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雪下得很大,从下午开始,到了晚上已经厚厚一层,很多庄户人都开始上房扫雪,还夹杂着狗吠的声音,当时村里还没有电灯,大多都是用柴油灯,我爹前几年去挖河时捡回来一个电石灯,平常都不点,也就是过年时用用,这次因为我三叔的喜事所以点着了,院子里一片煞白的光芒,倒是和大学满村很融洽。不过电石灯有种很特殊的味道,和耗子火化差不多。
凤凤姐那天穿了一身蓝棉袄的制服,是水利局发的工装,她给我三叔讲报考的事情,我爷爷让我奶奶去地窖里挖棵白菜出来包饺子,家里有别人送来的豆腐,不过面粉并不多,最多也就是包“一盖尖”,盖尖是我们那里的炊具,我不知道怎么描述,说有多少个饺子吧,一概念能盛四十个水饺,在当时要让客人吃,我则和妹妹虎视眈眈,不肯睡觉,不知道能不能被赏赐一个两个饺子吃。
凤凤姐说她打听过今年高考,考上的特别少,而且中专生居多,大学生按照比例几近于百里挑一,而且我三叔这个分数可不低,直接影响到将来上什么班。凤凤姐问我三叔将来想干什么,用句文化词就是理想是什么?
三叔苦思冥想,也想不出想要干啥,我爷爷在旁边说道:只要不挖河,干啥都行,能吃饱饭就行,人家说考上大学国家就全管了,连上茅子的纸都发,不用再使土坷垃擦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人家说国家还给发媳妇儿,对吗?
凤凤姐笑了起来,我三叔则觉得有点丢人:“我爹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说我以后就不是农民了就行,我以后冻着发烧国家给治病是吧?”
凤凤姐说:我现在水利局上班,一个月十七块钱工资,看病是不花钱,将来结婚了国家还给房子,一个月有粮票布票工业券发,我那辆自行车就是二百工业券加一百块钱换来的,但这是生活,最主要上大学后你就能提高自己,想的事情和现在不一样。
听凤凤姐一描述,俺三叔和俺爷爷都眼睛里只放光,我也在旁边被吸引了,原来考上大学可以有这么多好处啊。
凤凤姐说这次上大学对你是个机会,我也不是看不上农学院,但将来还是来农村,最多是到县城农业局,没多大出息。我觉得在大学里学一门技术,别人都不会的技术最好了。另外咱们山东都知道山东大学,那个农学院和工学院都低一级,你这个分数上山东大学没问题,这是第一志愿,实在不行再填个第二志愿。
我妈和我奶奶剁白菜包饺子,我爹和二大爷上房顶扫雪,我三叔和我爷爷陪着凤凤姐聊天,我和妹妹则搬了小马扎坐在他们身边听凤凤姐说大学的事,那个夜晚是我记忆里最美的一个晚上,也是三叔改变命运的晚上。
因为太大的雪的缘故,凤凤姐住在了我们家,当时是打通腿,这个词汇不知道现在的人还记不记得,就是一床大厚棉被下睡着十几个人,男人和女人分开睡,但都是一床大被子。若干年后,三叔成了市法院的领导,凤凤姐的儿子犯了事,凤凤姐去找我三叔,三叔义不容辞的帮忙,说有那个时候的恩情,这一辈子都不能忘。
第二天,三叔和凤凤姐一起去的县城,驴车是不能用了,雪都快到膝盖了,凤凤姐的自行车都骑不得,留在我家说雪化了来骑,我三叔和凤凤姐相互搀扶着走的,走了一上午才到县里,三叔重新添的志愿就是山东大学,不过当时填报志愿和专业也有点滑稽,三叔本来报的是电子系,可他居然被调配到了法律系,按照文理分科的要求,法律应该是文科后来才知道是因为三叔语文和政治考分高的缘故。
你想要的命运并不一定有,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三叔就这样开始去济南上学。
三叔和凤凤姐并没有很多人想的爱情发生,这有多方面因素,也和当时的人都很淳朴有关系,没有多想,或者说多想了没有说出来,这一生就这样简简单单决定了。
当然事情也不是和我说得那么简单,当时上大学还有一条很重要的原则,那就是政审,政审时石榴姨给挑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