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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陈志强,今年四十五岁,是一家建材公司的销售经理。每天的生活就是公司、客户、家三点一线。妻子李梅在中学教书,儿子小杰上高二,正是叛逆的年纪。按理说,我这岁数该是人生最稳定的时候,可最近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那天是周五,我照例加班到九点多。走出公司大门时,天已经全黑了,还下着毛毛雨。我钻进我那辆开了五年的黑色大众,点着烟,深深吸了一口。
"老陈,下周一的客户资料准备好了吗?"销售总监王总的微信突然跳出来。
我烦躁地把手机扔到副驾驶上,"催催催,就知道催。"我嘟囔着,发动了车子。
雨刮器有节奏地摆动,挡风玻璃上的雨水被一次次抹去又再次覆盖。我打开收音机,里面正放着二十年前的老歌,让我想起刚和李梅谈恋爱那会儿。现在呢?回家连话都说不上几句。
转过建设路那个大弯时,手机又响了。我低头瞥了一眼,是李梅发来的:"今晚不回家吃饭怎么不说一声?小杰等了你一晚上。"
我正要回复,突然一个黑影从路边窜出来。我猛踩刹车,但已经晚了。
"砰!"
一声闷响,车身明显震了一下。我整个人往前一冲,安全带勒得胸口生疼。
"操!"我骂了一句,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方向盘。后视镜里,一个身影倒在马路中间,一动不动。
雨下得更大了,打在车顶上噼啪作响。我死死盯着后视镜,心跳快得像是要冲出胸口。那人还是没动。
"怎么办...怎么办..."我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方向盘。
就在这时,对面车道有车灯照过来。我像被烫到一样缩了一下,几乎是本能地踩下了油门。
车子猛地窜出去,我甚至能听到轮胎碾过积水的声音。后视镜里,那辆车停在了倒地的黑影旁边。
我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方向盘,额头上的冷汗混着雨水往下淌。开了两个路口,我才敢靠边停下,趴在方向盘上大口喘气。
"我撞人了...我撞人了..."这个念头在我脑子里嗡嗡作响。
回到家已经快十一点了。客厅灯还亮着,李梅坐在沙发上看书,头也不抬地说:"饭在冰箱里,自己热。"
"嗯。"我应了一声,直接进了浴室。热水冲在身上,我却感觉不到温暖。闭上眼睛就是那个黑影倒下的画面。
"老陈?你没事吧?洗这么久?"李梅在外面敲门。
"没事!马上好!"我关掉水龙头,声音比平时高了一个八度。
躺在床上,我背对着李梅,睁着眼睛到天亮。
第二天是周六,我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是去公司加班。实际上我开车去了昨晚的事故现场。马路上干干净净,连个血迹都没有。我在路边小店买了包烟,装作随意地问老板:"听说昨晚这儿出车祸了?"
老板一边找零一边说:"可不是嘛,听说是个捡破烂的老头,当场就没了。造孽啊,司机跑了,现在警察到处查呢。"
我的手指一颤,烟掉在了地上。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行尸走肉一样上班下班,晚上一闭眼就是那个倒下的黑影。新闻上说警方正在排查附近监控,寻找可疑车辆。我的大众右前灯罩裂了,我连夜在网上买了个新的自己换上。
周三晚上,我正在车库换灯罩,小杰突然出现在门口。
"爸,你车怎么了?"他双手插兜,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手一抖,螺丝刀掉在地上,"没什么,前几天蹭了下。"
"哦。"小杰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转身走了。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这小子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周四早上,李梅反常地做了早餐。我没什么胃口,机械地往嘴里塞着煎蛋。
"老陈,"李梅突然开口,"张老师老公出车祸了,你知道吗?"
我手里的筷子"啪"地掉在桌上,"哪个张老师?"
"就我同事啊,她老公上周五晚上被车撞了,现在还在ICU。"李梅盯着我的眼睛,"肇事司机逃逸了。"
我的胃里翻江倒海,强忍着才没吐出来。"是...是吗?太不幸了。"
李梅没再说什么,但我注意到她看我的眼神很奇怪。
下午我请了假,去了市中心医院。在ICU门口,我看到一个憔悴的中年女人正在和医生说话。她手里拿着的,正是李梅常用的那种淡蓝色保温杯。
我躲在走廊拐角,听见医生说:"...脑损伤太严重,就算醒过来也可能是植物人状态..."
女人哭了起来,那个保温杯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逃也似的离开了医院,开车去了城郊的河边。夕阳西下,河水泛着血一样的红色。我坐在堤岸上,掏出烟却怎么也点不着——手抖得太厉害了。
"我该怎么办..."我对着河水喃喃自语。
手机响了,是小杰:"爸,妈让你回来吃饭。"
晚饭时家里的气氛诡异得可怕。李梅做了我最爱吃的红烧鱼,却一句话也不说。小杰时不时看我一眼,眼神复杂。
"我吃饱了。"我放下碗筷准备起身。
"坐下。"李梅的声音不大,但不容置疑。
我僵在原地,慢慢坐了回去。
李梅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推到我面前。我颤抖着打开,里面是一张交通监控截图,虽然模糊,但能清楚地看到我的车牌号。
"李梅,我..."我的声音哽住了。
"张红是我最好的同事,"李梅的声音出奇地平静,"她丈夫每天晚饭后都会去捡废品贴补家用。那天晚上,他们女儿发高烧,他急着买药..."
小杰突然站起来,"爸,我看见了!那天晚上你回来时衣服都是湿的,车灯也坏了!"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你为什么逃跑?为什么?"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李梅的眼泪无声地流下来,"三天前张红告诉我警方找到了线索,我就猜到了...但我一直在等你主动说出来..."
我抱头痛哭,"我怕啊...我怕坐牢,怕失去工作,怕你们看不起我..."
李梅擦干眼泪,拿出手机,"我已经联系了律师,明天我陪你去自首。"
小杰突然抓住我的手,"爸,我跟你一起去。"
我看着妻子和儿子,第一次注意到李梅眼角的皱纹和小杰下巴上刚冒出的胡茬。河边的夕阳,医院的走廊,雨夜的马路上那个黑影...所有的画面在我脑海中闪回。
"好,"我深吸一口气,"明天一早就去。"
第二天清晨,我们一家三口走向公安局的大门时,阳光正好照在门口的警徽上,明晃晃的刺眼。李梅紧紧握着我的手,小杰走在我另一侧,肩膀挺得笔直。
在走进大门的前一刻,我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城市。晨光中,街道上行人匆匆,车流如织,一切都和往常一样。但我知道,从今天开始,我的人生将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