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64年,吴景帝孙休病逝,东吴政权陷入空前危机。孙权晚年的苛政、孙亮时期的权臣倾轧、孙休短暂的拨乱反正,早已让这个割据东南的王朝积重难返。北方的西晋正厉兵秣马,而吴国内部却充斥着世家大族的利益争夺与宗室子弟的权力厮杀。此时,辅政大臣濮阳兴与张布为控制朝局,选择拥立孙皓为帝——一个看似“温良恭俭”的宗室青年。
孙皓的登基,本质上是一场政治赌博。他并非孙休嫡子,且长期被边缘化,但正是这种“弱势”让权臣认为易于操控。历史总是充满讽刺:濮阳兴与张布很快被孙皓处死,而这场血腥的权力洗牌,也悄然将滕氏家族卷入漩涡。
滕氏的命运,从出生起便与家族兴衰绑定。她的叔祖父滕胤是孙权晚年托孤重臣,曾官至大司马,却在与权臣孙綝的斗争中满门被诛。这场灭族惨案让滕家一度沉寂,直到滕牧(滕氏之父)在孙休时期谨慎经营,才重新获得一席之地。
孙休执政时,滕牧因“清廉刚正”被任命为执金吾,掌管京城禁军。这一职位看似显赫,实则是皇帝对滕家的试探:既利用其声望制衡权臣,又避免赋予过多实权。滕牧深知家族如履薄冰,将女儿培养得“恭俭克己”,这种性格最终成为滕氏入宫的关键筹码。
入主中宫:政治联姻下的少女命运公元265年,孙皓登基次年,滕氏被册封为皇后。这场婚姻的本质,是孙皓对士族集团的妥协。滕家既有清流名声,又无兵权威胁,既能安抚江东士族,又能彰显新帝“重振朝纲”的姿态。册后典礼极尽奢华,孙皓甚至下令减免赋税三日,江南百姓一度以为明君降临。
初入宫的滕氏,确实得到过短暂温情。《建康实录》记载,孙皓曾命工匠以珍珠缀成帷帐赠予皇后,并亲自挑选吴郡进贡的丝绸为她裁衣。这段时光里,滕氏诞下一子(史书未载名讳),但幼子早夭后,夫妻关系急转直下。
孙皓的转变比所有人预料得更快。公元266年,他借口“天现异象”,诛杀劝谏迁都的大臣万彧;267年,因术士称“武昌有王气”,强征十万民夫修筑新宫;268年,发明“烧锯断头”之刑,当众虐杀反对加税的御史……史书中的孙皓,逐渐从一个“温雅宗室”变成“剖眼凿颅为乐”的恶魔。
滕氏并非没有尝试挽救。《江表传》保留了一段珍贵记录:268年秋,孙皓欲杀谏臣楼玄,滕氏跪求三日,最终换得楼玄流放交趾。此事成为两人关系的最后一次温情注脚。此后,孙皓公开宣称:“妇人干政,国之不祥”,彻底关闭了与皇后沟通的渠道。
冷宫岁月:从天象谶纬到废后诏书公元272年的“星变事件”,成为压垮滕氏的最后一根稻草。太史令陈训上奏:“紫微星旁后星晦暗,主中宫失德。”这种牵强的天象解读,实则是孙皓对滕家势力膨胀的忌惮——滕牧此时已升任卫将军,其子滕修更掌控了建业城防。
废后诏书堪称政治构陷的范本。诏书中强调滕氏“无子嗣”“乏才德”,却回避她曾诞育皇子的事实;指责其“干预朝政”,但举的例子竟是三年前为楼玄求情的旧事。滕氏家族遭到清洗,滕修被贬为苍梧太守,滕牧“因病致仕”,实则软禁家中。
回光返照:复立皇后的政治算计公元274年,孙皓突然下诏复立滕氏为后。这并非良心发现,而是西晋伐吴的威胁迫在眉睫。此时吴国精锐在江淮防线溃败,江北重镇接连失守,孙皓急需滕家的声望凝聚江东人心。滕牧被重新启用为镇军大将军,滕修紧急调回建业督造战船。
重新戴上凤冠的滕氏,已彻底看清帝王权术。《吴录》记载,她在复立大典上“面无喜色,言辞机械”,典礼未结束便以“头风发作”为由离席。此后数年,她坚持素服斋戒,甚至拒绝出席年节宴会,用沉默对抗着暴君最后的利用。
国破山河:从建业陷落到洛阳囚徒公元280年三月,西晋水师攻破建业。孙皓的投降仪式充满荒诞:他仿效蜀汉刘禅,自缚双手、车载棺木出城,却特意在棺木上镶嵌金玉,声称“此葬具合天子礼”。滕氏跟随在投降队伍中,史书仅用“后衣冠如仪”五字记载,却暗含着一个末代皇后的最后尊严。
被押往洛阳途中,滕氏与孙皓的对比愈发鲜明。孙皓沿途向晋军将领索要美酒,醉后狂言:“朕当以此地为新都”;滕氏却始终端坐车中,甚至制止了试图自杀的宫人:“死易,忍辱负重难。”这种隐忍,让她在抵达洛阳后意外获得晋武帝的些许尊重。
司马炎赐予孙皓“归命侯”封号,将其安置于洛阳城南的宅邸。滕氏虽保留“夫人”名号,却与孙皓分院而居。晋朝史料透露,她每日诵经礼佛,仅有的对外活动是向洛阳佛寺布施——这在亡国后妃中极为罕见。
孙皓的荒淫在洛阳变本加厉。他强占晋武帝赏赐的宫女,醉酒后殴打仆从,甚至向司马炎索要“江南口味”的厨子。滕氏始终冷眼旁观,唯一一次爆发是在孙皓欲将吴国旧宫珍宝赠予晋臣时。她当众质问:“此物沾满江南百姓血泪,陛下竟以之媚敌?”此言一出,满座悚然。
历史的余烬:沉默者如何被铭记公元283年,孙皓暴毙于洛阳,死因成谜。晋武帝特许滕氏主持丧仪,但她只将孙皓衣冠葬于北邙山,骨灰则托僧人带回江南。这种分裂的葬法,暗含着她对丈夫爱恨交织的复杂情感:既承认其帝王身份,又拒绝让他玷污故土。
滕氏活到公元291年,见证了西晋八王之乱的开端。她去世时,中原已再度陷入战火,无人记得这位末代皇后的临终遗言:“勿立碑,勿祭奠,尘归尘土归土。”没有子嗣、没有著作、没有传奇,滕氏就像东吴王朝的缩影,最终消散在历史的长风中。
结语:在史书的夹缝中寻找真相
滕氏的一生被浓缩为《三国志》中137字的记载,但透过残存的碎片,我们仍能触摸到一个女性的挣扎与坚守。孙皓或许爱过她,只是这种爱在权力异化下,早变成了控制欲与占有欲的混合体。而滕氏留给后世的最大启示,或许正如她在洛阳种下的那株银杏:无需喧哗,不必结果,沉默生长即是存在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