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在的这家二手车市场，有个看门的大爷叫老李。

老李今年58岁，在这里干了七八年。

这个地方看门，比在住宅小区清闲。

只要早晨6点开门，晚上9点关门就算完成任务。

其余时间，老李就躺在屋里听广播、看报纸。

烦闷了就出来浇浇花晒晒太阳。

小日子过得非常清闲。

市场上就老李一个看门的。

本来物业还要再招个老头，和老李倒替着。

但老李不太情愿，他和物业领导说给加点工资，他可以全年无休。

老李这样做是有原因的。

他就一个儿子，大学毕业留在天津。

成家后老伴儿就去看孩子了。

家里仅剩下他和85岁的老娘。

老娘虽耄耋之年，但身体硬朗，还能自己做饭洗衣服。

大家都说这是老李的福分。

可天有不测风云，春节刚过，老娘脑梗住院。

出院后手脚活动不便，偶尔还尿在床上，只得要人照顾。

老李姊妹三个。

上面一个姐姐，下面一个妹妹。

仅他自己是个男的。

都是一个娘养的，三个人商量后，每人伺候15天。

先从他大姐家开始。

轮到老李伺候时他只能把老娘带到市场这里。

传达室里面分开两间小屋，大概20平米左右。

条件还算不错，跟在家里差不多。

本来老李也是一个人做饭吃，现在就是添双筷子的事儿。

就这样，姊妹三个平安无事、安安稳稳的伺候了一圈。

等到第二轮开始，大姐给他打电话，说：我照顾不了了，我得去儿子家看孩子，你姐夫一人在家不会做饭，老娘接来就饿死了。

妹妹也埋怨，说自己还得上班，休一天扣200，再请假老板就撵人了。孩子刚买的房子每月房贷4000多！你总不能看着我没工作吧！

老李心里顿时凉了！

整个人憔悴了不少。

他忍着怒火，对躺在床上的老娘说：你看看，当初你那么疼你那俩女儿，现在人家却不心疼你。

老李这样说是有原因的。

想想以前发生的那些事，他就恨得牙痒痒。

老李他娘和别的老太太不同，人家都是亲儿子，有啥好东西留给儿子孙子。

可他娘却恰恰相反，老李刚结婚时就把他赶出了家。

还毫无感情的说，你出去过你的日子就行，这个家没你什么事儿！

老李没辙，只能领着刚怀孕的老婆在外面租房子。

走出家门时，他连个锅碗瓢盆都没拿。

他娘年轻时生性强势，在家里说一不二。

老话说的对，女人当家墙倒屋塌。

他爹宠儿子，但做不了主。

老李老婆刚生孩子那年，他爹偷偷买了两斤红糖一罐奶粉送去。

结果还没等喝，他娘就领着未出嫁的妹妹上了门，在门口破口大骂：想吃我的喝我的？一点儿门都没有！等我老了，我也不喝你的吃你的，我有俩女儿伺候我！

老李怒火中烧，以前不敢和老娘顶嘴，可现在他忍无可忍。

床上的小儿子嗷嗷待哺，吱哇哭叫。

作为亲奶奶却如此绝情。

他气的上蹿下跳，指着他娘说：你老糊涂啊！

后来他娘拿着那罐奶粉和红糖，给了他大姐。

他大姐正好刚生完二胎不久。

我听他说这些时，当时就气的发抖，天下怎会有这种母亲！

更可气的是妹妹出嫁，他娘把家里仅有的积蓄全陪送了出去。

然后让他爹去找老李要钱，说是人老了，得拿养老钱了。

儿子不拿这钱，外人笑话。

他爹没去，等天黑时，镇上有人上门捎话，说老爷子在河里淹死了。

老李悲痛欲绝，他知道老爹是走投无路，被逼跳河死的。

从此他便和家里划清了界限。

即便是他们的孩子也没有来往。

随着时间的流逝，老李也成了老头。

老娘接近瘫痪，也没了年轻时的恶毒。

但他和姐姐妹妹之间还多多少少心存芥蒂，只是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

老李扶着老娘从传达室慢慢移到外头。

他为了老娘活动方便，买了个可折叠的康复轮椅让她坐着。

春日的阳光明媚灿烂，照在老李如树皮般的脸上后，却是那么的暗淡无光。

我走上前掏出烟递给他，说：李叔，晚上有个客户来提车，可能很晚，到时麻烦你开下门。

老李接过烟微眯着眼睛，点点头，答应道：好，好，我现在睡的晚。

他的声音很小，没了以前的那股精神劲儿。

然后点上烟，指了指坐在轮椅上的老娘，声若游丝的说：老太太现在严重了，有时晚上容易尿失禁，我晚睡好给她换衣服。

老太太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老李，双目无神，嘴巴微张，不知道能不能听懂他儿子的话。

快天黑时，我买了斤猪头肉和一个烧鸡，又拎了瓶汾酒走进了传达室。

待会儿就在这里边吃边等客户，顺便和老李喝点。

老李正在黢黑的灶前炒鸡蛋，满屋子油烟味儿，看见我进来后有点惊讶！

他说你该忙去忙，你那个客户什么时候来给我打电话就行！

我把东西放到桌子上，笑呵呵的说：李叔，咱爷俩儿喝点儿！你别炒菜了！

老李憨厚的笑了笑，说：你看你，破费了！你要喝酒，我炒几个菜就是。

鸡蛋炒出来后，他嘟囔道：老太太没牙了，太硬的东西吃起来费事……

说着他擦擦手进了里屋，然后搀着老娘在桌边坐下。

像哄婴儿一样温柔细气的说：吃饭了……吃饭了。

我给老李倒满酒，看着他忙前忙后。

他一会儿给老太太擦手，一会儿又夹起鸡蛋吹吹，小心的送进老太太的嘴里，还嘱咐着慢点吃、慢点吃……

然后再夹起一块猪头肉，像伺候小孩儿一样，问道：吃不吃肉？这块儿行吗？

眼前的画面让我有点迷离恍惚。

我特想问问老太太，你会想到有这么一天吗？你会为当年犯过的错误后悔吗？

老李端起酒杯，笑着说：来！喝一口！让你破费了……

我说叔你客气了，都在一个市场上，我还有麻烦你的时候呢！

一杯酒下肚，我那客户突然来了电话，说车不要了，定金能不能退？

我发着牢骚埋怨道：你早说不来呀！我还在这吃着饭等你。

客户抱歉说不好意思老板，家里出了点事儿！急用钱……这车买不成了！

老太太突然咳嗽起来，老李急忙拿纸给她擦嘴，小声责怪道：你慢点吃就行，没人和你抢。

我沉默了片刻，说：好吧，以后再合作，钱待会儿退给你。

电话那边感激地说着谢谢。

老李问我不来开车了？

我点点头，说：不来了，正好喝酒，咱爷俩把这瓶干出来。

他叹了口气，说道：干啥都不容易啊！

我点点头说，是啊！活着都累。

老李咯咯的笑起来，瞅我一眼，说：你才多大就说累！你看我……唉……你知足吧！

昨天晚上老娘才跟我说，她攒点钱，被我大姐和小妹俩人给分了。

我问多少？

老李叹口气，愁眉锁眼的说：不多，两三万吧！

我骂了句真不是东西！

突然老太太“呜”的一声哭了出来。

饭菜从咧开的嘴巴里往下掉。

老李赶紧拿纸去擦，说着行了，我不怪你，我也不差那点钱……

然后扭过头朝我笑了笑，说，你看，她听懂咱俩的话了，她这是恨自己呢！

我有点不好意思，刚才那句话不该说那么重。

老李喃喃自语道：我这样也挺好，快60岁的人了，看大门还有个80多的老娘陪着，多幸福，钱都是身外之物……

他一边说，一边给老太太轻轻的擦着眼泪。

我鼻子有点酸，嘴巴动了动，挤出一句：人活着比什么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