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等待、纠结、挣扎:我陪老妈在上海中山医院挂急诊的8小时

互联网产事 2025-01-07 17:20:36

气出来的心梗

这场病是气出来的。

两天前的清晨,父母爆发争吵。

老妈主张下午要洗澡,洗完澡她来洗全家人的脏衣物,要洗到晚饭前。

老爸和社区棋牌室的老板娘约好,要去打麻将。他怕失约,以后没人找他打。就那么点小心思,他就不同意下午洗澡,坚持要晚上洗,他一个人洗。

老妈觉得老爸一把岁数,只图自己过得痛快,一点不关心别人,就很伤心。

连续两天,她都觉得胸口痛。

昨天下午4点,我正在外面开会,收到老妈微信:

“回来了吗?陪我去中山医院看病。”

我一看不妙,莫不是心梗又犯了?

我和合作伙伴狂打招呼,大家都表示理解,各家情况都差不多,老人都七八十了,身体要紧。

于是我匆匆忙忙结束了会议,横穿整个上海市,赶往中山医院。

今年春天老妈犯过一次心梗。由于抢救及时,中山救了她。那是我们全家的福地。

母子相拥

我踏入17号楼底楼急诊室,是6点多。

老妈呆呆地,站在预诊窗口志愿者身边。

您怎么了?

高压187,低压92。

从来没见过这么高的血压数据。我顿时吓得脑门出汗。

妈,这是怎么了?

老妈委屈地说:“你爸,他不关心我。他眼中只有麻将……”

“你又没了工作,家里底子薄,我这心梗老是犯,医不好,我也不想活了……”

我自打2008年开始创业,遇到不知道多少艰难险阻,都没害怕过。那一刻,我和母亲相拥在了中山医院急诊室人流不息的主过道。

她满头白发,我两鬓斑白。

身边人顶多是看一眼,压根不动心,好像我们是透明人一样。

中山医院,全国知名的心血管专科,最高单日门诊1.12万人,这里每天发生不知道多少生离死别吗,人心早就麻木了。

费劲的预检

为了防风,医院急诊室安装了两重门帘。

1月6日晚上,短短一小时之内,门帘被掀起来的次数超过200次——不断地急诊病人来,心血管病。

7-8点的半小时,连续来了5趟救护车,大都是老人,心梗的,脑溢血的,心脏病的……

急诊室的过道,能利用的地方都利用起来,到处塞满病床。距离紧凑到,算好了病床的间隔距离,想要再放入病人的轮椅,需要通过保安和邻居商量借位。

全国来此病患的情况,惨如阿鼻地狱。

擦肩而过的年轻大夫跟同事称:危重都往中山送。

大家都信赖这家。

我妈的胸口痛、背部痛,去区里面三甲也能看的,她知道。可她更了解自己,年纪大了,怕死,又纠结。

万一不信任区三甲,再转到中山,还是第二番折腾,也苦了孩子。

不如一步到位,直接奔中山而来。

我跟老太太做心理建设:“您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上行’哇。”

老妈苦笑。

排队,最怕遇上不懂病情的病患。

排在我们前两位的是一对上海老夫妻,老头陪着老奶奶来瞧病,后者应该是心血管病,浑身痛,头痛。

浑身痛去内科,头痛去神经内科。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

两位老人反复问。

预检窗口护士聊了五分钟,老人家去哪个科室定不下来。女护士一怒之下,吼着嗓门开出了神经内科。

无尽的排队

我妈很清楚自己的病情,报了急诊内科“胸痛专科”,中山的大热门。

领了一张“胸痛”的圆形红牌,要先去11号拍X光片,然后去6号房间。

可怕的考验开始了。

整个中山,急诊都叫号,唯独“胸痛急诊”不叫号。只因人太多了,程序也复杂,人流来回穿梭,这里的问诊是各凭手段的。

短小的甬道不过5米,就是底层人争斗利益的浩浩江湖。多少英雄气短,多少飞短流长。

我和老妈都是领教过修罗场的老人了,排入队伍后相互打听,这天白天,6号房门口已经发生三四宗小规模争执了,都是和插队有关。

中山其他的急诊房间,只排队一轮(大约30分钟到1小时),看医生,开单做检查,拿到单据后病人一般可以不再排队(需和正常第一轮排队病人打招呼),可再次进入诊室问询病情结果。

看胸痛的人太多了,经过博弈后形成的规则是:

进胸痛6号房间,不管什么理由,都必须排队。

那么就是两轮排队。第一轮看医生,开检查单子,一般是血液和CT。排队等10多组人,要2小时左右。

拿到化验单后,再次来排队。不出意外,又是1.5-2小时左右,再次见到医生,得出结论,开药或者打吊瓶。

里外里,看个胸痛,排队4小时。

别抱怨,这里是中山。

插队的逻辑

8点多,排队的人等得不耐烦了。

可不断有人打破秩序,拿着化验单子要插队——在他们意识中,回来看第二次是无需排队的,这就和6号房间的“共识”产生了冲突。

“插队派”絮叨着自己的破理由,在其他房间这样,在这里还是这样……

这是他以为,不是正常排队的人以为。

队伍中有个小伙儿,高血压、心脏病,偏偏性子急。他母亲陪着一起来,两人前面已经让了一组化验单子的人插队。

两派人僵持在6号房间。

第二组和第三组化验单子又来了,以为自己得势,自说自话地排在“插队派”后面,口中念念有词,叙述着自己插队的正当理由。

小伙听不下去了,不乐意了。跟第二组、第三组说,前面那组是跟我打过招呼的,我同意了。

你们两组人我不同意,请排队。

他很明确地拒绝。

第二、第三组化验单的人就是想插队,一个劲说自己有道理如何如何。

小伙的母亲侧身拦住他们进门,小伙则很明确大声地表明立场:

排队的都是有化验单的,人人遵守规则,为什么你们不遵守?

我可以让所有排队人进去,今天就跟你们杠在这里了,不会让你们进。

由于他一人的坚持加上排队行列中其他人的支持,“插队派”怏怏退开,秩序终于恢复。

一个背后别着“维持秩序”字样的老保安说,6号房间一个多小时排下来,就要有两三次吵架,没办法……

靠门口最近的座位,有一位老先生,下午1点就来看病了,看完了以后挂水,挂水出了问题再回来,拔了管子又来排队。

每一轮排队都超过两个小时,一共历经三轮排队。

他最后实在是排不动了,就坐在位子上,看着排队的人一个个从他面前走过。

他身上装了三个支架,前半年还挺好的,他还能去登山。

一年以后就不行了,他走地铁三格楼梯,走到第二格的时候就开始气喘吁吁。

今天早上发病是因为他拿着扫帚去扫地,稍微扫了一下就觉得胸口剧痛,“看病一看就是12个小时,实在吃勿消。”

我和老妈面面相觑。

人间万象

值班医生看一个病人平均十分钟,对心血管来说算是很快了。

这样的效率,6号房间门口挤了至少15组人。

这天值班的殷铭医生,一个敦厚的男子,还要负责楼上的病房,跑上跑下。

他每次离开6号房间,排队的人就要揪心一次,议论着医生何时回来,今天晚上还能不能看上病。

熬到9点多,我和我妈进入看病第一轮。

殷医生态度很好,问的很详细,最后出单子时候,他小声问:

我能不能上个厕所?

连续4个多小时,他厕所都没上一次。

老妈善意地同意了。不能憋坏了身体。

他一溜小跑人走了。

我细看这件小诊室,窗对面是斜土路,繁忙的街道早就睡了。夜色朦胧,皓月高挂,一地清辉。

黄色帷布幕天席地,蓝白相杂的救护车车灯时不时刺入,一惊一乍。

银白色Voss矿泉水瓶撑开飘窗。500ml的款式,未开封,京东上卖10元一件。

我和老妈,我48,她76,相互搀扶着走出诊室。

验血后,我让76的坐着,48的去跑单子。

急诊室就是一个小社会,晚上这里有各种的声音。

刷抖音发出的蜂鸣声,痰盂罐掉到地上的心咕噜咕噜的,还有急促的心电图的声音。更多的是老老少少的呻吟声。

“让一让,让一让”,轮椅声,救护担架卖力搬出,病人、家属或者疲惫的护工有气无力,痛苦地发声。

我走过一处简陋临时床铺,一个护工喊着口号,和另外一名家属合力扒开病人的双腿,把试管伸到他肛门附近,导出泛黄的液体混合物,令人不忍卒睹。

我是拔腿就跑。心理承受不了。

有的老病人像死鱼一样的眼睛,苍白的皮肤,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像坐雕塑,眼睛像死鱼一样的望着天花板,你根本都不敢跟其直视。

你对着她看很久,她突然反应过来,朝你对视一下,露出一口黄色的牙。她是笑着,也是哭着。

打着吊瓶的女人边走边骂:我死了不是正好?身后是赔着笑脸的男人和面无表情的保姆。

警察来了,伴随病患家属的哭骂。有人假扮护工,偷走了病人老人的手机。手机不重要,里面有老人过往的所有脑溢血病历。家属急红眼了,在过道破口大骂。

来来来……护工喊着口号穿行于人流之间,好像北京的小贩叫卖,穿行于前门拥挤的人潮,只不过他手里不是火红的糖葫芦串,而是天蓝色的医用氧气瓶,一前一后两大罐结结实实,轰隆隆犹如坦克。

这种情况下坚持三年扛住疫情的医疗工作者,个个都是英雄好汉,大写的服。

各种声色融入主基调,白蓝混杂,到处都是生死、纠结、挣扎,合成深度的夜色。

进入后半夜,急诊室过道终于稍微安静了一些。

耐不住热(人实在太多)和煎熬的人,纷纷走到院子里,闲聊,打游戏,或者抽烟。

明明贴着就是“院内禁止吸烟”的标牌,但是偏偏有很多人忍不住偏要吸起来,保安不得不一再的劝阻,防止烟味儿飘散到急诊室去,给病人造成不好的影响。

就像玩老鹰捉小鸡一样,抽烟者跟保安打游击,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地上红色烟头点点,天上的星星放着银白微光。

放射科

验血之后做CT,我和我妈去了地下一楼的放射科。

根据经验,只有9号窗口依旧工作。

我妈弱了,瘦了,靠在我肩膀上。

她犹豫着说,给我添麻烦了。

我说:家人就是要彼此麻烦了。说完这句,我忽然感到自己又成熟了一些。

很多人不熟悉夜晚的中山。

每逢下来“新人”,在地下乱溜达,我们就好心地招呼他们去9号窗口。

慢慢地,我们连动作都不想做了,声音也不想发,就是瘫倒在座椅上,尽可能小的动作,少的损耗,手指着9号窗口,那个昏黄中还坚持散发光亮的方向。

我饿了,想必我妈也是。这一整天折腾得。

我从背包里翻出一包锅巴和一包桃酥,我妈选了桃酥,我选了锅巴,我们都心照不宣地带了玻璃水瓶,我还随身带了红茶,灌满了热水。

我们晚上来一顿下午茶,感觉颇有点革命大无畏主义精神。

不信命运折磨我,只信我折磨命运。我是命运的对手,希望命运不是我对手。

睡在放射科钢架椅子上,每隔半小时保安会过来巡场,然后提醒大家不用不能睡,只能坐着。

他要拍,要拍照,考核KPI,真是见了鬼了。

验血,半小时出报告;CT,2小时出报告。

我跑上跑下拿报告。居然还记得避开告别室(Last Rite),那地方太晦气。

6号房间第二轮排队的人又多了起来。我亲眼看着排在我前面的一个阿姨,手机上“开心消消乐”游戏玩到了9068关,佩服至极。

我见势不妙,一面让老妈先去排第二轮队,一面等着耗时的CT报告出来。

我们运气好,等到CT报告出来后15分钟,我们第二次进入了6号房间。

此时已经过了11点。殷医生下班了,换班是另一位男医生,只花了10分钟就看完了,判断不是心梗,配了一点降压药。

等了7个小时,是这么个结果,老妈和我哭笑不得。

再花一个小时打车回住所,回到家已经12点多了。

整整近8个小时兵荒马乱。老百姓苦啊,生病苦啊。

再多财富不如有个好身体。

晚上睡觉我脚两次抽筋,凌晨4点起来看手机,运动步数暴涨,竟然走了2万多步。

晚上我脚两次抽筋,凌晨4点起来看手机,运动步数暴涨,竟然走了2万多步。

太太从澳洲给我发微信,问我是不是疯了。

我很想反问身为教育学硕士的她,这个人间是不是疯了?

6 阅读:1864
评论列表
  • 2025-01-08 10:34

    其实很多都能在二级,市三级看好,大量占用了高级医疗资源。

    黑社会在几层 回复:
    因为我们医疗很自由便捷,
    坐在路边看风景 回复:
    华山 华东医院也都是很好的医院(以前是老干部看的) 晚上急诊去华山华东医院也很好的人少许多[呲牙笑]
  • 2025-01-07 20:59

    无奈!国内名医院都是这种状态。

  • 2025-01-08 18:40

    因为你不信任其他医院,那么后果你就自己承担,别抱怨。最辛苦最可敬的是那些医生。

  • 2025-01-08 12:33

    写的好啊!

  • 2025-01-08 13:24

    我现在不太严重的病都在街道医院看,挂号、看病、付费、拿药几乎都不用等,一个病人自己完全应付得下来。

  • 2025-01-08 08:35

    昨天刚才中山出来,急诊抢救室就是地狱

  • 2025-01-08 19:42

    有病,得治!

  • 2025-01-09 12:21

    外地能去上海看病大多选中山。这个医院的急诊场地再大也马上被填满,资源是好,空间修罗!

  • 2025-01-08 20:15

    老公是什么德行,其实都应该清楚的,能改早就改变了,改变不了,要么离开,要么无视,赶不上趟洗衣服,就不洗他的呗。还把自己气出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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