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皇帝南巡回来之后，沈云舟就带了一个女人回家。 那天，他握着我的手，说： 「清予，我是真的喜欢她，我也要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他怕是忘了，这种山盟海誓之前也曾对我说过。 只是这一次，我似乎活不了多久了。 我要死了。 1 「你这个当家主母是怎么当的？云倾为了讨你的欢心亲自下厨，手都磨了这么大个泡出来，你呢？不领情就算了，还罚她在祠堂跪了一天一夜！若不是我回来的及时，云倾怕是就出事了！」 沈云舟闯进院子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 我放下手中的糕点，看向他的眼神满是失望。 沈云舟不知道，她熬那汤用的材料，是我辛辛苦苦为他母亲找过来治病的，如今出了事，不去指责她，却来指责我。 如今的他，对我是一点都没有耐心。 我看着他咄咄逼人的模样，心下满是伤痛，一点都找不到那个旧时少年的模样。 我动了动唇，带着几分自嘲地笑了笑。 沈云舟怎会不知，云倾本就是医女，那些名贵的药材，她怎会认不出？ 「罢了！我不愿与你多说，即今日起，你便在这个院子里好好反思！」 我看着他那一脸的理所当然，只觉得心中像是沉了一块大石头。 或许在他的眼里，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也许他知道我是对的。 可只有那个心尖尖，才是他的掌上珠、天上月。 然后他就走了，留我一个人满是倔强的站在那儿。 「夫人，你身子不好，莫要再伤心了……哎，夫人你怎么哭了！」 翠着急的为我擦去眼角的泪珠。 我朝她摆了摆手，看着她刚端过来的黑乎乎的药。 「左右他不愿意见我，就把门关上吧，还有那个药也停了吧……」 左右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那就这样吧。 我还记得沈云舟南下的时候，曾经牵着我的手，信誓旦旦的说道： 「此去路途遥远，夫人莫要牵挂，听闻那江南一带奇珍异宝多的是，等回时，未夫便尽数给夫人带回来好好玩赏。」 那时他看着我，眼波流转，眼神中流露出的柔情便是连千山寒冰都化得了。 只是两个月后，他带回来的并非是什么给我玩赏的奇珍异宝，而是一个娇娇柔柔的江南女子。 那个时候的他和如今不同。 他只是低着头，面露歉意，将姿态放得极低： 「清予……我和你在信中提过的，这是救我的医女，她人真的很好的，只是如今她流落在外，我不忍心，就将她带了回来。」 尽管我十分心痛，但我依旧让她以表小姐的身份住进了府中。 毕竟云倾救了他，而且府中也养得起一个表小姐。 只是我没想到，几个月过后，沈云舟又过来求我。 「清予，是我荒唐……这件事情是我的错，和云倾没有半点关系的！我对不起你，我真的对不起你！」 「只是清予……云倾终究是要有个名分的……这世道太炎凉，我怕她承受不住世人的言语。」 「清予……我知道你是爱我的，你愿意为我付出一切，对吗？只是纳一个妾而已……」 可我的心里却极度的挣扎，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一样难受而又刺痛。 他害怕自己带回来的那个娇娇软软的姑娘受不住世人的言语，却丝毫不在意我的痛苦。 尽管我从来没有和沈云舟说过我想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毕竟这黑暗的世道是容不下一丝清明的。 可是成婚之前，沈云舟曾经信誓旦旦的发下山盟海誓： 「清予，我想要娶你，想要把我最好的一切都给你，我与其他男人是不同的，我这一生，只要和你一生一世一生人。」 「清予，我会一直爱着你的。」 那时候的我还不过只是一个未曾出阁的女子，沈云舟的这话，于我而言，简直是刻骨铭心。 那时候的沈云舟是新科状元，而我只是个商户之女。 在这个重农抑商的时代，他一个新科状元能为我一个商户之女许下如此山盟海誓，哪个女子会不心动呢？ 于是我答应了。 我嫁给了沈云舟。 只是如今，看着那个当年爱我至深的少年郎，那个视文人风骨为脊梁的少年，居然为了一个女子放低身态至此。 我心中万分伤痛，带着几分苦涩。 只是沈云舟，那我呢？你说过的，要和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啊！ 我如今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而沈云舟别过头，不敢直视我。 我知道，他的意思是让我忍让。 他之前不是这样的。 可是现在，他说： 「清予，这世上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即便是比我官职差一截的李大人，房中都尚有五房小妾的！」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于激烈，他又低声下气： 「清予，你信我，云倾是一个极好的姑娘，她不会对你造成任何的威胁，只要你把她迎进府，日后的我们便如同之前那般，可好？」 他的样子看上去并不像是会悔改，倒像是赌场里的赌徒。 我心里仿佛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但却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空留一口苦涩。 他将整颗心思都放在如何为那个姑娘谋划后路上，居然看不到身后有一颗真挚的心，在等着他回来，哪怕只是转个头。 他看不到。 也当真是忘了当时对我的山盟海誓。 「清予，我在官场上已经够累了，你莫要为难我，日后我们好好的，可好？」 看着他满眼的疲惫和歉意，我终究是不忍，软了心。 我说： 「好，夫君，我信你，以后我们一定会好好的。」 那个时候的我唤他为夫君，而不是沈云舟。 我想那个时候的我或许真的是一个心思扑在他的身上，真的会希望我们能过上以前那种生活。 只有我和他的甜蜜的生活。 可是我终究是错了，错的离谱。 若我有一天知道将这个姑娘进府之后，会给我带来如此大的伤害，那时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不会让她进府的。 我的孩子没了。 那是我和沈云舟的第二个孩子，也是我最后的孩子，因为大夫说，我身子不好，此后怕是怀不上了。 时至如今，我怎么也忘不了，当时怀上第一胎的时候，因为长途跋涉，也因为要照顾准备春闱的沈云舟，所以在孩子只有四个月大的时候，我滑了胎。 那个时候的沈明舟只是抱着我，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我的后背，语气里都是藏不住的温柔： 「清予，你这些天照顾我辛苦了，歇一歇吧，孩子没了，以后还是会有的，你的身子若是坏掉了，我们就是连以后都没了。」 那时候的我点了点头，心说不管怎样都要把我最好的全部给他。 后面的沈云舟确实是这样的，他连中三元，拒绝了上京所有向他抛来橄榄枝的贵女。 那时候整个上京都夸我嫁得好，就连沈云舟也因为独宠我一人被皇帝看好，回家后只夸我旺夫，是他的小宝贝。 可是现在，他抱着我，说出来的话让我只觉得坠入冰窟： 「清予，我知道你现在很伤心，但是云倾她不是故意的啊，她只是想要给你熬安神汤，她也是想让我们这个孩子生下来啊，她连我们孩子周岁穿的衣服都制好了……」 那天我觉得我眼泪像是止不住，一直不停不停的往下流。 我想他应该是清楚的，云倾是一个医女，她又怎么会不知道那些东西是活血化瘀的呢？ 终究是他不信罢了。 而他的不信，造成了我的不幸。 往日上京城的贵女都说我嫁的好，有一个疼我的夫君，可是如今想来，她们也是会笑话我的。 笑我有这么好的一个夫君，但是却守不住。 白白让他人占了便宜。 那天之后，云倾跑过来看我，她如今穿戴的华丽，身上的衣裳首饰都是京城贵女无不向往，价值千金的宝物。 「我的好姐姐呀，你看，我就说云舟他不会爱你的吧，他只爱他自己，只要有谁依顺他，变着花样讨好他，他就喜欢谁，你瞧瞧我的衣裳，这可是千金难求的呢！」 她看我漠然的样子，也没有了羞辱我的兴致，只是将这些天，沈云舟口口声声说的她亲手织的衣服给了我。 她笑着对我说： 「姐姐，我怀孕了！夫君他高兴的紧啊！哦，对了，姐姐，我请郎中来看过我这个孩子是个男孩，已经足足有三个月呢！」 那一刻，我犹坠冰窟。 我是三月前滑的胎，而她如今已有三月身孕。 我就说为什么当时沈云舟总说他公务繁忙…… 即便是晚上，也是等夜深了之后才过来陪我。 「不可能！沈云舟他分明说过他爱我的，他说过，等你进府之后，他会和我好好过的！」 我有些发狂，歇斯底里的吼叫着，云倾却是在旁边笑的自在，如同看一个笑话一样看着我。 「他说过的呀，他说过要和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他说除非是海枯石烂，否则他不会不爱我的啊！你在骗我是不是！你就是想来看我的笑话是不是？」 原来往日种种，都只不过是他的谎言。 他说他爱我，我信了。 一次又一次。 可是那般好的少年为何会变成这样？ 我还记得他刚开始见我的时候，会红着脸和我说： 「姑娘，你乃是天上月，水中花，这辈子若是能将你娶回去，小生此生也就无憾了。」 我还记得我发高烧的时候，他会不辞辛苦，背着我去镇里找郎中，那时候整条街的人都说我运气好，找了一个极好极好的夫君。 我还记得我爱吃槐花路那个老奶奶卖的桃花酥，他就会每日不辞辛苦，即便是要绕很远很远的路，也会带回来哄我开心。 他会教我看账本，会教我习字，会带着我看晚上的星星。 他会说：「清予，这天上的星星灿烂无比，可他们无法触碰，所以他们终归比不上你，在我的心里，你就是最好的！」 可是他如今，怎么可以变心啊！ 我眼眶泛红，难以抑制自己的伤感。 我想他终归还是爱我的。 可是我又错了。 我原以为云倾上一次过来，只不过是想要向我炫耀她活得多好，她多么夺得沈云舟的宠爱。 我知道她是一个很坏的人。 可是我没想到她这么坏。 那天我带着沈母去赏花，云倾就在后面跟着，不知为何，沈母自打云倾一进府，就见不得她，连带着也见不得沈云舟。 所以云倾进府不久，她就回了老家。 这一次听完我滑了胎，又匆匆的从老家赶了回来。 一回来她就指着沈云舟的鼻子大骂： 「孽畜，你真是个孽畜！带回来一个不明不白的女人就算了！你居然宠妾灭妻！让清予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沈云舟无奈的扶额： 「母亲，你好不容易来一次京城，如今你也老了，经不起折腾了，日后就在这住下吧，清予会照顾你的，你知道的，清予是一个好人。」 沈母气不打一处来，拿着拐杖就要往沈云舟背上砸： 「你也知道她是个良人！孽畜！」 「母亲，云倾她不是你想的那样！你现在见不得她，只要日后你与她相处起来，才会知道她的好！」 「那清予呢？」 沈母问道。 「清予自然是好的，从始至终她都对我好极了，可是母亲，云倾也不差啊！」 「母亲，云倾怀了我的孩子。」 沈母没再说话，之后便一病不起。 而沈云舟不知道是怕什沈母继续刁难云倾，还是怕我从中作梗害了她这一胎，从始至终都没有让云倾接近我。 如今的他竟开始提防我了。 想来真是可笑。 可我的心中却还是有些不舍，就像是一块完整的玉，摔的七零八碎的，可我却总是想着，再补补吧，再补补吧，只要我手艺精湛，就一定会和好如初。 而我从始至终也没有提防云倾。 所以当我带着沈母看桃花的时候，云倾大着肚子就朝我撞了过来。 她摔倒了。 好巧不巧的是，沈云舟刚好从外面回来，手中拿着我最爱的桃花酥。 从他那个视角看过来，正好是我推了他的心尖尖。 「云倾！」 他将桃花酥扔在地上，糕点甜腻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像是带有一股极大的粘性，赶不走，化不开。 「清予，我知道你自从孩子没有之后就见不得云倾，可不管怎么说，你也不该陷害她！她这肚子里可是我如今唯一的孩子！你就算不为了我着想，你也要为沈家的根基着想！」 他抱着他心爱的美人，桃花落在云倾的脸上，他为她拂去脸庞的泪珠。 桃花雨下美人落泪，简直是好生美丽。 云倾用手抚摸着沈云舟的脸，笑得牵强： 「夫君，没有关系的，我不怪姐姐……」 「就算这一胎没有了也没有关系的，我们以后还会有的……」 沈云舟大怒，第一次朝着我吼道： 「够了！这么多年我都宠着你，护着你，但我却没有想到你竟是如此蛇蝎心肠！」 「就算之前那个孩子没有了，我也不曾怪过你！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应该对云倾下手！以前是我看错你了，我以为你一直会是我最好的妻！」 他眼底的戾气一闪而过。 这是我第一次听他说如此重的话。 往日我常说，「夫君就是我的天」。 只是这一刻，我觉得我的天都塌了。 「不是清予……」 沈母拄着拐杖，气得一颤一颤的想要为我辩解。 只是如今的沈云舟谁的话也不会听了。 「母亲，我心中自有决断！」 「你！你！逆子！」 咚的一声，沈母朝着后面倒了过去。 府中乱成一团。 云倾的孩子还是保住了。 只是沈母却气得下不了床，如今仅仅靠着一些药吊着命。 我过去看她的时候，她抓住我的手，眼中满含泪水的向我道歉。 「清予，是我对不起你……」 我摇了摇头，这一切，又和沈母有什么关系呢？ 不过是现在的沈云舟，一心一意的全部是他的娇娇罢了。 沈云舟也来看过沈母几次，但每次都被沈母拒在门外。 「我原以为你和你爹不一样……我从小教你礼仪廉耻，要的就是让你以后对自己心爱的女子一心一意，如今你做不到这些了，左右我说的你也不会听，你就别来见我了吧。」 「云舟啊，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你若是继续这样下去，清予只会离你越来越远！」 沈云舟只是蹙着眉反驳。 「清予她爱我如命，她不会离开的。」 他这样坚信着。 「小翠，你说沈云舟他，心里可否还有我？」 我坐在躺椅上，回想着这些天的事情，不管怎么想我都想不通，为什么当年那个爱我的少年如今却变成这副模样。 「夫人，大人的心里还是有您的，莫要再说这些灰心话了。」 小翠在我旁边替我扇着风，今日的她并没有为沈母熬药。 「小翠，你说，我若是逃出去，会不会过得更好一点？」 「我也想去看那辽阔的海，去看那高耸的山，我也想看那漫天的花海，我想行走在辽阔的大地之上……」 「小翠，我想吃桃花酥了。」 我望着天，从来没有觉得日子可以如此难熬。 「可是夫人，这里不是扬州，这里是没有你想要的桃花酥的。而且这在世间，女子本就不易，小翠会一直陪着你的。」 我苦笑一声，点了点头。 是啊，在这个世间，女子本就不易。 而我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至少曾经我拥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 「是啊，我还有你。」 说完我就直接倒了下去，重重的摔在地上。 郎中很快就来了，他摸着我的脉象，连连叹气。 「若只是身体上有病，倒也还好治，可是夫人，你这是心病，心哀莫过于死，夫人这是绝症，即便是老朽，也无能为力。」 我摇了摇头，苦涩的笑了一笑： 「无碍，为我熬一副药吧，能撑多久便是多久吧。」 只是沈母出事了。 起因是云倾听说我得了病，风风火火的跑到库房里面抓了几株药材就给我熬药。 小翠过去拦她的时候，还被她打了一巴掌。 「云姨娘，这库房你不能进！这里面装着的全部是老夫人的药材！你不能动这些东西！」 云倾带的人多，三两下就把小翠给制住了。 「你这个贱婢知道什么？我这是心疼姐姐，老夫人病了这么久都还没有好，这些药便不是对症得药！」 「我学过医，我知道，治病要下猛药，老夫人那边就不用担心！」 然后她就给我熬了一大锅黑乎乎的药。 我甚至都一度觉得她是在谋害我。 只是在听小翠说那个药材的时候，我还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就让云倾去跪了祠堂。 她跪了一天一夜。 沈云舟回来的时候，风风火火的就朝祠堂跑了过去，抱着他心爱的美人，一边说着什么要治我的罪，一边又说着什么去叫郎中。 我自始至终都在他旁边看着，府中的郎中来了一波又一波。 我与他都心知肚明，云倾不会有事，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会有事。 可是她竟然让沈云舟如此担心。 我似乎又在如今的沈云舟身上，看到了往日那个爱我的少年的影子。 只是这一次，他爱的终归不是我。 他爱云倾的模样，也终究和我那个少年重合不起来。 他如今倒真是爱极了她。 他甚至风风火火的跑过来质问我，问我为什么不喝下那碗药，问我为什么，明明看着她的手磨出了泡，也依旧还要让她去祠堂罚跪。 我想这一次，我真的是累极了。 我将自己锁了起来。 往日我还希望他能改，可我如今不盼了。 他说： 「清予，你这是在逃避什么？难道是我之前没有给过你想要的关爱吗？你这么躲起来是在向世人宣告你的高清嘛？这些年我哪里待你不好了！」 我没说话，静静的看着大门被小翠推上。 沈母是在我闭门后的一周过世的。 她本来就全凭着一股药材吊着命，结果那一日，云倾用那个昂贵的药材为我熬了药。 所以当沈母快要不行的时候，怎么都找不到那一股药材。 沈云舟急的直接让人把我的大门砸开了。 「清予，你一定有办法的是不是？我知道你恨我，但是你不能恨母亲啊！母亲他待你那么好，你之前就能拿出这么多药材来，如今再拿出来一株，救救她，好吗？」 可是我已经没有药了，最后的那几株已经被你的小心肝用完了。 「我发誓，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好的！」 可是你已经发了很多誓了。 「清予，我以前对你那么好，你不能这样！」 可是你现在对我不好了。 「你不能这么忘恩负义！」 可是是你先对我忘恩负义的。 「清予，你不能这么无情！来人啊！给我搜！我就不信翻遍整个碎云轩都翻不到一株药草！」 看吧，我就说你早就不信我了。 小翠说的对，这个世界对女子太不公平了。 这个时代太过于黑暗，对于女子来说，太过于无助。 嫁人本就是一场豪赌。 赌的好，风生水起。 赌不好，满盘皆输。 没有其他的出路了…… 若是能够再活一次，我再也不要嫁给沈云舟了。 我再一次倒下了。 这一次，就连郎中也说我药石无医。 沈云舟丝毫不信。 沈母的过世，对他而言，打击是极大的。 即便他在政事上成就斐然，被当今圣上免去了他的丁母忧，但是这些天来，他依旧萎靡不振。 他甚至跑到我的院子里，看着我憔悴的模样，露出满眼鄙夷： 「清予，我知道你这是在骗我，你这是在争宠，你是不是看云倾得到我的宠爱就心生嫉妒，想要借着自己发病，让我好好的看看你？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你居然是如此恶心之人！」 这一次我再也没有和他做任何的解释。 我只是觉得我的眼睛有些睁不开了。 我有些困了。 但是沈云舟却慌了。 他看着我一心求死的模样，又心生悔恨，跑过来直接抓着我的手，情深意切： 「清予，你别骗我，你不要走……我知道你是骗了我的，对不对？什么药石无医？我跟你讲，那就是个庸医！我明天就去求皇上，给你请最好的太医回来，你等等我，你等等我，好不好？」 如果是放在以前的话，我一定会朝他点点头，然后笑着安慰他。 我会说，夫君啊，我不过只是生了一个小小的病，你怎么就如此着急，若是以后我一脚踏进鬼门关，你怕不是慌得要窜天？ 当时的他只是佯装生气，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他说，清予啊，和我在一起，你这辈子都不会有事的，如今我考上了，我们日后的日子还很长很长呢，莫要再说这些丧气话。 他说，我可是要和你白头偕老，子孙满堂的。 可是沈云舟，我现在不想了。 「沈云舟。」 这是我第二次叫他的名字，第一次叫他是我俩相认的时候。 是我完完整整的在叫他的名字。 我已经不爱他了，我想放下了。 但是他却不这么想。 「清予，你再等一等，等过了这些日子，等云倾生下这个孩子，你就可以和我一起守着这个孩子长大，我们日后一定会过得很幸福……」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就笑了。 原来从始至终，他都是打的这样的一个算盘。 他不爱云倾。 他爱云倾，只是一个意外。 换句话来说，他这是风流成性。 毕竟哪个男人会不喜欢找上门来的女人呢？ 可是如果说他爱不爱我。 那我能够非常肯定的回答。 他爱我，可是他不够完全爱我。 如今我快死了，他倒是喜欢上我了。 真可悲。 我也是，沈云舟也是。 可是沈云舟啊，你垂怜云倾的时候，你心疼她只是一个医女在这个世界上毫无落足之地的时候，你在打雷的时毫不犹豫的奔向她的时候。 你是否会想过，我还在这里等着你呢？ 你是否想过以前那些艰难的道路都是我陪你走过来的呢？ 你是否想过，很久很久之前，你也是曾经对我许下山盟海誓，告诉我，要和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呢？ 沈云舟啊沈云舟，我不恨你，我只恨我自己，我恨我年少识错了人，我恨我将你当成明珠。 我突然就想起了一句话，那是我之前从话本子里看到的。 「所谓海枯石烂的诺言，本就是假的，这天下的海无穷无尽，怎么会枯，这山上的石头数不胜数，又怎会烂？」 所以海枯石烂。 本身就是一个绚烂谎言。 所以我不爱了，我也不恨了。 你如此随意践踏对待这感情，你就一定会有报应。 我只愿你这一辈子，恶人终将有恶报。 这样就好了。 下一辈子，我就再也不要遇见你了。 我得了这场大病之后，沈云舟就跟云倾不对付了。 「就是你这个恶毒的女人，要不是你当时过来挑拨我和清予的感情，现在的清予不会是这样的！若不是当时你害死了那个孩子，如今的清予一定会好好爱我的！她不会出事的！」 云倾听着这话，却笑了： 「你说你爱她？可你只知道向她索取，这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可是沈云舟，被爱的那一方才有恃无恐啊哈哈哈！」 沈云舟慌了。 或许是震惊于云倾说出的话太过于刺耳，又或许是因为他说的话，真正的扎到他内心最柔软的那部分。 那是他最不愿意提及的，却又最被人容易伤害的部分。 云倾默然的看着他的动作，眼中明明暗暗，终是哂笑一声： 「沈云舟啊，你可真是个傻子！哈哈哈，你以为没有我，就不会有其他的女人插足到你们之间吗？说白了你就是风流，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还装出一副深情的样子哈哈哈！」 云倾顺手拿起一个花瓶，砸向沈云舟。 「沈云舟，没想到你也有今天你怕是不知道吧，我肚子的孩子根本就不是你的！我做的这一切啊！都是要害你！」 她笑的癫狂，沈云舟却是不可置信。 「你……」 最后，沈云舟也被气倒了。 那天晚上，云倾的院子里面传出一大片火光。 小翠过来告诉我，云倾最后烧了自己的院子。 她直到最后，还让身边的那个丫鬟过来向我说了一声对不起。 可是我已经不在意了。 他们的恩恩怨怨，已经和我没有关系了。 毕竟我快死了。 最后，尽管沈云舟向皇帝求来了太医，我也依旧没有撑过那个寒冬。 我是死于腊月二十三的。 那天的沈云舟是抱着他母亲的牌位过来找我的。 「清予，我知道你现在不肯见我，我知道你还怨着我，但是你放我进来，让母亲他再见你最后一面，好不好？」 隔着一块门板，他说话的语气都能算得上是乞求。 可是沈云舟，你早干嘛去了？ 你母亲生病的时候，你不在。 我生病的时候，你还是不在。 如今我快死了，你便后悔了。 你这种人啊，就是贱。 不知道为何，我又突然想起来，我和沈云舟是腊月二十三相识的。 那时的我看着他穿着单薄的衣裳，想起了父亲对自己的千叮咛万嘱咐，他说： 「清予啊，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有好人，有坏人，有可怜的人，也有可恶的人，可是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在他们困难的时候伸出一把手，商人在这个时代没有出路，但是好人在这个时代是有出路的。」 所以在看到沈云舟的时候，我不禁心生怜悯。 我想起了父亲的话。 虽然我身份低微，但是我是个好人。 好人是一定有好报的！ 「你看着如此可怜，不如我帮帮你，怎么样？」 小沈云舟看着我，满脸不解： 「你要帮我，可是你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我娘说呢，一个人若是要帮你，你就是要全心全意的回报的，那你呢，你图什么？」 我想了一下，或许是因为一心一善，也或许是因为当时我着实无聊： 「那你以后，就当我的夫君吧，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沈云舟。」 他淡淡的说道。 「真是一个好名字，我记住你了！」 「沈云舟！」 我叫云倾。 我自小生活在云倾城，我爹是一个捕快，我娘是一个绣娘。 按照我娘的话来说，我们一家虽然都没有什么很大的长进，但是我们都过得很幸福。 这样就很好很好了。 我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看着我娘在院中织布，然后坐在门槛上等着我爹回来给我带好吃的糖葫芦。 那样的日子可幸福可幸福了。 我那些玩伴都非常的羡慕我，他们说我一个好娘，可以每天都给我绣好多好多好看的衣服穿。 他们说我有一个好爹，可以每天都给我带好多好多吃的回来。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我觉得我就是整个扬州城最幸福的小女孩。 但是十六岁那天，我不再是扬州城最快乐的小女孩了。 听说是从很远的京城里，来了一个非常非常大的官员，听我爹说，他是当朝围进一个连中三元的状元。 我问我爹，他厉害吗？ 我爹笑着跟我说，就算我有一千个人头，都比不上那个大人的一根手指头。 我抱着我爹，笑嘻嘻的说： 爹，你才不会比不上他，在我心里，爹爹就是最好的人喽，就算是天子都比不上。 本来我还对那位大人心生敬仰。 但是现在不这样了。 我想杀了他。 因为我爹死了。 上头的官员因为害怕事情被弄到自己的身上，所以栽赃嫁祸给了我爹。 可是我爹又有什么罪？ 那天我走在大街的后面，苦苦的哀求着他。 我说大人啊，你放过我爹吧，我爹是不会干这些事情的！ 可是他看都没有看我一眼，拿着手中的桃花酥离开了。 我恨极了他。 在我爹死了之后，我娘也忧思成疾，过世了。 再一次看到那位大人，是在圣上南巡的时候。 我知道，我报仇的机会来了。 我知道他这种人心思最为纯真，所以我骗了他，让他把我带回了家。 他家里那个夫人真的很好看啊。 如果不是因为我要复仇的话，我真的会喜欢上她。 有时候我也会为我自己的行为而感到不耻。 明明是沈云舟一个人的过错，我为何要牵连其他两个不相干的人？ 可是一步错，步步错。 或许爹娘泉下有知会骂死我。 可是爹啊，我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所以我将她逼到了绝境。 我知道，她是沈云舟的软肋。 只要她死了，沈云舟也就死了。 是那种生不如死的死。 这种感受我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了。 沈云舟发疯的那天，我本来应该非常开心，非常开心的。 可是我笑不出来。 回去之后我思考了很久很久，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不开心了。 因为我害死了一个本来就无辜的人。 我害死了一个本来就可以过得非常非常幸福的人。 我对不起她…… 爹爹，娘亲，或许我真的错了吧…… 你们一直说要让我当一个好人的，可是这个世界怎么可以这样呢，居然把我逼到了这种模样…… 我不敢害她的，如果真的有下辈子的话，即便是当牛当马，我也愿意弥补我所有的过错。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手突然就触碰到了烛台，也不知道为什么火苗就突然窜在了我的身上。 爹爹，我真的好疼啊…… 娘亲，我还想穿你给我亲手做的衣裳…… 我叫沈云舟。 遇到清予，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情。 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她问我，要不要她的帮助。 我不明白她在想什么。 她说我要让你读书，她说她是一个商人，这个世界上，商人本就低人一等。 她说她很低贱。 可是当我看着他身上穿着的贵重的衣裳的时候，我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说她自己低贱。 她说她要投资我，待我成功之后，她就会逆风翻盘。 本来我没准备答应的，但是对上她那双清澈的眸子的时候，鬼使神差的，我答应了她。 之后，我娶了她。 就和她说的一样，我可能就是一个读书的好料子吧。 我连中了三元。 那天我非常高兴。 你看，清予，从现在起，你不再是别人眼中低贱的商人了，你是我沈云舟明媒正娶的妻子，他们都会羡慕你。 我要让你做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二十岁的沈云舟再次发誓，此生，我一定会好好的爱清予。 但是现在，二十七岁的沈云舟后悔了。 都说花花世界迷人眼，我以前不信，可是如今我信了。 我以为我不会和他们同流合污，但我错了。 我带回一个女人，那天，清予看着我的眼神很伤心。 我觉得她可能要碎了。 但是想起来李大人说的，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我又鼓足了勇气。 之后的日子里，清予脸上的笑越来越少了。 我不明白，我只是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为什么她就不能理解我呢？ 还是云倾好，她永远会体谅我，可是我又想到了清予。 她会伤心的吧。 直到后来，我失去了母亲，我失去了清予，我才知道，我错的多离谱。 繁华地，名利场。 京城就是这样侵蚀了我的内心。 我悔不当初。 我可能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 最后我自请外放，去扬州放一个小官员。 清予，我去帮助那些人的话，你会原谅我的吧？ 清予，下辈子，我一定补偿你。 我就这样，将这份痛苦带到了棺材里。 -全文完结- 全文禁止复制搬运，每日会更新不同故事，欢迎大家多多点赞关注和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