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女作家里,张爱玲无论心性还是文笔,都遥遥领先于同时代其他女性。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毕竟每个人对于文字的感受不同。至于我,之所以喜欢她,是因为她身上有一种超越时代的精神气质,处于创作巅峰期的她,能用白纸黑字塑一座倾世之城,且文如其人,骨子里的清冷孤高,跃然纸上。
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接受反驳但拒绝同意。
不过今天不谈文学,我想说的是她与胡兰成那段为人所津津乐道且饱受诟病的短命罗曼史。
彼时,她是一个初出茅庐锋芒乍露的才女作家,胡兰成是以知音、知己的身份有意接近她,从他们初相识到让“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也不过短短数月。
对一贯滥情的胡来说,他们之间的恋情,保鲜期不过如此。他有老婆,外面还有其他女人,而张爱玲的感情世界则完全是一片空白——没错,一片空白,任人胡来。
这场感情博弈,从技术与经验的角度来说,张爱玲必输无疑。甚至于,胡兰成经常把自己与新欢旧爱的情史讲给她听,还让她帮忙筹钱给自己的情人打胎。
在张爱玲还渴望着“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时候,婚后仅三个月,胡兰成被派到湖北,两人开始长期分离,没几天功夫,胡就又有了新欢。当然,他也不吝于告诉张爱玲知晓,张爱玲也照例原谅他。直到日本投降,作为汉奸的胡兰成远遁避难,当张爱玲风尘仆仆前去探望时,胡兰成质问:你怎么来了?没错,他又双叒叕有了新欢。
下面的场景就古今一般同了,张爱玲让他做选择,他无从选择,你让一个饕餮食客天天吃一个菜,人家怎能不心有不甘?
于是,张爱玲离开了,给胡兰成写了一封信: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是早已不喜欢我的了,这次的决心,我是经过一年多的长时间考虑的。你不要来寻我,即或写信,我也是不看的了。
她说到做到。
(作者碳素笔手绘)
有趣之处在于,考虑到他隐遁生活不易,她还随信寄给他30万元,那是她辛辛苦苦写的剧本《不了情》和《太太万岁》的稿费,按照当时稿酬标准及购买力等综合计算,怎么也相当于现在十万八万的。
张爱玲爱钱,她曾说过:“我喜欢钱,因为我没吃过钱的苦,不知道钱的坏处,只知道钱的好处”。在她痛苦结束她与胡兰成感情纠葛的时候,能把自己当时持有的几乎全部现金拿出来赠与他,这可真让人唏嘘。
这个男人,我不要了,钱也不要了,能给你的都给你,老娘就带着自己一条命离开,从此与你无干。
这是她的深情处,也是她的绝情处。最深情的人最绝情,大抵如此。
好笑的是,胡兰成显然把这笔钱当成张爱玲对他余情不了的证据,大概忘了他自己在自传《今生今世》里写:“我在人情上银钱上,总是人欠欠人,爱玲却是两讫,凡事像刀截的分明,总不拖泥带水。”并且评价她“一钱如命”。
一个“一钱如命”的人,把自己的傍身银钱给了你,意味着俩字:两讫。
更好笑的是,时过境迁,11年后张爱玲迁居美国与赖雅成婚,准备进军美国文坛,想要找写作素材,需要胡兰成的一本书,只好给他写信借书,胡兰成当时已经与佘爱珍在日本成婚,收到张爱玲的来信,多情的陈年老渣腿立刻跃跃欲试准备劈叉了,自以为得意地给张爱玲回信撩拨。还对老婆佘爱珍说:“爱玲见我的回信里,说要把她的文章与我的比并着看,她必定也有些慌,让她慌慌也好,因为她太厉害了。”
人家佘爱珍绝对是个老江湖,一边劝胡兰成给张爱玲道歉“重新和好”,一边抱着花生瓜子矿泉水看渣男自编自导自演自嗨。
对此,张爱玲表示“震惊”——你有病吧?
《今生今世》出版后,胡兰成将书寄给了张爱玲,书里当然写了张爱玲,毕竟能把自己情史变现的好事,他怎能放过呢?
对此,张爱玲表示“很不适”——你有大病吧?
她在给好友的信里写:“胡兰成书中将我的那部分缠夹得奇怪,他也不至于老到这样......后来来过许多信,我要是回信势必‘出恶声’。”
他写了“许多信”,她都没回,因为不想“出恶声”,也不是不想,是不值得。
此后,胡兰成经常在公众场合提她。毕竟她是他脸上为数不多的脂粉,可以遮掩许多的不堪。
作家亦舒写文大骂胡兰成“下作”,张爱玲表示“阿妹(亦舒)骂胡兰成的一篇也真痛快。”
一直到1981年,胡兰成终于死掉了,张爱玲在给友人信中写道:“《大成》与平鑫涛两封信都在我生日那天寄到,同时得到七千美元(内中两千多是上半年的版税)与胡兰成的死讯,难免觉得是生日礼物。”
你死了,那是命运送我的礼物。
很多人评价张爱玲“凉薄”。凉薄吗?也许,可是你没看过她自尘埃里开出的花朵吧?
可以开出红尘滚滚最深情的花,也可以将它埋进万丈尘埃。
当她留下30万转身走出他的花花世界,就好像一个医生走出了ICU,对自己说:我尽力了!
不仅仅是对待感情,晚年时的她深居简出,将整个生活由繁入简与世俗撇清,正如她自己所说:不喜欢迁就任何事情,那就只能把自己的人际关系简化到最简单的地步。
简单到,随时准备好了去死。把生命这一席卷着蚤子的华袍剥干褪净,走了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她总能说到做到。
管你世人如何评价,这是我自己的生活。
没错,我就喜欢她这个决绝的劲儿。
作者碳素笔手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