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帝曹髦即位之初便重赏司马师,拜司马师为丞相,增加封地百姓九千户。如此一来,加上原有三万多邑户,此时司马师封地内百姓竟达四万余户。同时,曹髦还让司马师兼领大都督一职,假黄钺,享入朝不趋、奏事不名、剑履上殿三项特权,另外还赐钱五百万,帛五千匹。
司马师推辞了丞相之位,其余笑纳。
大都督一职在魏晋南北朝属于加官,就是兼职,一般不单独授予,负责掌管全国军队。黄钺(钺音yuè)就是黄金装饰的长斧,是皇帝出征时的一种仪仗,假黄钺就是出征时可携带黄钺,视同皇帝亲征。
当然,司马师并不差那点封户和钱帛,多加什么名号也无所谓,反正该有的都有了,没有的只要想有也会有。但新皇帝上任加官封赏这一套必须得有,这表示新皇帝对自己的认可。
公元255年正月的一天,也就是曹芳被废三个月后,天空出现一颗巨大的彗星,带着长长的尾巴从淮南上空划过,径直往西北洛阳方向飞去。
驻守寿春的镇东将军毌丘俭和扬州刺史文钦目睹彗星后大喜,认为这是吉兆,是老天相助,于是举兵反叛,打的旗号是反司马师,不反曹魏。
两人先以受郭太后密诏的名义向周围郡县广发檄文,历数司马师各大罪状,号召各郡县共同举兵攻打洛阳,推翻司马师。
接着二人又联合上表朝廷:“相国司马懿为人忠诚正直,有大功于社稷,应善待其后人。所以请求废黜司马师,让其以侯爵身份归家养老,由其弟司马昭代替。太尉司马孚尽忠尽孝,其子护军将军司马望亦忠心耿耿,这些人都值得信任,应予以重用”。
表文的内容很有意思,二人把打击面缩到最小,集中于司马师一人,显然是为了争取更多支持,显示举兵的正义性,增加成功可能。
表文也从侧面反映出一些问题。
司马懿发动的高平陵之变实际颇得人心,事后司马懿虽独掌大权,但并没有像曹爽那样胡作非为,把朝野弄得乌烟瘴气。相反,司马懿兢兢业业,恪尽职守,政绩有目共睹,所以司马懿人望非常高。
正因如此,毌丘俭和文钦没有把矛头指向整个司马家族,对已故的司马懿毕恭毕敬,不敢打击没有任何越轨行为的司马孚和司马昭,最终只是精确对准司马师一人,生怕打击范围扩大就失去正义性,成了孤家寡人。
对准司马师是因为毕竟废黜皇帝超出了辅政大臣的职责范围,具备了权臣的特征,所以毌丘俭和文钦认为朝野内因此对司马师不满的大有人在,想以此获得这些人的支持。
另外还有个问题,一年前毌丘俭和文钦还老老实实听从司马师指挥,在合肥新城大败东吴诸葛恪,为何这么快就反水了呢?
前番曾介绍过,毌丘俭一生南征北战,战功显赫,同时还是三国时期著名的文学家,典型的文武全才。毌丘俭年轻时一出道就被曹丕选作曹叡的文学橼,和曹叡关系要好,在曹叡当政期间受重用,所以毌丘俭对曹叡深有感情。另外,因为喜好文学,毌丘俭早年就和夏侯玄、何晏、李丰这些文人来往密切,惺惺相惜。
此次司马师先灭夏侯玄、李丰三族,后废张皇后,最后连曹芳也废了,一系列变故让毌丘俭大为不满,同时也惴惴不安,深怕受到牵连,下一个就是自己。最终索性举兵谋反,先下手为强。
文钦是纯粹的武夫,打起仗来勇猛异常,但是毛病太多,贪功贪财,性格暴躁,因此在曹叡时期未受重用。曹爽掌权时因和文钦同乡,不断提拔重用文钦,文钦因此对曹爽心存感激。曹爽被杀后尽管司马懿父子对文钦都有意拉拢,但文钦却一直担惊受怕。
文钦在前线多次立下战功,可在战后为了多领奖赏,常常向朝廷虚报战绩,都被精明的司马师识破,每每让文钦大丢颜面,文钦对司马师的怨恨由此加深。
毌丘俭和文钦共同镇守淮南,两人关系很好,最终一拍即合决意起兵。剩下无非就是挑个好日子,这次大彗星就不错,正好落在京城方向,吉利。
为确保举兵成功,除了广发檄文和上表朝廷外,毌丘俭和文钦还做了以下两件事:
第一,二人各选派四个儿子送往建业给东吴做人质,以此取得东吴信任后派兵支援。此时东吴由大将军孙峻掌权,孙峻认为这是拿下淮南的好机会,后来不顾国力衰弱和群臣反对,执意派兵援助。
第二,毌丘俭和文钦暗中派亲信分别拜见兖州刺史邓艾、征西将军郭淮、豫州刺史诸葛诞三人,希望结为盟友,同时举兵四面合围洛阳。
郭淮镇守的长安路途遥远,使者还未到郭淮就病逝了,而邓艾和诸葛诞则根本不受蛊惑,不但直接斩了来使,还向朝廷通报了此事。
说来也有意思,此时诸葛诞实际也有谋反之意。
出身琅琊诸葛氏、和诸葛亮同族的诸葛诞也是文武全才,早年同样喜好谈玄,和夏侯玄、何晏关系都很好,也因此受到鄙视清谈的曹叡打压,一直赋闲在家。曹爽掌权后重新启用夏侯玄等人,诸葛诞也官复原职,后来被任命为昭武将军、扬州刺史,成为地方大员。
和文钦一样,作为被曹爽重用过的人,虽然诸葛诞此后并未受到司马懿父子区别对待,但内心却惴惴不安。随着何晏、王凌、李丰、夏侯玄等一批老臣相继被灭族,最后连皇帝也被废黜,诸葛诞的不满与不安与日俱增,不但暗中豢养数千死士作为保镖以求自保,同时也在积极谋划准备伺机举兵。
但诸葛诞和文钦势如仇敌,两家交恶多年,诸葛诞不愿与文钦为伍,同时觉得时机尚未成熟,所以果断拒绝,然而时隔仅一年多诸葛诞便举起反旗。这真是世事难料。
除了东吴,毌丘俭和文钦没能在曹魏内部拉来帮手,这反应出司马家族确实根基深厚,颇得人心,即便废黜皇帝也依然能稳住大局。
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找不到帮手就只能靠自己了。
毌丘俭和文钦正式出兵。
二人先把寿春周边大小驻军和百姓都强行迁到寿春城内集中居住,留下老弱病残防守寿春,然后带着六万精兵西渡淮河,浩浩荡荡地往西北方向直奔洛阳而去,很快抵达项县(今河南周口沈丘境内)。
项县在寿春西北约400里处,正处在寿春至洛阳一线的中间位置。到了项县之后,毌丘俭因孤军深入,不敢再冒然前行,决定暂时留在项县观察形势后再进军。毌丘俭率主力驻扎在项县城内休整,命文钦带着少部分兵马作为游击军,在项县周围活动。
司马师掌权时期唯一一次武装叛乱就这么爆发了,连同前面的王凌和后来的诸葛诞,因三次叛乱的发生地均在淮南,因此被后世合称为 “淮南三叛”,此为第二叛。
相比李丰、夏侯玄这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作乱,毌丘俭和文钦的六万精兵显然不可同日而语,再加上二人身处淮南重地且背靠东吴,此次叛乱即便对司马师的地位够不成威胁,但如果处理不好,很可能让曹魏就此失去淮南。
且看司马师如何应对。
洛阳,战前会议上,司马师问众臣有何良策,河南尹王肃说到:“昔日关羽在樊城之战中于汉水之畔俘虏于禁、庞德,正准备大举北上,结果被孙权派吕蒙白衣渡江偷袭荆州,占了关羽老巢,关羽数万将士的家属全部被俘,以致蜀军人心涣散,最终土崩瓦解。这些淮南将士的父母妻子几乎都在内地各州,大将军可速派军队控制这些家属,防止他们和叛军汇合,然后好生对待,叛军必不战自溃”。
司马师点头称是,随后下令各郡县依计行事。
王肃是原司徒王朗的儿子,父子二人饱读诗书,同为三国时期著名的经学家,儒学大师。王朗在《三国演义》里知名度很高,因为他在《武乡侯骂死王朗》一回中被诸葛亮活活骂死,实际却是罗贯中杜撰的,王朗在曹魏位列三公,极受尊崇,而且是寿终正寝。
王肃还是司马昭的岳父、晋武帝司马炎的外公。王肃女儿王元姬是司马昭正妻,生下了司马炎和司马攸两个嫡子。王肃还有个儿子叫王恺,也就是司马炎的舅舅,后来成为西晋著名的大富豪。王恺和另一位大富豪石崇斗富的故事被作为反面教材广为流传,也是西晋历史上抹不去的污点。这些后面会详细述说。
早前司马师有只眼睛长了个肉瘤,最近刚刚做手术割掉,创口还未愈合。这也是中医外科手术的一个例证。
战前会议上群臣都建议司马师留在洛阳养病,派太尉司马孚领兵平叛,但河南尹王肃、尚书傅嘏、中书侍郎钟会等人却坚持主张司马师亲自率军出征。钟会是原太傅钟繇的儿子,未来和邓艾一起灭亡蜀汉,钟繇和钟会父子二人同时也是历史上著名的大书法家。
傅嘏说:“江淮之兵因长期对阵东吴,战斗力强悍,而毌丘俭等人蓄谋已久,志在必得,叛军锋锐之势难以抵挡。大将军如果不亲临前线指挥,一旦战事出现不利,未能及时处置,很可能会导致无法挽回的损失,于大将军极为不利”。
司马师点头称是,决定率军亲征。
东兴之战前线指挥是司马昭,新城之战前线指挥是司马孚,两次大战司马师都坐镇洛阳遥控指挥,所以这也是司马师掌权后第一次带兵打仗。当然,也是最后一次,司马师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正是那个尚未愈合的眼部创口最终竟要了自己性命。
司马师命弟弟司马昭留守大本营洛阳,然后自率大军向东南许昌方向进发,同时调南北各路人马向许昌、陈郡一带集结,与司马师会和后共同征讨叛军。陈郡位于今河南周口一带,许昌东南方,毌丘俭驻军的项县就在陈郡。后来东晋时期威名显赫的谢安便出自陈郡有名的世家大族,陈郡谢氏。
出征这天,百官一起到洛阳城东相送,光禄勋郑袤(袤音mào)因病未能赶来,司马师在人群中看不到郑袤身影,便对河南尹王肃说:“这次走之前没见到郑光禄,颇为遗憾”。
郑袤,曹魏和西晋名臣,知人善任,一生举荐过多位名臣,在广平太守任上时深受当地百姓敬仰,离任时百姓含泪夹道相送,因而受到司马师器重,后来很快升为光禄勋、宗正。宗正即主管皇亲国戚相关事务的官员,类似后来清朝的宗人府。
王肃见司马师如此感慨,急忙暗示随从赶回城内告诉在家养病的郑袤,郑袤不顾病体自己驾车抄近道追上了司马师。
司马师见郑袤还是出现了,笑道:“我就知道你会像侯生一样赶来”,说完让郑袤上来和自己同乘一辆车。
侯生就是战国时魏国人侯赢,一位隐士,原本是魏国都城大梁一个毫不起眼的看城门老头,后来辅助魏公子信陵君赢得大量好名声。公元前257年,秦国攻打赵国,信陵君准备带上侯赢一起前去增援,结果侯赢却不肯相随,等到信陵君出发的那天去质问侯赢时,才知道侯赢早有对策,让信陵君去窃符救赵。
司马师知道郑袤善于识人,问郑袤如何看待毌丘俭和文钦。
郑袤答道:“早年我和毌丘俭曾一起在尚书台做郎官,比较了解他。此人善于计谋却不明事理,自从昔日在幽州建立功勋后就颇有志向,而文钦不过一介武夫,勇而无谋。叛军虽然精锐且士气旺盛,但却不能持久,将军与叛军接触后可深沟高垒,避敌锋芒,以挫其锐气,时间一久叛军必败无疑。这正是当年周亚夫平定吴王刘濞叛乱时用的计策”。毌丘俭在幽州刺史任上时曾随司马懿平定辽东,后又征服高句丽,战绩辉煌。
司马师频频点头。
东莱郡曲城县(今山东烟台招远市)人王基早年就曾被郑袤极力举荐,现已官至荆州刺史。出征前王基被司马师任命为监军、假节,统领许昌驻军,和司马师在许昌会合后,王基向司马师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与郑袤主张避敌锋芒、不战而屈人之兵不同,王基却建议尽快攻打项县。
王基说:“此次淮南叛乱并非地方官吏和百姓人心思乱,而是受毌丘俭文钦二人胁迫,因担心自身安危才被迫委身求全。大将军一旦兵临城下,叛军势必土崩瓦解,毌丘俭和文钦两人的首级不久便会高悬于军门之上”。
司马师便让王基为前锋,率军先行出发。
途中,司马师和众将还是担心叛军此时势头正盛,王基如果直接与叛军正面交锋恐怕伤亡太大,胜负难料。而且各路大军尚未集结到位,不可操之过急,于是又下令让王基就地驻扎修筑工事,不再东进。
毌丘俭和文钦此时仍在项县徘徊,未曾前进一步。
王基坚持主张速战速决,担心夜长梦多,于是急忙派人向司马师请示:
“叛军本可长驱直入,而现在却止步项县,说明叛军信心不足,心存疑虑,士气开始由盛转衰。沿途百姓都希望大将军能尽快平叛,结束战乱,我们应该趁势进攻以彰显朝廷威严,可将军却突然停止前进,修筑高垒,这是示敌以弱,并非用兵之道。如果叛军四处劫掠,掳掠将士家属,会让我们军心不稳。而那些受毌丘俭和文钦胁迫的将士,也会感到罪孽越来越深,难以被朝廷谅解,便会索性反叛到底。更何况时间一久,东吴必会趁势攻取淮南,谯郡、沛郡、汝南等地将沦为前线,影响巨大。前方南顿城(位于今河南项城西)储有大批粮草,足够大军食用四十日。希望将军让我率领前锋将士进驻南顿,坚守城池,阻止叛军西进”。
南顿距项县不过50里,司马师担心王基陷入叛军重围,恐有不测,于是并未答应王基的请求。
公元255年润正月,甲申日,司马师率军进至濦桥。濦音yīn,濦桥位于濦水之上,今河南周口市西沙河附近。
就在此时,毌丘俭帐下大将史招和李续相继率部前来投降,叛军已显现瓦解之势。
王基再次劝说司马师:“兵法云‘兵闻拙速,未睹巧之久也’,如今我们外有强寇,内有叛臣,如果战争久拖不决,事态如何发展将难以预测。众人都希望将军持重稳健,稳健当然是对的,但稳健不等于停止不前,而是不可冒然行事。如今我们固守坚城,修建壁垒(壁垒即营寨周围的防御工事),粮草需要长途运输,却眼看南顿积存的那么多粮食被叛军所得,这实在说不过去”。
“兵闻拙速,未睹巧之久也”出自《孙子兵法.作战篇》,因为战争消耗巨大,所以要尽量追求速战速决而不必在乎战法是笨拙还是巧妙,不能一味追求战术技巧而使战争拖延太久。
司马师还在继续等待各路大军集结,对王基的建议一直未做答复。
王基迟迟不见回复,心急如焚,最后索性对部下说:“将在军,君令有所不受。一座城池,如果被叛军得到就有利叛军,如果被我们得到就有利我们,这就叫争城,现在我们要争的就是南顿”。
说完王基便率领前锋军火速赶往南顿,顺利入城。
毌丘俭在项县停留数日,发现一直没有大军逼近,最终决定向南顿进发,途中得知南顿已被王基占据,只得退回项县另做打算。
这时洛阳传来消息,驻守长安的征西将军郭淮病逝,司马师便任命同在长安的雍州刺史陈泰任征西将军。
郭淮的病逝让毌丘俭和文钦彻底断绝了联合四方合围洛阳的念头。
东吴权臣、杀诸葛恪后上位的大将军孙峻也在此时率骠骑将军吕据和左将军留赞进军寿春,意欲拿下淮南。至于协助毌丘俭攻打洛阳,孙峻压根也没考虑,孙峻只想吞并淮南。
众将见淮南危急,纷纷建议司马师尽快攻打项县,解决叛军后挥师淮南。
司马师倒是不慌不忙:“诸位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淮南将士本无反志,不过受毌丘俭和文钦威逼利诱,谎称一旦谋反四方必会群起响应。可时至今日不仅无人呼应,就连叛军也有将领先后投降。叛军内外离心,必败无疑。俗话说困兽思斗,速战速决正是叛军所期望的,虽然我们主动进攻也能取胜,但伤亡会很多。毌丘俭以谎言蒙骗将士,假以时日,等那些谎言逐渐败露,叛军便不战自溃”。
司马师的策略是将叛军包围在项县,围而不打,等待叛军不战自溃。
司马师命豫州刺史诸葛诞率豫州军从安风津(安徽省霍邱县北淮河渡口)渡过淮河,攻打判军老巢寿春,阻止孙峻拿下淮南。命征东将军胡遵率青、徐二州兵马从宋、谯之间(今河南商丘和安徽亳州之间)南下,切断叛军从项县逃回寿春的退路。
兖州刺史邓艾在杀了毌丘俭的使者后便率军由兖州南下与司马师会合,这时即将抵达乐嘉城(今河南周口市项城西北)。兖州位于今河北、河南、山东三省交界处,项县正北方。
司马师立即下令大军开拔,快速向乐嘉城秘密推进。
邓艾抵达乐嘉后便在颖水(今沙颍河)上搭建浮桥,留待司马师抵达后渡河,同时示敌以弱,吸引叛军进攻。
乐嘉距项县不过数十里,而且邓艾兵力仅一万余人,毌丘俭果然上当,立即派文钦父子攻打乐嘉。
文钦带着儿子文鸯兴冲冲赶往乐嘉,本以为仗着人多势众乐嘉城唾手可得,可到了之后一打探,发现司马师的主力竟也到了乐嘉。
文钦“惊愕不已”,一时间“未知所为”,不知所措,心中萌生退意。
文鸯虽只有十八岁,却勇力过人,见父亲有惊惧之色,便道:“父亲不必担心,敌兵初来乍到,我们只需趁其立足未稳之时发动突袭,定能大败敌军”。
随后二人将兵马分为两队,父子各领一军,当夜以鼓声为号,分别从东西两面发动攻击,夜袭司马师大营。
当夜,早在城外埋伏好的文鸯按约定时间击鼓,随后首当其冲,带着人马直冲入营寨。
文鸯好一员猛将,浑身是胆,简直赵子龙再现,冲入营寨后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搅得司马师大营天翻地覆。可是,一向以作战勇猛著称的文钦却不知为何当起了缩头乌龟,任凭文鸯这边把战鼓敲碎,却始终未现身影。
如此大事,文钦竟然失约了。
文鸯孤军奋战,一直打到天蒙蒙亮,却始终未找到司马师,而父亲文钦又迟迟不至。因担心天亮之后陷入重围,文鸯决定先行撤退,找到父亲后再来进攻。
或许这就是天意,文鸯这次偷袭虽然自始至终未和司马师打过照面,但却能无意间重创司马师。
文鸯击鼓进军时,司马师正在帐内休息,突然听到鼓声大作,接着营内一片混乱,知道被叛军偷袭,大惊,情急之下“惊而目出”,眼部伤口突然裂开,眼珠迸出,一时鲜血直流,剧痛无比。司马师为避免影响军心,用牙紧紧咬住被褥,始终未发一声。
快天明时司马师断定文鸯准备撤退,便对众将说:“贼兵要撤,诸位可速速追击”。
众将不解:“贼兵骁勇异常,一直占据上风,何故要撤?”。司马师解释说:“常言说‘一鼓作气,再而衰’,贼兵已经打了整整一夜,士气开始衰竭,而且最初三声鼓响定是文钦父子相约进攻,却始终只有文鸯孤军在战,现在眼看天亮,再不走难道要等着被生擒吗!”。
不多时,文鸯果然撤军,到了营外方才找到父亲文钦。文钦认定不是司马师对手,无心再攻乐嘉,下令撤回项县。
文鸯便说:“父亲可先行撤退,待我再回去杀一下他们的威风,打乱他们的部署,否则我们可能无法全身而退”,说罢让文钦先走,自己仅仅只带着十几名精锐骑兵转身再次杀往司马师大营。
真是艺高人胆大!仅仅十几人杀入数万人马,竟还能从容不迫、无所畏惧、所向披靡、摧锋陷阵,最后奇迹般全身而退,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真实的历史比小说还要精彩,令人叹为观止。“乃与骁骑十馀摧锋陷陈,所向皆披靡”。
文鸯酣畅淋漓地大杀一番后领兵离去,司马师命左长史司马班率八千骑兵在前,将军乐林率步兵在后,迅速追击文钦父子。
途中,文鸯再次上演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大戏。
为阻止追兵,文鸯单枪匹马冲进司马班八千骑兵之中,杀伤百余人后再次全身而退,而且如此情形竟还反复上演达六七次之多,最后杀得追兵闻风丧胆,只远远跟着,再不敢迫近。“鸯以匹马入数千骑中,辄杀伤百馀人,乃出,如此者六七,追骑莫敢逼”。
司马班一直追到沙阳(具体位置不明)才利用文鸯体力不支的机会,将叛军团团包围。叛军大败,文钦以盾牌护身,在文鸯贴身保护下突围而出,带着残兵败将往项县狂奔,其余将士全部投降。
不过,等文钦父子赶回项县后才发现,项县已是一座空城。
原来毌丘俭得知文钦败逃后,不等文钦赶回就连夜下令撤军。数万叛军早就军心涣散,见主帅撤退,知道举兵失败,于是逃的逃,降的降,顷刻间化为乌有。
毌丘俭一路南逃,到了慎县(今安徽省阜阳市颍上县境内,位于寿春西)时随从已经跑的一干二净,身边仅剩弟弟毌丘秀和孙子毌丘重二人。安风津都尉下令四处搜捕叛军逃兵,毌丘俭三人被迫躲在河边茅草从中,结果被一个叫张属的平民百姓发现,一箭将毌丘俭射死,然后砍下脑袋传首京师。毌丘秀和毌丘重侥幸逃脱,后来投奔了东吴。
司马师奖励功臣时毫不吝啬,张属事后直接被封侯,真正的一箭封侯。当年汉初三杰之一的张良也不过是个留侯,
文钦那点残兵哪里还能坚持下去,于是也脚底抹油向寿春逃去。途中得知寿春已被诸葛诞攻占,于是继续南逃,正好碰上带着人马慢悠悠赶往寿春的东吴大将军孙峻。孙峻到了这时才知道寿春已经到了诸葛诞手中,于是带着文钦父子返回东吴境内。
寿春在建业西北不足300里处,急行军两天就能到,慢的也不过十天八天。孙峻在毌丘俭举兵之初就已得到消息,可直到项县那边仗都打完了,文钦父子都逃回来了,孙峻这支酱油队竟然还在不紧不慢的晃悠着。更可笑的是,回撤时依然优哉游哉,结果反被诸葛诞派大将蒋班率四千步骑兵追上,最终左将军留赞战败身亡,大批吴军战死。典型的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有这样的草包掌权,东吴焉能不衰落。
文钦到了东吴后被封为假节、镇北大将军、幽州牧,赐爵谯侯。
轰轰烈烈的淮南二叛虎头蛇尾,就此平息。
老规矩,毌丘俭和文钦被夷灭三族,留在洛阳的家属均被斩于闹市。二人党羽共七百余人被逮捕下狱,但侍御史杜友在处理案子时,仅杀了为首的重要人物十余人,其余请示后全部被无罪释放。毌丘俭有个孙女当时已经出嫁,而且怀有身孕,原本也应治罪。司隶主簿程咸得知后上书朝廷,以出嫁的女子已属他人家族为由,建议连坐时仅包括未出嫁的女子,而不应包括已出嫁的女子。最终朝廷采纳程咸建议,修改律令,再之后罪及三族时不再包括已出嫁的女子。
整个淮南二叛中,毌丘俭和文钦六万精锐却连一次像样的仗都没打,整个进程完全符合战前王肃、郑袤等人的分析,战争的节奏始终都在司马师掌握之中。最终不出意料,叛军不战自溃。
这也说明,反对司马氏、保卫曹氏政权这样的政治口号已经拉不起队伍了,司马家族对曹魏的控制已经牢不可破。
不过,世事皆无常,司马师虽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平定了淮南二叛,但猛将文鸯那次夜袭大营的后果却出乎意料的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