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西安,树叶渐黄秋意浓,丹桂飘香柿子红。上午九点半,我正在曲江南湖运动,电话骤然响起,传来雷永年政委的声音:敬伟,你上午有什么安排?我说昨天约好上午十点钟和一位朋友见面。雷政委说,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贺生让走了,明天上午8点钟在宝鸡市殡仪馆举行遗体告别仪式。啊,什么情况啊,怎么这么突然。我吃惊地问道。雷政委说昨天上午11点人殁的,我也是刚刚得知消息,你先处理事情,我们一会儿联系。
放下电话,我加快步伐回到家里,电话通知朋友取消今天的见面活动,和远在旧金山的老婆通了视频,告知了贺生让处长去世的噩耗。老婆说贺处长是一个好人啊,走的太早了,可惜了一手好字。我告知了老婆我准备中午赶到宝鸡给贺处长送行。
一会儿雷政委电话过来,告诉我到小寨兴善寺西街21军干休所会面,和韩军彦、谭锁让一块乘他的车去宝鸡。刘巨魁政委和张竞鸣嫂子从临潼到兴平处理点事情,下午赶到宝鸡。等我从曲江赶到时,远远望见韩军彦政委已经从北郊赶到,正站在街边和雷政委拉话。谭锁让政委提前安排好了午饭。小寨是西安的一处著名商圈,烟火气一直很浓郁,茶馆酒肆林立,不像曲江那块地方,好似不食人间烟火,平时想找一家小酒馆总是很难。就餐前,雷政委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一瓶老酒说老贺走了,我们活着的人还要好好活,咱们先给老贺敬一杯。饭间,雷政委告诉我们,贺生让是9月2日因胃部不适住院时确诊为胃癌的,他很固执,拒绝住院治疗,执意返回家中靠中药调理,而且不许家人告诉亲朋好友。从发现患病到去世仅仅40来天。人生苦短,生命无常啊。席间,4位老战友不胜唏嘘。
去往宝鸡的路上,雷政委不断地和在宝鸡的闫世文政委、王鹏程政委联系,得知二人已经赶往贺生让家中,和张宝萍嫂子见过了面,并通报了相关准备工作。
贺生让写得一手好字,这在集团军军部有口皆碑。他的书法笔力雄健,法度严谨,厚拙朴茂,诸体皆能,尤擅隶书,他的书法作品展现了深厚的文化底蕴和独特的艺术风格。贺生让一辈子低调内敛,不事张扬,是一位德艺双馨的实力派书法家。十几年前,宝鸡市政府选用4位书法家的作品勒石于石鼓山畔,正书、草书、行书分别邀请宝鸡市著名书法家任步武、王炳礼和宋志贤先生书写,而隶书则特意邀请贺生让书丹。有意思的是这4位书法家中有3位都是军队转业干部。
西安距离宝鸡180公里,途中贺生让处长的形象一直在我的脑海闪现,那个始终不慌不忙,不急不躁,不紧不慢,右手拿一支毛笔,左手夹一支香烟,闲暇时经常在办公室写字的样子是定格在我的脑海中最清晰的画面。
贺生让1953年10月出生于陕西蓝田县,1972年12月应征入伍,先后在21军63师188团、师直属队和师机关工作,历任战士、教导队书记、高炮营一连指导员、政治部干事。1982年11月调集团军机关工作,历任政治部干部处干事、副处长、司令部直工处处长。在部队工作期间,多次受到嘉奖,6次荣立三等功。1997年8月转业到原宝鸡市劳动局工作,任调研员;2002年5月任宝鸡市劳动和社会保障局党组成员、纪检组长(正县);2010年4月任宝鸡市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调研员;2013年11月光荣退休。
贺让生一生作风朴实,为人忠厚,工作勤勉,是老战友们公认的好人好官,更是我十分敬重的老战友老大哥。记得1986年初,我刚从河西走廊的55师调到集团军政治部干部处工作,我在二楼办公,他在三楼转业办公室,那个两间室的办公室里堆满了各种资料,靠西墙的一侧摆放着一张大案,是他闲暇和节假日练习书法的地方。每当走进他的办公室,常常看见他右手拿着毛笔,左手夹着香烟在低头写字。1986年夏天,他负责的集团军干部转业工作成绩突出,受到全国全军表彰,集团军政治部王振西主任代表集团军参加全国军队转业干部工作会议,并在大会作书面发言介绍经验。贺生让因临时有别的任务,刘巨魁处长指派我陪同王振西主任赴京参会,那时候我知道贺生让不仅写得一手好书法,而且还写得一手好材料。
1988年8月上旬,“七下八上”,正是关中地区夏季三伏天气最热的时候,我在宝鸡军部结婚,当时军部机关住房很紧张,军部司令部和政治部办公楼的一楼住着不少单身汉,我的婚房就在一楼宣传处张好武、李冰他们电教室的隔壁。被贺生让心灵手巧,动手能力很强,中午休息时间他主动帮我布置新房,用红色毛线在卧室的墙壁上给我绷了一个大大的红双喜字。一幅双喜图,是画龙点睛之作,给我的新房增添了许多喜庆的气氛。那天他站在椅子上干活,热得脸上直掉汗珠,专心致志,一丝不苟,也顾不得擦汗,我于心不忍,出门上街到军部北门对面小卖部买了几根冰棍招待他的情节至今历历在目。有人说过,人与人交往几十年,共同经历了无数的风风雨雨,许多事情随风飘散,但是有的时候一个场景,一句话,可能会让我们终生难忘。
回忆的思绪还在几十年前,车子已经驶过宝鸡市陈仓区阳平镇。干部处是一个团结战斗的群体,历来群英荟萃,人才辈出,出了不少人物。我对同行的雷政委说这是赵省让政委的老家,赵政委的父亲是他们村的老党员,老书记,老先进。谭锁让说赵省让当组织处长时,我们干部处几个人去过赵政委家。此时,闫世文打来电话说住宿和晚餐的地方他都安排好了,征求雷政委的意见。雷政委说不急,到了再说。不久,原通信团女兵米蓝打电话过来,说是从朋友圈看到我中午发的准备去宝鸡的微信,晚餐她来安排。请示并征得了雷政委的同意。远在山东徳州的焦念徳兄发来了悼念贺生让的诗句:
惊闻噩耗似雷霹,生让贤兄驾鹤西。
何故好人遭短命?一腔苦泪向谁啼!
焦念徳在干部处时负责任免工作,脑子特别好使,是集团军有名的业务通,活字典,政策法规一口清,印象深刻是总政治部干部部下发的《军队干部工作文件汇编》三卷本,他了如指掌。我作为一个新干事遇有不懂的问题,请教他,每次都见他平静地对我说,你在那本书那一页找。结果常常令我吃惊。
来到贺生让家所在的桥南人社局小区,贾银生、闫世文、王鹏程已经等候在院子。小区设置了贺生让的灵堂,见到守灵的贺处长的儿子贺煜。依照西府风俗,在雷政委的带领下,我们依次向贺生让遗像敬香,共同默哀,三鞠躬。贺生让家住在4楼,老式旧楼,没有电梯,不过房间倒也宽敞明亮,面积还算比较大。见到嫂夫人张宝萍,嫂子流着泪给我们介绍了贺处长去世前这段日子的情况。我很纳闷地问道,发现问题后为什么不住院治疗?世文也说都在一个局,有病为什么不给我们说啊。嫂子说老贺很固执,任我怎么恳求,他就是不愿住院。他只相信战友说的话。我说你不治疗对得起你自己吗?对得起家里人吗,对得起战友吗?任我怎么劝他都不听,没有办法。140多斤重的人,最后只剩下70来斤,皮包骨头,看着让人揪心。
说话间,郑万峰政委夫妇也赶了过来,两位嫂夫人一见面就抱头痛哭。昔日干部处的干事们不仅情谊深厚,家属们之间也彼此关心,彼此帮助。郑家嫂子和雷家嫂子还是我结婚时迎接新娘的伴娘,那时贾银生、成繁军还是婚礼现场放爆竹的小伙子,一晃几十年过去,老大哥贺生让已经与我们阴阳两界、远赴天国了。
客厅的墙壁上悬挂着贺生让书写的刘禹锡的《陋室铭》,张宝萍嫂子陪我到书房,指着墙壁上的4条屏,我一看也是贺生让的墨迹。嫂子对闫世文说,局里办公楼上还有老贺一间书法工作室,交待世文随后腾退,老贺病重期间还叮嘱给工作室的花浇水。闻言让人心酸。
晚餐安排在解放军第三医院附近中粮集团一家餐厅,上二楼时在正墙上看见一幅硕大的对联,一眼望去发现正是贺生让的书法:余闲怡乐无捭阖,把酒沧桑皆序章。斯人已去,此联成为绝笔。
21集团军在宝鸡的战友众多,晚餐以干部处人员为主,临时集合了将近20位战友。
在主持餐叙时,我简要回顾了我眼中的贺生让,倍感痛惜的是贺生让这位好人中途退场,没能完成好人生的答卷,让众多战友深感悲伤和遗憾。当今社会,一个人如果没有活到80岁,应该说人生的答卷不能算作圆满。在未来的人生征途上,衷心希望各位首长和战友们始终保持良好的生活习惯,保80,奔90,争取活到100岁。米蓝今天准备了一箱2号老酒,希望大家尽情畅饮,喝酒不劝,量少自愿。雷永年政委代表众战友给贺生让敬酒一杯。
刘巨魁政委给大家介绍了与贺生让同志交往的友谊,以及自己养生的经验,主要是三条:保持好心情,保持好睡眠,过好每一天。希望大家朝着袁教授明确的目标努力奋进。
李太忠政委从西安发来了即兴诗作:
四个处长聚陈仓,召来战友一大帮。
碰杯理由排成队,醉了巨魁老排长。
随后,雷永年政委、赵省让政委先后发表了情真意切的感言,在缅怀贺生让同志的时候,共同感念在集团军干部处工作期间那些难忘的日子,以及战友们之间结下的真挚情谊。
晚上,李峰政委从上海发来微信说:今后我们自己熟悉的同事战友逐个驾鹤西去将成为常态。我们唯有坦然面对生死,轻松不负岁月,随心追求活的痛快,努力争取走的利索。今后尽可能多多相聚见面,万一那天突然蹬腿也无遗憾。衷心祝福天天开心!
今晚肯定是一个不眠之夜,明天一大早去送贺生让。
山明水净夜来霜,数树深红出浅黄。寒露过后的宝鸡黎明时分已经带有明显的寒意,天色未亮,闫世文和贾银生就从家里赶到我们居住的万丽酒店,等候大家用餐。
宾馆的早餐是7点开始,时间来不及。世文昨天晚上就与宾馆对面的饭馆协调好,我们6点半开饭。看见世文双眼红肿,我问咋搞的?世文说想起贺处长,一晚上都没有睡着。世文是我的军校同学,毕业时分配在同一个团队,后来又先后调入21集团军干部处。世文曾和贺生让同在一个办公室工作,在21集团军多个单位任职,多年之后,又和贺生让处长先后转业在宝鸡市政府同一家单位,几十年的战友,知根知底,情深意长。
贺生让作为一名军人,阳刚之气自然是不缺乏的,但他身上更多的浸透着的是中国传统文化温良恭俭让的风范。他待人真诚,淡泊名利,爱岗敬业,作风实在,给人的印象就是相见亲切,交往可信。在干部处,作为一名老干事,在急难险重任务面前他总是率先垂范,以身作则。对年轻同志他总是言传身教,爱护有加,尽显老大哥的风骨。
1992年夏天,有一次体能训练做单杠练习时,我由于动作幅度过猛,速度过快,不慎从单杠上重重地摔了下来,当时因为麻木,虽然有点疼痛,尚能一个人坚持走回到“支左楼”2单元4楼家中。第二天早操起床时,发现情况不妙,右腿肿得厉害,无法动弹,一动就钻心的疼。上班后给处里打电话,韩军彦干事很快从小车排叫来车,背着我下楼,送到28医院,诊断为右腿膝盖髌骨骨折。
老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在治疗康养过程中,处里同志给予了无微不至的关心照料,郑万峰专门抽出王登科干事在医院陪护。贺生让给我联系宝鸡县千河军部文化学校附近一家非常有名的私人骨科医院的专家,用中草药热敷加外贴,加速康复。那几年,全国风靡气功热,有一天徐治中老首长从兰州请来了一位气功大师,贺生让得知后,及时通知我。我拄着拐棍,在李老师的陪同下来到小礼堂,和气功师见面,气功师又是发功,又是画符,还叮嘱我每天晚上对着兰州方向接功。现在想起来,都是荒唐年代的荒唐事,治疗效果可能没有,积极的心理暗示多少还是有一点的。3个月后我就基本康复,只是从此右腿比左腿长了那么一点点,脖子也有点偏,司令部军务处的李建农参谋,也是我的同学,一见我就学我走路的样子。
1986年,干部处全体人员合影留念。雷永年、朱宗立时在云南前线第10侦察大队。陈海辉拍摄。
郑万峰、贺生让等老干事对我说,训练伤,把材料送给卫生处,让给你评个残吧。几个月后,后勤部卫生处顾建华处长对我说,袁干事,军区卫生部根据伤残鉴定结果,给你评了个三等乙级伤残,有点偏低,要不我们处把证书给你改成三等甲级怎么样?我谢过了顾处长,说不用麻烦了,如实就好。
7点10分,我们一行3台车准时从酒店出发,天色微亮,秋风习习。熟悉的秦岭,熟悉的渭河,熟悉的城市,熟悉的街道,一切看起来都亲切而美好。车子从中山路由西向东,到达华通商厦十字,左拐便进入群众路。2018年军改,21集团军军部机关和直属队离开驻守50年的宝鸡市群众路,临别之际,年轻的战友创作了歌曲《再见,群众路》,一首让战友们泪目的歌曲,看似轻松的弦律带着几分无奈、几分忧伤和几分难舍难分……
通过引渭渠时我对司机说开慢一点。望着龙泉小学、群众路派出所、宝鸡军分区、军部八一招待所、军人服务社、幼儿园、军部南大门、侦察连、警调连、北大门、办公大楼,以及马路对面的第一招待所、第二招待所,加油站,一种亲情油然而生,这里是我和贺生让等老战友曾经长期战斗生活过的地方。虽然今非昔比,物是人非,换了人家,今天路过,再次相见,仍是满心欢喜,情不自禁。
军队干部部门被誉为“干部之家”,是党委首长的重要办事机关之一,因为工作性质敏感而重要,历来备受关注。1980年代,部队风清气正,各处选调人员,集团军首长和政治部首长从不插手干预,事你们干,人自己选。我在干部处时间比较长,从来没有见过王振西主任说把谁调到干部处。干部处自己选调干部,除了要考虑各部队之间的平衡和代表性之外,很重视干部的徳才能绩体。有默认传承的几条基本原则:一是人品要正,正直正派,政治上成熟可靠。二是业务要精,熟悉政策,能够独当一面地开展工作。不熟悉也可以,但要善于学习。三是文字要好,不求拔尖,但是要有较强的研究能力。四是作风要实,实打实,律己严格。五是体质要强,加班是常态,通宵达旦工作也是时有发生的,身体素质要好,关键时刻要能顶得住。我所熟悉的我前后的6任处长都是这么干的。
左起:闫世文、贺生让、陈海辉、袁敬伟、赵省让、刘炜、魏林。
贺生让负责转业干部工作期间,每年都会有个别同志因为对转业安置不满意而不愿离队,他总是耐心细致地协调部队和各省军区转业干部移交安置办公室,多方面沟通,主动做好工作,落实政策待遇,尽最大努力使每一名干部走得愉快,安排得满意。他在干部处工作的那些年,21集团军的转业干部工作一直走在军区部队前列,我没有见过哪个转业干部因为工作安排的问题而滞留部队的。
后来,他担任干部处副处长,我到了集团军党委办公室工作,虽然不在一个处,仍常有见面机会。再后来,他到集团军司令部直工处任处长,几年后我又回到干部处任副处长。司令部直属队点多线长,比较分散。他到任后,重视抓基层,打基础,发挥一线指挥部的作用,重视基层组织建设,抓干部,正风气,直属队安全稳定,全面建设焕然一新,受到集团军首长和司令部首长的充分肯定。干部处在学员分配、干部交流调动中遇到一些困难和矛盾时,找到他,他也总是乐于分担,从不抱怨。
1997年,贺生让同志还没有达到服役最高年龄,因为面临1998年新一轮精简整编,总部、军区采取“一刀切”的办法,将作战部队临近年限的正团职干部全部安排转业。军里对许多优秀的正团职干部忍痛割爱,集团军首长都感到很惋惜,贺生让同志就在这批干部之列。干部处在欢送他时,大家宽慰他。他却微笑着对大家说,不用安慰,我做了多年干部转业工作,自己的工作不用首长和同志们做,愉快服从,愉快离队,咱们都在宝鸡,以后常联系。
1999年,我接老处长党宏顺的班,任干部处长。每逢节假日和闲暇之时,总会和贺生让处长聚一聚,谝一谝。他这个人一辈子也没个啥特别的爱好,就是爱写字,爱喝几杯小酒。我这个人没有酒量,他比我好一点,三两酒过后,双眼变得迷离,就开始给我讲转业后的故事了。
左起:陈海辉、孙曰初、袁敬伟、魏林、闫世文。
我问同车的米蓝,这几年,你回过军部没有?米蓝说她去年陪同《解放军报》一名记者进去过一次。我说,军史馆还在吗?米蓝说,在,都在,东西都完好保存着呢。我说你知道哪是谁弄的吗?知道,是您主持修建的啊。您还给军里主编过一本军史呢,宣传处薛建祥处长都给我说过。
2006年春节前夕,我从国防大学毕业,回到军部报到之后,在家休假等待分配。有一天,干部处长贾银生打电话说武主任说,徐军长让你到他办公室去一趟。我先到了武玉徳主任办公室,武主任说,敬伟,军长找你可能是有关修建军史馆的事,你如果有啥想法,可以给军长直接说。徐粉林军长的办公室在北头,杜金才政委的办公室在南头。
到了徐军长办公室,军长开门见山地说,敬伟,欢迎你毕业归来,今天找你来,主要是关于修建军史馆的事情,我和杜政委商量了一下,在集团军范围内比较,觉得你来干比较合适,这件事情本身也比较重要。前期选了一位副师长,本人不愿意来,硬叫上来,搞得大家都不愉快,也不好。你的命令还没有下,前几天军里给你报了61师副政委,军区干部部审查方案以后说61师已经超了一个副政委,不能再超了,也没别的地方,就到12师,过几天命令就会下达。我知道,你可能也不愿意搞军史馆,目前没有更合适的人。杜政委说他和你不熟悉,我说我来谈吧,我和袁敬伟同过半年学。
我说,不敢当,首长。
徐军长接着说,命令下了之后,你到12师报个到就回来,当过旅政委,师里副政委的工作轻车熟路,以后有更重要的岗位再去好好干。你姑娘上高二,正是关键时候,你在身边对孩子的学习会好一点。军史办目前有几个人,还需要什么人,你在集团军范围内选,你是老处长,让贾银生给你调。营房处副处长调给你,他懂营建。军史办有台旧车,你先用着,过几天我让装备部给你换台新的。你看怎么样?
我苦笑了一声,我能怎么样。徐军长在21军向来是以“轻声说硬话,笑语批评人”而闻名。我说,军长,说实话,这个事我是真的不想干,既然首长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就干吧。徐军长说,对了,还要编写一本军史,1958年21军抗美援朝回国以后的军史,他们前期已经做了一些工作。不要着急,时间服从进度。具体的事情林淼鑫副政委会给你交待。你一会也见见杜政委,政委对你也很关心。
这是我第三次回军部工作。在随后的日子里,闲时总会约贺处长小聚一番。
1988年,全军实行新的军衔制后,干部处全体人员合影留念。
我到河西酒泉、金昌和天水等地工作后,见面的机会相对少了一点,但每逢休假,也总能见到贺生让处长。最后一次见面是2023年10月,那天上午,我在西宝高速半路上,宣传处李大有电话问我,政委,你这次到宝鸡想见谁?我说你把我们干部处在宝鸡的都给我联系一下,看谁在,尤其是贺生让、郑万峰、党翻身几个老同志,还有闫世文、王鹏程、付青,另外把薛建祥和郑建安也联系一下,我到宝鸡先办一些事情,咱们晚上见。当晚,在桥南一家21军战友开的私人会所,大部分同志相约而至,个别的外出不得见。那天我组织,大家十分高兴,说了许多话,喝了不少酒,我见贺生让处长精神尚佳,酒量未减。不曾想,那天竟然是最后一面。
人类的历史总是由后人来书写的,前人做的怎么样,他们自己说了不算,得由后人来评价。国家、军队、一个单位,乃至于一个人,莫不如此。
车子到达28医院时,我朝大门望了一眼,再往前,即正北方向,还有集团军侦察营、技侦队、修理营、汽车营、炮指连等直属队的院子,不少是司令部的直属队。
1988年,全军实行新的军衔制后,干部处全体人员与集团军政治部王振西主任合影留念。
思想间,车子离开了28医院,往前十几米,左拐几十米,再右拐几十米,我们便来到了宝鸡市殡仪馆。此时,院子陆陆续续已经聚集了近百位21集团军的老战友,老友相见,分外感慨,每个人的脸上都布满了岁月的苍桑。
李太忠政委看到早晨6点多钟网上发布的《好人贺生让》(上),给我发来微信说,我不知道你们4个干部处长到宝鸡干什么去了,以为是玩去了,没想到是为贺生让处长送行。写诗一首:
好人贺生让,为何走匆忙?
撇下众战友,独自上天堂。
天堂哪里好?孤独对月光,
遥望妻和儿,最忆陕菜香!
雷永年政委提醒刘巨魁政委,主持人介绍来宾和送来花圈、发来唁电的名单后,你是第二个讲话的。我们几个老部下昨天晚上也没有给老处长准备个小讲话稿。其实,大家都心照不宣,不需要,根本不需要。当师政委时给军委刘华清副主席汇报都没让机关准备讲话稿,正军级职务都干到退休了,还用人给准备讲话稿吗?跟着首长走就行了。
上午8时整,在肃穆悲伤的哀乐声中,贺生让同志的遗体告别仪式开始,宝鸡市人社局领导介绍了贺生让同志的生平,刘巨魁政委代表老战友致追思辞,贺煜致答谢辞。
2024年10月15日,刘巨魁将军在贺生让同志遗体告别仪式上致辞追思。袁敬伟拍摄
刘巨魁政委致辞前,向贺生让同志的遗体三鞠躬,随后缓步走上前去,踮起脚,仔细端详安睡在鲜花丛中的贺生让同志的面庞,那一刹那,鬼使神差,我突然想起了2幅清晰的画面,一幅是1980年5月,时任副总参谋长的刘华清跟随中国代表团访问美国,期间,他第一次登上了美军的航空母舰,为了能够看得更清楚,64岁的刘华清,踮起了脚,前倾着上身,仿佛在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有自己的航母啊!”
另一幅是1995年4月,军委副主席刘华清到21集团军军部视察,在集团军作战室,时任63师政委的刘巨魁给刘华清副主席汇报的场景。那天下午,刘副主席说,今天就不听你们军长郑守增和政委刘冬冬同志的汇报了,我想重点听听师旅同志们的汇报,既要讲成绩,也要讲问题,讲讲部队的真实情况。当时55师的政委是李太忠,61师政委是王焕新,正在国防大学上学,63师政委刘巨魁,坦克12师政委夏龙祥,这4位师政委各有特点,都很厉害。张忠伟从兰州军区机关下来代理61师政委。河西2个师的领导,军委办公厅没有让过来。
刘副主席话音一落,会场一片寂静,气氛还有点小小的紧张。我作为集团军党办秘书,坐在后排右首边上,负责会议记录。刘冬冬政委看了一遍会场,没有看见哪个政委有第一个发言的意思。坐在他右手的樊剑英副军长对着刘巨魁政委说,刘巨魁,你是老政委,你先说。
我能感觉到会场气氛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参加座谈会的有军委总部工作组,兰州军区刘精松司令员和曹芃生政委带领的军区工作组,集团军部门以上首长,军机关处长,东片部队每个师旅班子5个“一把手”,以及直属团队主官,阵容庞大,人数众多。工作组成员的目光一时都聚焦到刘巨魁的面前,他面前的桌子上一页纸的汇报稿都没有,只有一本用来记录首长指示的笔记本。他一开口就是:近年来,我们63师,乙种师按照甲种师的标准搞建设,谋打赢……随着发言展开,我发现他竟然真的没有汇报稿,这种重大场合,我真替他捏把汗。事实证明我和许多同志的担心是多余的。
那天,除了他开始发言时,刘华清副主席有几次插话外,之后,他就像竹筒倒核桃,哗哗啦啦,话不重复,语不打绊,抽丝剥茧,一口气足足讲了55分钟。中途,郑守增军长让人给他传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少讲成绩,多讲问题。刘政委见状,把事先思考的一条自认为很重要的成绩舍掉,转入讲问题。他讲的过程中,我看见刘副主席,军区刘司令、曹政委和军里郑军长、刘政委的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后面其他部队首长的汇报也都很好。刘副主席在讲话中,特别表扬了刘巨魁政委,说你们63师这个刘巨魁政委啊,头脑很清醒么,重点突出,抓落实的力度也很大,不错。
散会后,郑军长对刘巨魁政委讲,刘巨魁你这个家伙,让你讲问题,讲问题,你讲了那么多成绩。刘巨魁笑着说,军长,你安排的时间讲成绩都不够,哪有时间讲问题啊。引得在场的一众首长哈哈大笑。
2024年10月15日,刘巨魁将军、雷永年大校、赵省让将军等战友慰问贺生让同志亲属。袁敬伟拍摄
刘巨魁政委在追思辞中,以好人贺生让为题,饱含深情地追忆了贺生让同志在集团军政治部干部处、集团军司令部直工处和宝鸡市人社局工作期间,为人、为官、做事,以及退休后发挥余热,服务社会公益事业的事迹,十分钟,一番话,感人至深。一个品徳高尚,为人友善,谦虚忠厚,多才多艺,亲切可爱,平凡而不简单的贺生让的形象,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地铭刻在了战友们的心中。
韩城人司马迁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贺生让同志半生在军营,半生在地方,是为军队、为社会、为老百姓做过许多好事的好人,值得我们铭记。
尹武平将军说,一个人一生最大的成功,不是挣了多少钱,当了多大的官,而是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模样。
这么看,贺生让同志也算活的明白,走的利索,一生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