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有重度控制欲，出门要左脚，手要洗三遍，连我每天上学回家走到哪，都被她规划到了每分每秒。
只要不顺她的意，她就会对我一阵狂喷，甚至出手打我。
我做了十几年的乖乖女，现在我不想忍了，我要爆发。
1.
高考结束，妈妈找班主任提前拿走我的填报账号和密码，填了离家最近的民办本科。
我知道还有一次机会，跪在地上求妈妈让我修改志愿，她却当着我的面把最后一次机会用掉。
爸爸很无奈，让我的朋友方欣来开解我。
我踩着箱子对瓶喝了十八罐，彻底昏死过去。
迷糊间我被人抬上了车子后座。
昏暗的灯光落在方欣脸上，两唇动着好像在叫[爸爸] 。
忽地头猛然刺痛，我用手按住了太阳穴，整个人蜷缩到一起。
昏昏沉沉地被人架了起来，门锁被人拧开。
妈妈站在阴影里，面目狰狞，[都去哪了！]
支撑着我的力量一松，妈妈扯着我的手臂把我拽了进去。
[啪！]
冷水倾盆砸在我脸上。
我瞬间清醒小声嗫嚅，[妈妈……]
妈妈拽着我的头发迫使我靠近她，反手给我一个巴掌，[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反了天了！]
鼻腔一股暖流，我卸了力气又被妈妈揪住领子，扼住下巴。
她崩溃的声音钻进我的耳朵。
[你就这么不开心？你知道择校费花了多少吗？]
[二十万！]
我跌坐在湿漉漉的地板上，抬起头刺眼的灯光连同她愤怒的脸色闪进我眼中。
妈妈，我该开心吗……
她罚我跪在客厅，我半睡半醒熬过一晚。
清晨六点，妈妈让我洗漱准备吃饭。
无论寒冬酷暑，家里早上六点吃饭雷打不动。
我端起加了葱蒜的白粥一口闷。
爸爸还没有回来，妈妈很不高兴，尖酸刻薄的话语从她嘴里吐出来，让我觉得家里成了一个狭窄昏暗的盒子。
吃完饭我照常去洗碗，打算洗个澡再回去房间睡觉。
昨晚是特殊情况，她应该……
[去画画！]
我才刚擦完手，妈妈就站在了我身后，替我安排好了下一步。
我就知道，甚至不用沟通。
2
每周末早十点，我都需要坐在客厅画画。
自从我高考结束，这件事就变成了每天都要完成的任务。
妈妈会坐在我身后盯着我，直到我把那副画完成才能吃饭。
我一笔笔临摹，画的每一副都是爸爸。
我不理解，也无法理解。
为什么她会让自己的女儿坐在客厅临摹自己丈夫的照片。
爸爸回来的时候妈妈在做晚饭，他身边跟着个女孩儿。
我一直知道我有个妹妹，爸爸说当初赶着出来打工，只带了三岁的我，刚满周岁的何念念就留在了老家。
我看她眉眼确实有几分与妈妈相似。
我身上黏糊糊的，衣服半干半湿，何念念站在我面前穿着V深小短裙，浓妆艳抹的红唇抿着一根烟。
这和我想象的妹妹不太一样。
妈妈当场就炸了，质问何念念从哪里学来的坏毛病。
何念念冲妈妈吐了一口烟，[反正不是从你这里学的。]
我心头一惊，没想到她竟然是这样的。
我对她很陌生，想来她也是。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我发现她会在吃饭的时候把筷子摆在碗上，会把换洗的衣物放在桶里，会把沐浴露洗发水的位置打乱。
这些都是妈妈不允许的，每次看见都会咆哮。
可何念念从来不改，直到妈妈断了她的零花钱，勒令不许她再出去。
何念念焦躁地来回踱步，累了就半撑在沙发上。
一直[啧]个不停。
画板上倏地出现一片阴影，我握画笔的手顿住。
[你这么喜欢画画，你是画家吗？]
我心头一颤，接着摇摇头。
[哦。]
许是觉得我没意思，她回去接着踱步。
我不是画家，也不喜欢画画。
3
距离我的生日还有三天，妈妈主动拿着蛋糕款式给我看。
嘴里埋怨我怎么自己的生日也不上心，明明早就叮嘱我选蛋糕款式。
我眼底一暗，我选不选又有什么区别呢。
何念念一听有蛋糕吃，眼睛都亮了，附和着就是就是。
我忐忑不安地指向有粉色蝴蝶结的蛋糕。
余光中妈妈微微皱眉，我指尖一转指向青提蛋糕。
[你确定要选这个吗？]
我蜷缩起手指，[妈妈决定就好了。]
毕竟我的意见她也不在乎。
最后敲定下了一款巧克力蛋糕。
整齐，对称，光看例图就腻得让人发慌。
何念念[啊]了一声，撇了撇嘴。
晚上何念念撑着手肘趴在我桌子上，摇头晃脑，[我的姐，你真的喜欢巧克力的啊？]
[我没吃过几次蛋糕，我都知道巧克力的最难吃了。]
[草莓味儿的好吃，你吃过没？]
妈妈从来不给我吃甜食，我摇摇头。
何念念一副天塌下来的模样，[你竟然没吃过草莓味儿的蛋糕！]
得到我再一次肯定的答案，何念念掏出褶皱的纸币。
[你掩护我出去，我给你买草莓蛋糕！]
她双手合十不停摇晃，[下次咱妈再扣我零花钱，你救救我就行！]
[咱们一起反抗地主！]
我摇摇头。
我救不了她，我也救不了我自己。
4
我做过最出格的事是离家出走。
第一次执拗的跟妈妈说我就要选舞蹈。
妈妈没同意，非要给我报画画班。
被找回来后，妈妈饿了我三天。
第三天妈妈让爸爸拿着荆棘走到我面前。
[你要选舞蹈还是画画。]
[画画。]
妈妈笑了。
我笑得比哭还难看。
后来妈妈跟我聊起这件事，她说我喜欢舞蹈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哦，原来她知道我喜欢舞蹈。
何念念叹了一口气，[我的姐，看来你的日子还没我好过。]
我看得出来，她虽然养在乡下，却比我自由多了。
我和她关系近了，她心情好的时候告诉我她在谈恋爱。
已经谈了两年了。
她才十六岁，两年，那就是十四岁开始的。
怀春心事爬上枝桠，少女的月亮人尽皆知。
何念念跑了。
原来就算不给我草莓蛋糕，她也是要出去的。
妈妈知道的时候气得把门反锁，拍着桌子说不愿意回来就永远别回来了。
还省得她操心。
又把我叫到跟前，把我的碎发拢在耳后。
[还是我的妗妗好。]
妈妈紧紧搂住我，[我做的这一切还不是为了你们好！]
[她这样搞七搞八的，等以后嫁到婆家被嫌弃怎么办？]
我挑食不吃葱蒜的时候，她也是这么说的。
我反驳她，[我可以不嫁人。]
却换来了她的一句[瞎说]。
之后顿顿有葱蒜。
5
我生日那天晚上，何念念自己跑回来了。
她嘴唇发白，手里提着一个小蛋糕。
[地主和地主夫不在家吧。]
我摇头。
何念念火急火燎拉着我回到房间，把蛋糕轻轻一放。
窘迫地往我怀里胡乱塞东西。
是一本漫画书。
很久之前，我很喜欢看漫画书。
但妈妈不喜欢。
她把我的漫画书撕碎焚烧，我噙着眼泪站在火光前。
一片漫画残页悠悠扬扬飘到我面前。
最后变成了我的书签。
何念念涨红了脸，小声嘟囔，[我也不是故意动你的东西的，哪知道你的书碰一下就掉了。]
[哎呀哎呀不说了。]
她挥着手连忙把蛋糕盖子打开，给我戴上[生日快乐]的王冠。
其实我想说没关系，但喉咙哽咽，说不出一句话来。
何念念催促着我许愿。
我愣在那里，耳边是她狡黠笑着建议我许愿发大财的声音。
以前过生日，从来没有许愿这个环节。
妈妈说，事在人为，不要妄想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老天身上，老天从来不管我们。
何念念突然靠近我，亮晶晶的眼睛骤然放大。
[我的姐，你该不会是要感动哭了吧！]
我紧紧抱住她，在黑蒙蒙的房间里哭得喘不过气来。
深陷泥塘从来没有人看见我的挣扎，听见我的呼救。
何念念呆住了，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给我擦眼泪。
[我的姐，你怎么比我还像小孩子呀。]
又笨拙地把蛋糕切成三角形，小心翼翼递到我面前。
[我的姐，生日快乐。]
那一刹那如雷贯耳。
房门被人猛然推开。
6
妈妈手里提着一个绿色蛋糕。
因为何念念给我放了礼炮，我的房间是前所未有的脏乱。
我把何念念护在身后，低着头把草莓蛋糕推远，[妈妈，是我让念念给我买蛋糕回来的。]
妈妈把青提蛋糕重重砸在桌上，[亏我听你爸的把蛋糕换成了青提味的，你们两个人自己在家玩得倒是开心！]
我回头看了一眼何念念，她冲我露出鼓舞的眼神。
给了我莫大的勇气。
我一字一句，声音颤动却无比轻松。
[妈妈，我不喜欢青提味的蛋糕，我喜欢那个粉色蝴蝶结的。]
[我喜欢舞蹈，喜欢漫画，喜欢游乐园，喜欢吃茄子。]
[可你从来都不知道，你从来没有顺过我的心意！]
自从离家出走之后，这是我第一次反驳她。
妈妈愣住了，[……你。]
何念念从我身后探出头来，[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强迫别人有意思吗？]
从小到大我都没有自己做主的权力，小到每日安排，大到高考填报志愿，都被妈妈攥在手里。
[妈妈，你真的有在乎过我的想法吗？]
[好好好！就我是坏人，就我是坏人！]
妈妈扬起手，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电闪雷鸣间我闭上眼睛，耳边一阵轰鸣。
[我恨不得从来没有生过你！]
[你以后就没我这个妈！]
7
我捂着脸滑落在地上，何念念抱住我，冲妈妈大喊，[我说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怎么的？]
妈妈被这句话刺激到，捶打着拉扯我，[你滚！你滚。]
何念念挡在我身上，那拳头巴掌死死落在她单薄的脊背。
何念念不断的闷哼声，响彻她为我搭建的这一小方天地。
十几年的折磨犹如走马观花。
白粥里的葱蒜，画本里的爸爸，房间里的监控。
我推开何念念和妈妈跑了出去。
我呼吸急促，几欲干呕。
脸上早已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凉风在耳边呼啸。
我一连上了几十个阶梯，脑袋缺氧推开了天台的门。
家家有本难念经，我的这本，也太难念了吧。
腿沉重得像数万人扒拉着，我艰难抬腿上了天台矮矮的围墙。
繁华商店明灯不灭，人群车辆熙熙攘攘。
晚风吻去我的眼泪，发丝飘舞在空中。
只要跳下去，就是一了百了。
突然脑海里闪过邻居家粉糯的小孩，每次早晨路过，他都会乐呵呵地冲着我傻笑。
还有何念念窘迫地塞给我漫画书地模样。
就算要死，我也不该跳楼。
天台的门陆续被人踢开，妈妈弓着腰气喘吁吁。
我饱含希冀的和她对视一眼，她立刻疾言厉色起来，[还去死，给你一百个胆子都不敢！]
鼓囊的心脏轰然塌陷。
我全身发麻，直愣愣地一头栽了下去。
鲜红地血液迷糊了我的视线，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不管不顾地冲我跑过来。
耳朵嗡嗡作响。
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还好没掉另一边去。
8
我死了，飘在我的身体上方。
心脏的揪痛感突然烟消云散。
我感觉身体轻飘飘地，犹如那焚烧的漫画残页悠悠扬扬飘在空中，有着前所未有的轻松。
何念念抱着我的身体嚎啕大哭，[地主，妈，妈你快打120啊！]
妈妈拨打完120就揪起何念念的领子，两个巴掌把她扇得两颊通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