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的后宫波诡云谲、杀机重重,堪称历史无双。
建初七年(82年)六月,汉章帝就接到掖廷令的举报:宋贵人给家人写信称“病思生菟,令家求之”,疑似以生菟为蛊,行“压胜”之事。
男人打斗以拳头决胜负,女人的小粉拳分量不够,只好“拼智慧”,于是神叨叨的巫蛊压胜之术大行其道。古人迷信,认为这种巫术不光有效,而且阴毒,所以宫中一直视之为高压线,一旦触碰非死即残。
让汉章帝恼火的是,宋贵人针对的对象正是自己最宠爱的窦皇后。
这位窦皇后的出身非常高贵,是东汉开国功臣窦融的曾孙女,也是光武帝刘秀与第一任皇后郭圣通的曾外孙女。她自幼才貌出众,艳名远扬,以至于汉章帝被传闻说得心里发痒,四处向人打听她的消息。
马太后见此情形,乐得顺水推舟,便将窦氏姐妹一起招入宫中相见。果不其然,汉章帝一下子坠入爱河,窦氏成了汉宫最得宠的女人,曾经的旧爱宋贵人姐妹立刻黯然失色。
宋贵人的出身跟窦氏相比就差了一大截,如果不是因为马太后,估计宋家根本没机会攀上皇亲。原来,宋贵人正是马太后的娘家侄孙女。
借着姑奶奶的光芒,宋贵人姐妹一度受到汉章帝的宠爱,大宋贵人还给汉章帝生下皇三子刘庆。建初四年(79年),在马太后的主持下,汉章帝宣布册立年仅1岁的刘庆为皇太子。
很少有人注意到一个小细节:在刘庆被册封为太子前一个月,窦氏抢先一步,被册封为皇后。
皇帝册封皇后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玄机有二,其一,窦氏是皇后,太子却是宋贵人的儿子;其二,册封太子是马太后的旨意,而不是出自于汉章帝。
窦氏自己不能生,皇帝总不能不立太子吧?刘庆上位不是顺理成章吗?汉章帝是个孝顺孩儿,听母亲的话,立宋贵人的儿子奇怪吗?
凡事得转个弯儿,从不同的角度照射一下,有些妖魔鬼怪就现身了,我们换个角度打开探照灯。
刘庆出生于建初三年,那时候窦皇后才入宫一年,没生儿子很不正常吗?以汉章帝对窦皇后的宠爱,再给她两年时间过分吗?
所以,立刘庆为太子,很明显是马太后逼汉章帝就范的结果。
我们要照见第二个阴暗的角落,那就是马太后与汉章帝这对母子其实也存在龃龉。
汉章帝的生母其实是贾贵人,而不是马太后。由于汉章帝自幼由马太后养大,所以,起初母子俩感情很好。问题是,汉章帝坐上龙椅后,但朝中的大权却在了马太后的手上,久而久之,母子俩就产生了裂痕。
好在马太后和汉章帝都是很有分寸的人,马太后审时度势,她严以律己,处处维护国家利益,赢得了相当高的赞誉。而汉章帝也不敢跨出“孝道”的门槛,克制了自己对嫡母的不满,所以母子俩并未爆发明面上的大冲突。
不过,在未来利益的争取上,母子俩却暗藏锋芒。
汉章帝明明一度宠爱宋贵人,却抛开宋贵人立窦氏为皇后,这分明是在跟重病中的马太后较劲。而马太后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于是强行立刘庆为太子。
于是,母子俩打了个平手。几个月后,马太后就病逝了。
马太后死了,却给汉宫留下了一个大隐患,皇后和太子不是亲生母子,他们能和平相处吗?
当然不能,尤其是在东汉,原因很简单,东汉帝国的特色就是豪门政治,豪门家族对外戚身份的争夺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窦皇后无子,她能斗得过木已成舟的宋贵人、刘庆母子吗?呵呵,别小瞧了窦皇后。
首先,窦皇后不是孤身作战,她背后的势力远不是马氏可比的。马太后是名将马援的女儿,马氏家族在朝中的关系网跟窦氏相比,如同江湖之于大海。更何况,马太后已经去世了,宋贵人孤掌难鸣。
其次,窦皇后很聪明,她很快补齐了自己的“短板”,就在刘庆被册封为太子后不久,窦皇后宣布认养皇四子刘肇为自己的嫡子。
这个操作很绝妙,它将本来都处于劣势的皇后和庶子绑定在一起,形成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一个有了儿子,一个从没有继承权的庶子变成了继承顺位最高的嫡子。
这就麻烦了,太子刘庆是庶子,嫡子刘肇却屈居太子之下,这不是制造麻烦吗?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个操作绝不是窦皇后能做到的,背后其实是汉章帝的手笔。
这也证明了当初汉章帝立刘庆确实是迫于无奈,他也做好了更换储君的打算。
是不是打了个冷战?妈呀,所谓“生菟”行巫蛊压胜,会不会是冤案?
当然是了,所以,汉章帝几乎没做犹豫,就宣布废黜刘庆,并将宋贵人姐妹交给小黄门蔡伦(造纸术的集大成者)审理。结果毫无悬念,宋家姐妹被认定有罪,双双自杀。
随着刘庆的被废,刘肇在窦皇后的加持下无缝衔接,成了第二任太子爷。
踩着宋家姐妹的血,窦皇后和刘肇登顶了,但刘肇看到的不是阳光灿烂,而是又一场残酷的杀戮,这一次付出生命代价的竟然是他的生母梁贵人。
梁贵人的出身一点也不亚于窦皇后,她的祖父就是开国名将梁统,是仅次于窦融的“河西集团”大佬。
梁贵人与窦皇后同一年入宫,也是姐妹俩一起打包。建初四年(79年),也就是刘庆被立为太子的那一年,大梁贵人生下皇四子刘肇。
咱也搞不清楚窦皇后为何会选择刘肇,其实她完全可以选择出身低微的皇长子刘伉,或许她想将强大的梁氏拉进自己的势力范围吧。
当刘肇意外地当上太子后,梁家人高兴坏了,一时没忍住,偷摸搞了一些小庆典,说了一些昏了头的话:咱家外甥将来当皇帝,梁家就是第一外戚,虽然他名义上是窦家的外甥。
这话传到了窦皇后的耳朵里,她立马不淡定了:敢情我替你们家养娃呐?拿我当相公呐?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于是窦皇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又制造了冤案,将梁氏姐妹,以及她们的哥哥梁竦杀害了。
窦皇后显杀宋氏姐妹,用养子刘肇取代了太子刘庆,接着又杀梁氏姐妹,独占刘肇这个儿子。至此,她终于如愿以偿,提前预定了长期饭票。
遇上这么狠毒的女人,善良的您是不是为“受益人”刘肇担心起来:万一窦皇后开怀,自己生下个儿子,刘肇还有活路吗?
这个担心不无道理,因为所有人都明白,本质上窦皇后要的是“太子”,而不是“刘肇”,当她有了自己的儿子,刘肇这个道具就失去价值了。
一个失去价值的人会是什么下场呢?毫无疑问,从窦皇后角度出发,刘肇必须让出太子之位,至于能不能活下来,那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自古废太子难以善终,但也要看具体情况,比如刘庆,他虽然被废了,但却没有遭到进一步打压。
窦皇后为何不斩草除根呢?难道他不怕刘庆的报复?
原因之一,汉章帝虽然在废太子这件事支持了窦皇后,但不代表同意窦皇后对自己的儿子下毒手。窦皇后也不傻,至少在汉章帝活着的时候,她是不会干傻事的。
原因之二,汉章帝对宋贵人、刘庆母子心怀愧疚,为了弥补,他对刘庆比以前更加疼爱,还命令窦皇后给刘庆与太子同等的待遇。有父亲这把保护伞,刘庆不怕妖魔鬼怪。
原因之三,刘肇与刘庆这对哥俩仅差了一岁,关系相当好,总是形影不离。后来刘肇登基后,对刘庆更加恩遇,还将他留在京城参议政事。
这三个原因,导致窦皇后根本不敢对刘庆下毒手。那么,假如窦皇后生了儿子,并且她的儿子取代了刘肇,刘肇会是什么结局呢?
我想,正常情况下,窦皇后在自己的儿子登基后,会立刻出掉刘庆、刘肇兄弟俩。
这不是危言耸听,理由有二。
其一,从个人恩怨上讲,刘庆、刘肇的母亲都死在了窦皇后的手上,这个仇一定是要报的。斩草不除根,必遭遗祸,窦皇后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其二,从权力斗争的角度讲,当窦皇后杀四妃、废二子的时候,就已经站在了宋氏、梁氏、马氏的对立面,即便刘庆、刘肇甘于缩头,他们背后的家族也要架着他俩反攻窦氏。
个人恩怨也许有化解的可能,集团利益断无媾和的可能。
幸运的是,窦皇后中了“东汉皇后蛊”——不能生育,所以,她明知刘庆、刘肇是个隐患,也只能走夜路吹口哨,自己给自己壮胆。
果不其然,永元四年(92年),汉和帝刘肇在刘庆的支持下发动了兵变,并将窦皇后的兄弟悉数斩杀,窦皇后被剥夺权立,并移居南宫,窦氏家族凄凉落幕。
原本,大臣们想将窦皇后废黜,一脚踩进地狱,但汉和帝看在养育之恩的份上,依然保留了她的名分,并在死后与汉章帝合葬了。