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越“就地解散”的罗生门事件至今仍在发酵。这个背靠两大巨头的造车新势力含着金钥匙出生，但却没能够在汽车市场上掀起多大波澜。

当汽车产业的赛道挤满了玩家，不论是老牌玩家还是新生创业公司，都已经意识到2025年的行业“淘汰赛”早已提前打响。头部造车新势力可能有希望活下去，但那些在赛道后面的多、散、小的新势力们，显然很难熬过漫长的冬天。

（图/视觉中国）

一位极越门店的女主播前脚还在扮演紫薇以图卖车，后脚就被告知“车企倒闭、奖金飞了”，而此时车载音乐恰好播着《好运来》；入职不到24小时的新员工，自掏几百元腰包买了极越的裤子、鞋子，啥都没干就被通知离岗；甚至有入职几个月的门店销售贷款15万买了极越07后被裁，不仅丢了饭碗，还要担心智驾没法使用，直接双重debuff叠满……

极越对于打工人的背刺，没有预警，更没有缓冲期，而各方的情绪皆来自于此。

12月11日，极越汽车CEO夏一平在内部信中宣布极越进入“创业2.0”时期，其中提到公司将“合并职能重复的部门与岗位，变革低效的内部工作流程”。随后HR要求员工签署二选一方案：自愿离职（拿着一张不知何时兑现的白纸离开）or“自费上班”。

此举引发了大量员工的不满，“理解公司困难，但至少给我们点反应时间，缓冲期都没，基本保障说停就停。”一位极越员工向新周刊称，社保断缴直接影响到了自己的落户问题。

而在这一切发生前，大多数极越员工已经听到大比例裁员的风声，但面对突如其来的“解散”二字还是瞬间懵了，员工内部情绪开始堆叠，各地门店建起大大小小的维权讨薪群。

从明星车企到“查无此人”

12月12日上午，夏一平终于现身了，愤怒的员工把他围堵在白色背景墙前，身后“中国智能汽车史上必将拥有每个极越人的名字”的标语在此刻显得极为戏谑。这一幕被现场员工拍下传到网上，评论区有人调侃称，“中国车史确实会记下夏一平的名字，只不过是骂名。”

在当天的围堵现场，有员工要求夏一平留下身份证，还喊话“拿存款给我们缴社保”，甚至现场直接上演分家产戏码。当天下午，陆续有极越员工搬走办公区的东西，包括手机、电脑、微波炉甚至餐巾纸。

倒也不能怪员工们反应巨大，实在是极越的“闪崩”来得太突然。

据新浪科技报道，上半年，极越已与股东谈好了新一轮融资，可当账户花完了钱，原计划30亿的融资并没有到账，直接导致了公司的资金链断裂。极越内部对此事也感到诧异——要知道，在一个月前的广州车展期间，夏一平还为了庆祝极越一周年，陪着全国300多个用户吃了顿海底捞。

（图/视觉中国）

资方为何临时取消追投？双方又是否提前进行协商？截至发稿，两个股东并未进行回应。但根据财新援引资方内部人士消息，放弃追投疑似与极越的一笔烂账有关，对方曾在2024年10月派财务团队进入极越尽调，为后续30亿投资做准备:“结果发现极越一摊烂账，有高达70亿元的财务窟窿，决定不再继续投入”。

坊间将70亿元窟窿的说法，指向了夏一平自身的贪腐问题。有疑似极越离职员工在社交媒体上发文称，夏一平经常硬塞供应商进来，在自己的供应商没有入围时，就拒绝签署框架，还特批支付十倍于市场价的费用，给嫡系指定的供应商。

对此，夏一平在12月12日的沟通会里，否认关于公司贪腐导致股东撤资的传闻。他表示，极越的治理非常严谨、管理流程规范，“全面审计已经完成，没有任何问题”。

此外，夏一平自称有多重身份，既是极越投资人，也是 CEO，但对大决策没有权限。言下之意，极越走到今天这一步，自己也是受害者。

眼下，从员工、供应商乃至夏一平本人，都在期待救星的到来，只是商业世界向来残酷，极越还有多少剩余价值显而易见。截至发稿，两大股东并未发声，对此事态度冷淡，“极越可谓是爹不疼，娘不爱”。

（图/极越官方社媒账号截图）

早在今年9月，极越股东之一吉利就宣布，将从扩张战略转向整合与稳健增长。此后，极氪和领克合并、翼真汽车和雷达品牌并入吉利汽车集团。对于极越，吉利似乎没有很强的并入意愿。有围堵现场人士向新周刊透露，吉利的人当天出现在集度办公楼（极越前身为集度汽车）招聘，玩了一出自产自销，意思似乎很明显，宁愿曲线救国，也没打算收拾烂摊子。

天上神仙打架，地上凡人遭殃。几番拉扯下，员工和供应商从白天等待到了深夜。12月12日晚间，一位知情人士向新周刊记者透露，现场出现了警察维持秩序，上海市政府已介入此事，与资方一同商讨对策。再晚些，兜底结果来了。两大资方表明内部正在走转账流程，将为员工缴纳拖欠的11月社保，但并未提及欠薪问题。

“今天晚上应该是很多人的不眠夜，但这个协商结果没有几天下不来。”上述知情人士称。截至晚上11点，极越上海嘉定叶城路1688号的办公室内仍旧灯火通明，员工举着手机围在门口，夏一平等管理层在办公室里开会，两大投资方成立应急小组远程参与。员工关注的12月工资和社保、N+1离职赔偿等问题，还在协商中。

极越，犯下傲慢之罪

极越本是含着金汤匙出生，背靠的两大股东拥有扎实的制造能力和智驾技术，本应该是抢占top榜单的实力，为何会走到如今这步？其实，现金流问题只是表象，再往里看，还是极越本身太不争气。

销量数据显示，2023年全年，极越售出774辆车；而到今年11月，这个数字变成了1.4万辆，其中极越01销量为10162辆，极越07销量为3893辆。看到这，大部分人可能会惋惜，以为极越倒在了起飞前，但实际上，极越后续销量很大程度上来自于赔本赚吆喝的降价。

在首款车型极越01上市销量惨淡后，极越马上宣布该车型降价3万元。而在今年7月，极越又推出限时购车政策，极越01和极越07两款车分别优惠1.5 万和2万元，以及5年0息。只是，以价换量的价格战往往只能解燃眉之急，并不能为夏一平续命。极越销量在10月份突破3000大关后，又马上陷入回落的境地。

“极越当下的失败很大程度上从第一款车型就奠定了。”汽车分析师张翔告诉新周刊，汽车行业讲究的是连续性和积累性，如果第一款车未能打响，后续车型更难以破圈销售，即便投入再多资金，结果依然不会理想，北汽极狐就是典型的例子。

“另一方面，极越平均月销量2000多，远没能达到‘上桌’要求，绝对远低于资方预期，甚至在新势力的红海搏杀中，都从资方角度被判定为失败。不再追加投资，也属正常现象。”

至于为什么销量一再难有起色？根源还是极越和夏一平的追求和市场需求分歧过大。一位汽车工程师告诉新周刊，极越01和极越07视觉呈现不错，智能化、机械素质、性价比都挺高。但在这之外，极越几乎把所有新势力的槽点配置踩了个遍。

全景天幕、隐藏式门把手、半幅方向盘、无实体按键、屏幕换挡......“如果说哪款车集中了我讨厌的所有特点，极越汽车毫无争议。”有网友发出灵魂拷问，“这是卖给大众的车吗？”

（图/视觉中国）

面对网友调侃的“反人类设计”，夏一平的回应则是汽车机器人、智驾天花板，是先一步迈入自动驾驶时代的必经之路。而在一次次的强调“未来感”后，市场回应极越的，是今年2月只卖出了100多台的惨淡战绩。为此，夏一平还一度泪洒采访间。

只不过，重整旗鼓的他将极越01的糟糕表现，归因于营销和市场认知度不足：“2023年4月到2023年9月，长达近半年时间没有对外宣传，用户对极越有认知也才七个月。”

随后，在夏一平的带领下，极越内部几乎全员进入了“大直播时代”。夏一平每周都做一场直播，抖音是日更，同时也要求全国门店的销售人员开直播、拍短视频介绍产品，时长从18小时到24小时全天候。仅在今年8月，整个极越发布的短视频就高达1.3万条。

他还强调，短视频产生的过亿曝光量都是自然流量，没有花钱投流。但从极越暴雷后面临的供应商催款来看，事实恐怕并非如此。12月11日，自媒体“Tech星球”在微博上公开发布催款函，向极越汽车追讨36万元逾期费用；一天后，又一家文化传媒开直播表示，极越拖欠3700万直播广告投放垫款。

钱花出去了，流量也有了，只是夏一平依旧摆出的高姿态，令极越难以与涌入的消费者发生真正的连接。事件发生之后，夏一平清空了小红书，微博开启评论筛选，而他最新发布的抖音则留在三天前。在视频里，夏一平说，“并非我们的设计‘反人类’，而是我们的设计理念太超前”。

（图/抖音平台截图）

而像这样的言论，夏一平过去重复说了很多：“几十亿元的智驾，都是马路杀手”“没有大模型的智舱，都是伪智舱”“100%的端到端, 都是营销的噱头” ……

总想教育消费者，而不去真正倾听、了解市场想法，这才是极越失败的根本原因。

二线新势力，出路在何方

48小时过去后，极越“原地解散”带来的一系列连锁反应仍在不断演变。等待工资和社保的员工、蹲在门外守候的供应商，以及1.5万名“大冤种”车主，都在继续等待事件的发展。

有人想起了一周前刚对外公布人事变动的哪吒汽车。这家和“蔚小理”一齐成立的老牌新势力，一度是2022年的新势力销冠王，但却在今年秋天拿着和极越相似的剧本，上演了一场倒闭的“罗生门”。

（图/福里斯特 摄）

时间回到今年10月，有多位认证为“哪吒汽车员工”和“合众新能源汽车公司员工”的网友在职场社交平台脉脉爆料称，哪吒汽车“已经发不出工资了，还欠了供应商很多钱”，很快引发汽车圈关注。随后有知情人士透露，哪吒在全国的三大工厂“已经停工停产将近1个月”，挑动了不少哪吒准车主的神经。

哪吒汽车公关很快出面解释称，公司一线员工和工厂工人薪资都是按时发放，有关网络动态“是谣言”，甚至在今年广州车展的展台上向观众赠送限量的冰美式咖啡，向外界宣告自己“没事”。

不过，此番精心安排的表态，不仅没有收到预期的降温效果，反倒将网络传闻越描越黑——比如迟迟未发的10月份产销快报，前CEO张勇突然缄默的社交账号，以及哪吒准车主微信交流群里一拖再拖的交付时间。直到供应商和营销公关相继宣布和哪吒对簿公堂，所有人才知道冲击港股IPO失败的哪吒“已经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

有媒体分析认为，哪吒“大厦将倾”的原因在于自身产品力模糊不定，旗下的6款产品设计和内饰都是中规中规，智驾能力几乎为零，“没有一款真正意义上的爆款车”。

相反的是，几乎和哪吒同时创业起家的另一造车新势力零跑，不仅早在2022年便成功登陆港交所IPO，还靠着产品力实现了从低端到中端的蜕变，在汽车市场里坐拥一方诸侯之势。

成也产品，败也产品。如今处在舆论漩涡之中的极越、哪吒，以及更早之前的高合、威马、爱驰，都拿了几乎相似的剧本，相继从汽车产业的赛道上出局。

当下汽车产业的赛道，似乎已经容不下这么多玩家。

毕竟汽车市场只有这么大，错过了可能就永远无法重新夺回。尤其整个汽车产业都在紧锣密鼓地重新进行资源整合，不论是老牌玩家还是新生创业公司，都已经意识到2025年的行业“淘汰赛”早已提前打响——没有人会愿意成为下一个哪吒和下一个极越。

（图/福里斯特 摄）

去年10月，造车新势力威马申请破产重整后不久，瑞银中国便发布了一份汽车调研报告。研报预测，到2030年，中国车市中的尾部汽车制造商预计会逐渐退出市场，最后只留下十几家最适合生存的公司。

运筹帷幄的车圈玩家，自然早已准备好完善的产品结构、牢固的技术储备，以及健康稳定的现金储备来迎接挑战。而那些在汽车市场影响力甚微的二线新势力，眼下能做的除了抓紧构筑好自己的产品、技术，以及守好自己的钱袋子，似乎也别无选择。

要知道，无论是赢家还是输家，都会在中国智能汽车的发展史上留下名字，但美名和骂名，终究是不同的。

编辑 安菲尔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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