魂相似的人,就像你和我!]
宋维突然给我讲了这么一段深刻的话,我这心里砰砰砰直跳,是怎么回事?
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只好转移话题。
[所以,这个案例中的晴空,属于哪一种心理疾病呢?老师好像没说!]
[哈哈,因为这是教授留给我们的课后作业呀。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那种想当编剧的[求知欲]与[好奇心]席卷而来,没注意自己的声音有些大,就说了一句[你快说吧!]
大型尴尬现场,可能就是我当下面对的局面。
讲台上的老师突然停止讲课,向我看来,教室里的同学,不约而同望向我,要怎么办?
[老师讲得太精彩,我入戏了!大家继续。]
冒出这样一句无厘头的话,我急匆匆低下头,又问了宋维一句:
[是不是很丢人?下课了我们赶紧走吧,出了好大一个洋相!]
[案例中的心理疾病,是持续性抑郁障碍与边缘型人格障碍!]
宋维没有回应我的尴尬,但解答了我先前的困惑。我饶有兴致地重新抬起头,对他说:
[以后,多给我普及一下心理通识吧,我可能也有‘病’,以后我想通过剧本写出来!]
[好!]
宋维如是回答。
在这一刻,我的心不再孤独,也许是觉得这世界上,还有许许多多个[自己],又或许,是找到了自愈的[药]。
像是深陷泥潭抓住的一只手,正在把我拉出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