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康熙年间,在河南开封黄河岸边的吴家渡村,有一对刚刚结婚的新婚夫妻。女的名叫巧英,长得水葱一样的水灵,肌肤如脂,眉若轻烟,容颜虽然算不上倾城倾国,可是看上去却是很舒服,甚至越看越好看;而这男的唤作木生,斗鸡眼,蒜头鼻,如同木头般地木讷,还常犯疯病(精神病)。
为什么这样的两个相差迥异的人会成婚呢?
明白内里的人都知道,这两个人能配到一起,主要是巧英的父母看上了木生爹是盐店掌柜,大把的银子陪着这棵独苗苗,巧英以后肯定不会受罪。可是,这糊涂爹娘当初并不知道木生还常犯疯病,一疯起来连亲爹亲妈也不相认,有时还光着身子乱跑,惹得满村的人瞧热闹。这么好的姑娘嫁给他,差不多等于把花插在了牛粪上。可是,也许正应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那句老话,巧英对木生倒不嫌弃,知冷知热地很是体贴。
这天,小两口正说说笑笑地回门。按照这里的风俗,姑娘出嫁满月后,要由女婿送回娘家,在家住满一月后,再由娘家派人送回来,谓之“住对月”。木生家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今天特意雇了头膘肥体壮的大骡子,不一会儿就出去了好几里。
这时候,见前面有个身背白布的人在赶路,待赶上那人以后巧英说:“咦,这不是温裁缝么,买了这么多布呀?”
“是巧英呐!你们这是回门吧?”温裁缝喘着粗气,显得异常吃力。
“来吧,看你累成这个样子,我给你捎个脚,咱们一起搭伴走吧!”巧英让温裁缝把布匹搭上骡子的后背,三人说说笑笑地好不热闹。
温裁缝二十出头年纪,住在巧英娘家邻村,从小学得一身好手艺。他做出的衣裳,不仅合体贴身省布料,而且式样也常出新,就是秤砣穿上也好看。所以在这一带,不知道县太爷姓什么的有的是,不认识温裁缝的却不多。更让人称奇的是,温裁缝除去会做衣服外,还会看相算卦测八字,据说他推算得特别灵,连那些拜过师的算命先生都服他。
三人又走了一会儿,木生心里想,今天也算碰得巧,何不让他给我算一算,看看这几年运气怎么样?能多多少少地发财吗?于是紧赶一步说:“温裁缝,听说你会看面相,给我看看如何呀?”
“噢,你也信这个?”温裁缝笑着反问道。
“信则灵,不信则无。”木生很认真地说,“信不信得看是谁说的,别人说的是瞎吹,您说的我能不信?来吧,你看看我近来的运气怎么样?”
巧英跟着勒住了骡子,好让温裁缝给丈夫看个仔细。温裁缝对着木生用心看了看,双目一闭,不再言语。
“温裁缝您说,您快说呀!”巧英似乎看出不是什么吉兆,便一个劲地催他。
“温裁缝,请直言相告,说说不妨!”木生有些发慌,从温裁缝的眼神中,他也看出一定有什么不吉利的事。果然听温裁缝说道:“兄弟,我看你山根青黑,印堂无光,三九前后必有大灾,本年之内要遭疾厄呀!”
说到这里,温裁缝似觉失言,便闭目摇头,再不说了。木生听后吓得目瞪口呆,巧英更是急得要哭出声来,她跳下骡子,顾不上什么羞涩,一把扯住温裁缝说:“说呀,再往下说呀?”
“天机不可泄露,否则我必遭大灾!”
木生沉不住气了,问温裁缝说:“有什么法子能避一避吗?”
“天地万物相生相克,当然有法子可以避一避的!”
“那你快说说怎么避呀?”巧英看起来比木生还要着急。
温裁缝闭目沉思了许久,才慢慢说道:“这位兄弟回家之后,先要驱除宅中狞鬼。可买上百张黄表纸,再买些朱砂、白芨,将白芨研上一研,照《玉匣记》上的样式画些符咒,绕宅转上一圈儿,然后这位兄弟须在房内住一百天,不见日月,不见星辰,不吃荤腥,不食酒浆,吃饭有人送,排泄要人端。只要一百个时日过去,这场大灾大难也就不来自消!不知你们两位能否做到?”
“做得到!做得到!”木生和巧英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连连答应。
这次途中的无意看相,给这对新婚夫妻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虽然他们也知道算卦看相大半不大可靠,可是这毕竟不是什么好的兆头,使人将信将疑地很是难受。
等到巧英的娘家,木生把巧英安顿好,就马上回家。到家后,木生就把看相的事告诉了二老,本来他是说说玩的,哪知爹娘竟认真起来,买来黄表纸、朱砂、白芨等,又照《玉匣记》书上的样式,请来道士画了符咒,绕宅烧了一圈。这一切做完以后,当下又净手焚香,祈祷消灾。木生娘很快把新房收拾妥当,将宝贝儿子严严实实关在屋内,按时从窗口送吃送喝,再由这里接出排泄之物,果然日夜平安,清静无事。
转眼间巧英在娘家住满了“对月”,这天擦黑的时候回到家里。打这以后,给木生送吃送喝,端屎倒尿的事自然落在了巧英身上。
哪知两三天后木生的疯病突然复发,巧英把门倒锁,住进了西偏房内。到了晚上,巧英让婆母陪她去倒便桶,婆媳俩刚打开木生的房门,就听他惊叫一声,接着就披头散发地跑了出来。木生娘赶忙唤人前去追赶,谁料犯病的木生跑得飞快,把几个随即赶来的后生远远地甩在了后面。众人见他没拐弯地往黄河边上跑,知道要出祸事。追到河边一看,只有木生脱下的一身衣服和两只鞋子,显而易见木生人已经跳河了。
慌慌张张赶来的巧英见丈夫投河,哭求后生们下去打捞,但茫茫黑夜,滔滔浊浪,到哪里去打捞呢?两个水性好的后生下去摸丫半天,都是空手而返。木生的父母见儿子终于没有躲过这场大灾,痛哭了半天,也只有认命了。老两口随之雇请了几个水性好的后生,沿河打捞木生的尸首,十几天过去了,全都垂头丧气地叹息着回来。眼瞧着一对新婚小夫妻遭此大难,街坊邻居无不唏嘘落泪。
自从木生死了后,巧英哭了几次也就慢慢地没泪了。从此她一个人再也不敢在新房里睡。说每到晚上就做噩梦,总看见木生在河水底下受罪。木生娘让巧英住在西偏庐里,又找了个女伴陪着她,这才稍稍安定些。
到底木生娘知晓女人的苦处,她见媳妇这么年轻,又没怀上个一男半女,早晚都会嫁人。这样,倒不如把明白事做到前头。她暗自给巧英择了几处人家,谁知巧英哪家也没相中,表示终生要为木生守节,以后莫提嫁人之事。木生娘想,谁养的闺女谁知道疼,不如先把她送回娘家去,一来使她散散心,二来在娘家住着随意些。木生娘给巧英一说,巧英起初她忸怩了半天,到底还是答应了,随后找了几件喜欢穿的旧衣裳,装在一只大木箱里,转过天她娘家来了人,把巧英接走了。
巧英走后,木生娘仍不放心,常打听她找到合适的人家没有,不久,听说巧英要嫁人了,这次是她母亲做主婚,女婿就是温裁缝。听到这里,木生娘放心了,温裁缝是远近闻名的大能人,嫁给他一辈子受不了委屈。
当天夜里,木生娘就把这事讲给自己的老头子听,木生爹惊异地问:“这事你没有听错吧?”
“嗨,好几个人都和我这样说,一个错了难道都错了?”木生娘觉得老头子的口气不对头,遂问他,“怎么啦,嫁给温裁缝不好吗?”
“好啊,还真让我猜着了!”木生爹把桌子猛一拍,“咱木生死得冤!明天我到县里去告他!”
第二天,木生爹果然把状子递进了县衙内。县令孙金虎是个深图密虑,办案谨慎的好官。他把案情问仔细后,又穿着便衣到吴家渡村走了一遍,打听了几个知情人,然后才把温裁缝和巧英拘押到案。一上堂二人都矢口否认合谋杀人之事。巧英说,明明木生是犯了疯病跳河死的,怎能说被人谋害呢?并说几个邻居都亲眼看见木生跳了河,不信可以去问他们。
孙县令听后冷笑道:“自古以来,‘有情易生奸,有奸必有谋,有谋生邪心,邪心可杀人!’我看你们这对男女,可谓机关算尽,事情做绝,可惜虑事不密,难以瞒人,还是快快招吧!”
“老爷,小人冤枉哪!小的与巧英是明媒正娶,与木生跳河毫无关系,请老爷详察!”温裁缝一边磕头一边喊冤。
“老爷,我们是真冤枉啊!”巧英也跟着喊起冤来。
“本官看你们俩细皮嫩肉,不想动刑,看来不动刑你们是不会招的!”孙县令说完喝令皂隶,“给我把这个心狠手毒的刁民夹起来!”
两个衙役应了一声,过来就把巧英掀翻,将其脚踝骨卡在夹板窝内,再把绳子猛地一收,巧英就痛得没命地大叫:“我招!我全都招认!”
孙县令掷给他纸笔,令其一详供。温裁缝见状,也只得认罪求饶,二人一起老老实实供述了杀害木生的整个过程。孙县令派人到木生屋内查验,果然在地面砖缝中发现了干涸的血迹,按照温裁缝的口供,又从河边乱坟地中挖出了木生被肢解的尸体,至此,案情真相大白。
吴家渡村的人们听后无不大吃一惊,在自己眼皮底下的事怎么毫无察觉?这孙县令如何知道木生是被奸夫淫妇合伙谋害的呢?
对于木生的死,首先产生怀疑的是他的父亲——盐店掌柜。他从巧英在木生死后不久就急于嫁人,并且嫁的丈夫正好是出主意的温裁缝,便怀疑他俩有预谋地害死了木生。他将此情写成状纸上告给孙县令,孙县令根据木生爹提供的线索,看到了这样三个疑点:
一、木生跳河时正是晚上,且又是披头散发地破门而出,究竟是不是木生,难以肯定。如果不是木生,那就必然有人替代,这个替代的人可能就是杀害木生的凶手。
二、木生果真是犯了疯病跳河,那他就绝不会从容脱下衣服和鞋子再投水,而现场恰恰与此相反,说明这是凶手蓄意制造的一种假象,其目的是让人相信木生确实已跳河而死。
三、木生死后,婆母给巧英择了好几处人家,她都没有同意,并说要为丈夫守节,而她娘家母亲替她选择人家她却同意了,这说明她不想嫁人并为木生守节全是假话。
事实上,巧英未嫁之前就同温裁缝私通,后来不得已嫁给有疯病的木生,表面上装着与丈夫和睦,实则是于心不甘,便和温裁缝设计,先让木生避灾不要出门,等巧英住满“对月”回家后,在一天半夜温裁缝潜入木生屋内,将毫无防范的木生杀害,再将尸体肢解装入衣箱。温裁缝穿上木生的衣服装疯,故意把头发弄散以遮掩其面,扮作发病的样子跳入黄河。
这温裁缝因为他久住河边,不仅裁缝手艺好而且谙熟水性,当他跳入黄河游了一段后就悄悄爬上岸来。过了一段时间,感觉事情风声已过,就放心大胆地准备与巧英结婚。他们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不料还是被人识破,未能逃脱法律的制裁。
这真是应了孙县令的那句话:有情易生奸,有奸必有谋,有谋生邪心,邪心可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